13.013
周磬說什麼?
她在她家樓下?
她「哦」了一聲:「那我給你送下去?」
周磬沒吭聲,過了兩秒,許慕然「敏銳」地察覺到哪裡不對,立馬改口:「那周老師你要不要上來坐一坐?」
對方沉吟一下:「你會不會不方便?」
「不會不會,周老師你在樓下等等啊,我馬上就下去!」
她連忙穿上外套下了樓。
周磬就站在小區的電動大門旁抬頭看天,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不知道在想什麼。見許慕然來了,滿臉倦容地沖她點點頭:「晚上好。」
「晚上好。」許慕然將外套的領口向上拉了拉,努力壓住內心不能見光的小雀躍:「這邊風大,去我家說吧。」
「……嗯,好。」
遠處的夕陽漸漸落下殘紅,許慕然扭頭看了一眼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後的周磬,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她還沒見過這樣的周磬。
她印象中的她,得體、優雅、大方、妥帖,能夠在任何時候對任何情況應付自如,和現在這個……
她忍不住又往後看了一眼。
和現在這個兩眼無神,雙腳發木的周磬完全不是一個周磬。
一路無話。
「我今天狀況不大對,」上樓梯的時候,周磬突兀地開了口,差點把許慕然嚇一跳:「請你多擔待。」
「嗯,」許慕然掏出鑰匙開鎖,順口道:「最近很忙么?你穿這雙拖鞋好了。」
「有點,」周磬換了鞋,到沙發上坐下,話音聽上去無精打採的,「兩三天沒怎麼睡了。」
許慕然終於知道她剛剛所感覺到的違和感來自哪裡:周磬累了。
她之前總覺得周磬的人設跟「累」這個字沾不上邊,她就該二十四小時穿著戰甲,時時刻刻做好一百二十分的準備。
她暗自覺得好笑,笑自己:哪有人不會累的呢?
她望著周磬幾乎掛到下巴的黑眼圈,心裡溢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疼:「我去給你倒……」
話音未落,周磬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周磬揉了揉眼睛,順手劃開通話界面:「喂?」
她的聲音聽上去與往日無異,已經迅速地恢復了許慕然所熟知的清醒與理智。
許慕然站在流理台前等水燒開,間或聽見幾句斷斷續續不太成句的話——
「我跟你說過了,這個不行,要換個路子來。」
「他們做Higgs,你就要隨大流?」
「藍馥的數據和……」
她又去看了一眼慢燉鍋里的棒骨和山藥,新鍋上路,狀況還可以,淡白色的湯正在不緊不慢地冒著泡泡。
許慕然正準備舀勺湯出來嘗嘗味道,就聽見客廳里的周磬怒不可遏地道:「我告訴你何中勵,你要不就做出靠譜的東西來,我們用paper說話;要不我就主動退出,麻煩你另請高明!」
她要拿湯勺的手在驀地在空中頓住:誰能讓她發這麼大的火氣?
等許慕然燒好水出來,周磬已經打完了電話,正仰面靠在沙發上看天花板。
許慕然將玻璃杯推到她面前,溫聲道:「喝點水吧,周老師。」
「謝謝,」周磬疲倦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她知道周磬所言為何,也笑了笑:「誰都會遇到幾件不順心的事。」
周磬臉上因為情緒起伏而帶來的紅暈還沒有消退,慢慢抿著玻璃杯里的水,沒再說話。
頭一次見到周磬紅撲撲的臉蛋,許慕然還覺得挺新奇的,不禁出言道:「周老師,你臉紅了……」
「哦,」周磬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估計是太激動了。」
許慕然一時嘴快:「為什麼?」
「為什麼?」靠在沙發上的美人將這三個字重複了一遍,悠悠道:「見到想見的人了,自然就激動。」
啊,想見的人。許慕然麻木地想,想見的人……
等等等等……
那不就是她自己嗎!!
她幹嘛要問這種問題啊?!
於是周磬又如願以償地看到了許慕然短暫地變成蘑菇的模樣,直到對方為了轉移話題而手足無措地問她:「你餓不餓?要不要下碗面給你吃?」
周磬想了想,十分愉悅地應道:「要。」
——她真是……越看越有意思。
許慕然轉身鑽進廚房,洗洗切切半晌,才想起來要問問周磬喜不喜歡吃這類澆頭。她邊擦手邊問道:「周老師,你吃不吃青椒?」
「周老師?」
「……周磬?」
她疑惑地出了廚房門,訝然地發現周磬已經睡著了。
看來她的確是累得狠了,直接就著靠著沙發的姿勢進入了夢鄉。
許慕然熟知自家沙發的缺點:看電視的時候坐坐還行,坐著睡久了肯定硌得慌。她走到沙發跟前半蹲下,準備把周磬扶平,免得她起來的時候渾身不舒服。
許慕然扳過對方的肩,仔細地將周磬放倒在沙發上,卻忘了自己正顧此失彼,只顧著上半身,沒顧著周磬的胳膊;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只瞧見一道黑影,以及感受到……
對方堪堪擦過自己耳際的指尖。
明明都不能確定指尖跟耳廓有沒有接觸;明明都不能確定那究竟是什麼,可能是氣流,也可能是靜電,更有可能什麼都沒有,只是她在那一瞬間產生的錯覺。
許慕然下意識地抬手捂住已經微微泛紅的右耳,視線凝在了周磬剛剛擦過(?)自己耳廓的手上。
那隻手的虎口處泛著淡淡的青黑色,許慕然知道那是什麼:她嗅到了些許油性記號筆的味道。
她突然毫無端倪地想起前幾日的夜裡,周磬用這種沒有防備的姿態,放在她送給自己的餅乾盒上的那隻手。
那隻她在某種恍惚情況下,鬼使神差地,握在掌心過的手。
許慕然抿了抿唇,去卧室搬了薄被給周磬蓋上,去廚房熄了火,只開了一盞閱讀燈,便坐在餐桌旁開始寫稿子。
刪刪寫寫半個小時后,她悄悄回過頭看了一眼。
睡著的周磬看上去比平常幼稚了些——在夢裡蜷成嬰兒卧於母腹中的姿態,未施粉黛的頰上因為溫度而染上了極柔的緋色。
此時夜幕已至,月亮慷慨地灑下繾綣柔光,悄悄地攀上盤緣在閱讀燈里的鎢絲,沖安靜的兩人做了個鬼臉。
連自己都沒察覺到地,許慕然輕輕笑了笑。
——晚安,周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