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你被同學排擠了么？」

她感到不太愉快，冷淡地凝視著前方，回答道：「誘導式的提問是不對的，你不該將我放在受害的前提下進行詢問。」

他低聲地說話，氣音里夾著窸窣的笑意：「嗯……？我可不是有意的，你才這麼小，團體賽被丟下來一個人多不好。他們真壞，是不是？」

他又給出有了前提假設的是否詢問，十分流暢自然。距離這麼近，他的信息素撞進陸離的腺體。那是一種與他天生的柔軟的憂鬱質感不符合的很硬的、強到甚至帶有硌人感覺的味道，像潮濕的岩石、黑色的泥土，青苔上結了寒霜，是悠悠地繞了一圈過來的冰寒冷意。

陸離這才挑了一下唇角淺笑：「你叫相鹿？」

「是我。」

接著搭在扶手上的披風的遮掩，他恍若不經意一樣，手碰到陸離的手。

陸離帶著笑說：「你聞起來像土一樣。離我遠點。」

她將手收回來，抬手將短髮攏到耳後，藉此推開他並隔開距離。

他好像有點驚訝，不過又笑了一下，坐正在了位置上，果然有一陣子安安靜靜地沒說話。

台上的聖弗拉維奧高等學校結束后，又經過了一個學校的隊伍，就輪到了最後的布洛瓦高等學校。指導老師率先帶領著隊伍上去了，後面的學生幾乎是貼著她跟在後面，似乎生怕陸離站在學生隊列的第一個似的。

十三個學生呈現出一種暗默的契合，拒絕陸離的插隊。於是她只是站在一旁，垂下眼睫等了一下，跟在隊尾上去了。禮堂里遲了一拍響起猶豫的稀稀落落的掌聲，很快又找回了正常的秩序，鼓起掌來。

媒體陣那邊都更加明顯地動起陣仗來，在場的人都瞭然他們是為了拍誰，甚至期待著更多尷尬的意外。

主持是布洛瓦二年級的學生，先是解釋了原本預定參加的選手切斯特頓·阿爾諾今天緊急棄權退賽，導致布洛瓦今年只有十四個人蔘賽，所以預選賽也只會淘汰九個人，然後就開始了例行的介紹環節。

選手介紹按照年級編號，從年齡由低到高來，布洛瓦的隊伍里陸離作為唯一的一個一年級，自然就成了第一個被介紹的。儘管早有耳聞，投影屏幕上顯示4S級天賦和17歲的時候，禮堂里還是嘩然了一陣子。接著，屏幕在切換到下一個選手的時候，忽然從各校選手席那邊傳來了一句打斷流程的懶洋洋的聲音。

「提問——」

近千人又同時嘩地一下看向那個方向，說話的是約瑟夫·弗拉維奧，看到大家的視線都集中過來，有些茫然地抓了抓染成灰白色的一頭短髮，總而言之呲牙笑了一下，然後繼續扯著他沙啞的嗓子喊：「那個——陸離——？因為都沒有人問，我很好奇誒！你跟那個朋友的戀人是怎麼回事——？新聞說是你主動的誒——！」

不少人為他的不分場合皺起了眉，但同時又期待著台上的人的回應。

正要被介紹而往前站了一點的學長沉著臉沒有說話，陸離想了一會兒，才記起來他竟然是那個在圖書館旁邊的小樹林里附近被她摁在牆上強吻的學長拉塞爾。

在她回答之前，主持就搶先維持秩序，尷尬地笑著說：「請這位選手遵守開幕式秩序，有什麼疑問請留到私下交流提問……」

「誒——」約瑟夫·弗拉維奧不滿地更加拖長聲音，打斷了主持的話，「明明她自己就遲到了的——」

聖弗拉維奧高等學校的帶隊老師和隊長都拉著他的衣服試圖阻止他說話，但是很快，他們就聽到了陸離的聲音。

「沒錯。」她並不主動站出來，也沒什麼要退縮的態度，散漫地、隨意地，沒什麼外露的情緒，只是很平常地微微偏了一下頭，甚至帶有一點天然的不解一樣，「——所以？」

規矩這就顯然亂了節奏，媒體陣里立刻出現不經允許就大聲提問的記者，「能請你回答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陸離笑了一下。

然後她說：「為什麼？……因為有趣啊。」

那樣平淡的語氣，彷彿在質疑除了有趣之外還能有什麼理由。與其說是理直氣壯，倒不如說是這個人大概從未思考過需要配合世界上的「一般常理」來思維、交談，也沒有配合別人的交流的意思。她並不是自說自話，因為所有人都能夠理解

