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8
「還有什麼問題嗎?」
許慕然抱著薄薄的文件夾,硬生生將爆粗口的欲/望憋了回去:「沒有了。」
她以為自己是回來加班的,沒想到卻是回來給別人擦屁股的。
她所在的是海城傳媒集團下設的專做政經類新聞的分部,從來沒聽說過還有期刊要給晚報幫忙的道理——三小時要寫出三篇總計五千字的初稿,不然不許走還要扣績效——也就看她是個新人,才找她來頂包。
不過今天大家是真的忙。一個小時之前郊區高速突發十三車連撞,原來閑在單位的都出去采新聞了,生怕被「敵報」搶了先。
……可這也不是她的鍋啊?為什麼要叫她來?
許慕然無精打采地進了電梯,剛準備按樓層鍵便聽見電話鈴聲響了。她遺憾地退出電梯:「喂?」
「小許啊,」來電者是他們部門二把手:「現在在哪呢?」
「我在單位呢,您有什麼事?」
「昨天你剛辦手續,我忘了跟你說,這次打電話是想提醒你,」對方笑了笑,「你這個周值班,別忘了啊。」
……晴天霹靂。
雖說他們主業做的是動輒上千萬的政經類訊息,但設置一個熱線電話接聽群眾爆料還是很有意義的,萬一大新聞就不長眼神兒地自己蹦到面前了呢?
排班表便因此而生。
許慕然回到辦公桌前,翻了翻排班表,發現值班時間一連五天,一直到晚上七點。也就是說這個星期,每天晚上七點前她都要寸步不離地守在電話前,連上個廁所都要搞得膽戰心驚。
程雪薇鬼鬼祟祟地轉了一圈,溜到她身旁:「你今兒不是不用來的嗎?怎麼,熱愛工作無法自拔?」
她大大地翻了個白眼:「白二爺教導我們,加班使我快樂。你呢,選題會議報告寫完了?」
程雪薇坐她對桌,是跟她同時轉正的一批,但對方在校期間就已經來了報社實習,在那期間又表現出色,因此入職時直接被提成了副組長——說是副組長,其實也跟她們一樣是普通幹活的,只不過說出去讓人感覺聽著好一點罷了。
她捏了捏自己的山根,謹慎地望了望了四周鍵盤敲得兩眼發木的同事們,按捺不住內心潛藏的興奮,沖許慕然勾了勾手,壓低聲音道:「你過來,我跟你說個事兒。」
許慕然心不在焉地湊過去:「嗯?」
「你今天晚上也別值班了,能早走就早走吧。」
「怎麼?」
程雪薇:「我剛剛去洗手間,聽到有兩個人說,晚上有人要過來鬧事。」
「……啊?」
鬧事?
「就是說啊,」程雪薇嘆了口氣,「前陣子,時代金灣的事知道不?」
許慕然迅速在腦海里搜索了一下關鍵字,作恍然大悟狀:「哦哦,那個小區的事啊……」其實她並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事情,但在這種情況下,只要適當地給出回應,一般來說,對方就會滔滔不絕地接下去。
她歪著頭聽程雪薇講話,鬢邊一縷黑髮垂下來,輕飄飄地盪在頰側,居然讓程雪薇臉一紅:「就……就是……」
許慕然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啊?」
對方咳嗽一聲,絮絮叨叨地道:「那小區物業坑得很,不幹實事,住戶剛入住就發現屋頂漏水,起牆皮之類的問題,就去找物業,結果物業和開發商相互扯皮,這事兒就一直拖拖拉拉的。後來有住戶找到咱們家,說要爆料,把這事兒鬧大。後來有次上邊兒跟開發商吃飯,把這事透給開發商了,刊過兩天都要發了,開發商又塞了錢把稿子壓下去了……這事兒不知道怎麼著,又被住戶知道了,這不,要上門來討個說法。」
許慕然越聽越好笑,她順手把頭髮挽到耳後,敲起鍵盤來:「這兩邊兒的關係網都是夠靈的……對面一有動向就知道了,佩服佩服,什麼時候咱們家也去跟他們取取經,坐在辦公室就能出稿了。」
「誰說不是呢?你就聽我的,今天晚上別加班了,這種事,寧可信其有啊!」程雪薇嘖嘖兩聲,「你這寫什麼呢?」
不提還好,一提她更生氣。她竹筒倒豆子般地將事兒一股腦跟程雪薇說了一遍,結果對方只是笑了笑:「喲,抓壯丁抓到咱頭上了?行了行了,習慣就好,我當時也這麼過來的。」
許慕然只能嘆口氣,新人不需要人權。
.