這時候台上的陸離穿著黑色主調的長袍，立得筆直，身形欣長又精緻好看的一個人，那種一瞬間就能戳傷劃破空氣的非常態的鋒銳之態那樣明顯。

她的濃黑的眼睛是漫不經心的，眨上一下，就能見到迴風映雪一樣凜然又縹緲的叆叇的冷意。

這個人的離經叛道是一種比她幾乎是美到令人屏息的容貌要更濃重的色彩，拿水打濕了擦一擦，得要洗出來一池子染了這種色彩的水還不夠。乖戾是從她的血液開始被編織融化好的，然而她和她的乖戾都是不言而喻的、卻又渺乎其遠的，一看是單調易懂的色彩，卻又看不清她的究竟。

然而不管層疊多少斑駁陸離的顏色，對於她，有一種昭然簡明的結論是不煩難得出的，這是所能體感到她的乖戾的人熏然間就潛意識裡都不約而同地感受得到的東西：她是錯的，但「錯」於她，是理所應當的。

——好比再好看的刀也是鋒銳的，且是為了殺人而鑄成的，而鋒銳顯然是刀的評判標準；所以有時連這種「錯」，都會恍惚之間成為她近乎荒誕的美的一部分。

場面又混亂了一會兒，陸離收到了無數直盯著她的目光，台上的氣氛相當不愉快。嘈嘈囂囂一片中，主持試圖維持了好幾遍場面的安靜，卻完全沒有成效，媒體陣不停地叫著新的提問，還有人趕著拍攝錄影現場的混亂狀況，直到警報鈴被當做靜肅鈴用拉響了，第一排的諸位校長和各界人士都站了起來維持秩序，場面才漸次靜下來，恢復應有的樣子。

這一場開幕式在新聞上被列為了頭條，是新帝國以來十二校聯盟賽的開幕式上首次出現意外事故，拉開了新記第一百四十三屆十二校聯盟賽的序幕。

**

午飯時間結束后不過一個半小時，就到了團體賽預選賽的登記入場時間。

預選賽是在布洛瓦的體育館進行，設定任意無間隔大平台場景與隨機天氣模擬，進行無隊伍隨機混戰，按照個人分評價排序，最終取總排行榜上各校的前五名進入正式賽。而個人分的評定方法總體是以天賦評級為係數，綜合評定個人發展程度、個人能力是否得到了最大化的優勢利用，由系統評分綜合二十五人評委不記名評分來得出。

這種評分體系下有一個已經被觀察出來的缺點，就是系統評分會大幅度傾向於主動攻擊性能力者，給予他們較高的點數。為了防止在預選賽環節並不擅長戰鬥而一個隊伍必須的輔助性能力者敗退，各校往往會事先根據所有人能力的傾向性商量出作戰風格和戰略，並且列好預選賽確保內定的正式選手不被淘汰的方案。

布洛瓦的選手已經緊急商討出代替切斯特頓的攻擊力，放棄陸離是為了增大讓她在預選環節就被淘汰的可能性。

而告訴她這些的，就是一臉嚴肅、外加有點彆扭的拉塞爾。他始終看著腳尖，低聲說，「總之，進入正式賽就五個人的話，還是沒人會管你的。而且之後的比賽真的挺危險的，你的精神力儲存器還在發育期，如果遇到毀滅性傷害……反正你想一輩子當個笑話還是就被人笑一陣子？你年紀還小，現在敗退也能理解的。」

「你是來當說客的？」

「——我不是！」拉塞爾還想要說些什麼的樣子，但立刻被陸離打斷了。

「那麼，是你自己的勸告？」她短暫地笑了一下，說道：「多餘的關心。」

然後她遞交好了個人終端檢查，調整了一下作戰服的氣栓，走進作戰服檢查艙。

作戰服與她之前在十夜之夢會場使用防具製造券生成的不一樣，是學校緊急配發的機甲架勢與裸星表面作戰兩用型的標準作戰服。因為預選賽的作戰服只要帶有學校標識就可以自選裝著，所以使用最基礎款的標準型號顯然是一種不利，不過這對陸離來說不算多大的影響——防備不管多強，終歸是可擊破範圍的防備。

檢查艙給每個人的作戰服都附著了傷害監測點，均勻地分佈在作戰服表面，肉眼是不可見的。這將計算你受到了什麼程度的傷害，用於計分。

下一個程序是領取個人所需的模擬武器，這種武器只會造成不穿透作戰服最低防禦值的實質傷害；附贈的是電子鳴笛晶元，裝備在作戰服晶元組上能夠在傷害比例接近邊緣時自動鳴笛宣布緊急退賽，為了防止不公平競爭，預賽是沒有中途主動退賽權的。

陸離挑揀了一下，選擇了中遠距離攻擊的粒子光線射擊武器，就算防備預設干擾視覺的天氣因素影響導致遠距離攻擊不利也可以靠近身格鬥來解決。

各校選手入場了，兩兩一組分別站進圍繞場邊的九十個隨機投放艙內等待，廣播音通知人數已經到齊，進入預選賽開始倒計時——

五，四，三，二，一。

開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