【收到,今天下午辛苦你了。】
許慕然看了眼對方的回復,整個人便跟紀春生似的癱在椅子上,真切地感覺到了什麼叫身體被掏空。
手指沒有一刻是停著的,腦子沒有一刻是不轉的。點下發送鍵的一剎那,她腦子裡全是「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幹什麼」……
上班第二天就感覺身體被掏空了,許慕然開始沉重地思考接下來至少五年內她應該怎麼應付得過來。
除她之外,辦公室里的人已經走得乾乾淨淨。她支著下巴,正準備打開視頻網站看看搞笑視頻,桌上的內線電話便響了起來。許慕然有些詫異:誰會給她打內線電話?
她手疾眼快地接了起來:「哪位?」
「是許慕然嗎?」電話那邊的聲音她聽著有點耳熟,過了幾秒鐘才想起來,應該是一樓前台的小姑娘。
「是我,怎麼了?」
「樓下有您的快遞,請下來簽收一下吧。」
快遞?她最近沒在網上買東西啊?
她應了聲「知道了」,便匆匆披上椅背上的外套下了樓。
快遞小哥眉目里藏著濃濃倦色,不耐煩地將包裹往她懷裡一扔,便轉身走了,看得前台小姑娘瞠目結舌,話都說不出來:「這……」
許慕然也是莫名其妙:「什麼脾氣?」
兩人交換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許慕然笑笑:「謝謝你啊。」
「沒事沒事。」
回來的半道被剛加完班的人事處大姐截住談了談人生和理想,到辦公桌前時已經是二十分鐘后了。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了剪刀來拆開層層疊疊的膠帶。她一邊拆一邊腹誹:也不知是什麼東西,值得包這麼緊。
外包裝被剝落,現出一個用紅繩捆紮,棕色油紙包裹住的盒子。許慕然尾指勾住紅繩末端,輕輕一扯便將繩結扯開。有淡淡香氣傳入鼻端,她一挑眉:吃的?
拆開油紙后,盒子里的東西便真相大白了。白色緞布盒子上綁著淡粉色的蝴蝶結,裡面有三種口味的手工曲奇餅乾:抹茶、蔓越莓和巧克力,還有一張手寫的便簽。
「這家店的餅乾很好吃。收到它的時候,突然想起你。」
落款是「Theresa」。
許慕然面上一陣發紅。
她捏著那張便簽,心裡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覺來,轉頭望了望表,六點五十。
提前十分鐘溜個班,應該……沒關係的吧?
一陣忙亂收拾后,直到進了電梯,許慕然才想起來,還沒有跟周磬道謝。
她打開微信,點開與周磬的對話框,打了一行字,又皺著眉頭刪掉。
這樣的話,總感覺文字太乾巴巴了……特別平淡,完全表達不出她想表達的意思呀。
她清了清嗓子,試探性地按下錄音鍵——反正電梯間里也沒信號:「周老師,謝謝你送我的曲奇,一定很好吃。」
不行不行,最後一個字沒錄上。
「周老師,真是十分感謝你送我的曲奇——」
啊啊啊為什麼聲音都在打顫!
「周老師,謝謝你送我的……啊!」
許慕然顫抖著放下手機,猝不及防地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費勁地咽了咽口水。
全景電梯發出清脆的提示音,標誌著已經到達三層。
她本能地按下開門鍵,原因無他,她從電梯里望見了黑壓壓的人群布滿整片一層。
程雪薇居然……沒誆她!?
真的……真的有人到單位門口來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