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第 131 章
「哥,你在嗎?」向白在門外輕輕跺了跺腳,局促地碾了碾手指。
走廊里一片寂靜,連牆邊的田園風繪畫彷彿都變成了冷色調。好半晌,門內才傳來熟悉的聲音。「是有什麼事嗎?」
向白鬆了口氣,伸手準備直接壓下門手柄,猶豫了一會兒又耐下心來,屈起手指開始敲門,「哥,我能進來嗎?」
「……」書桌后的向遠揉了揉額角,深吸了一口氣,「進來吧。」
向白如蒙大赦半迅速壓下門把手,生怕自己兄長反悔般竄了進去,真要靠近房內的書桌時,又把自己腳步放輕了起來。
自己的兄長背對著他,逆著光只把寬闊挺拔的後背露給他看。
「哥,我錯了。」清瘦的少年並著腿,規規矩矩地站在房間中央,一本正經地反省自己。
「錯什麼了?」年長青年手上動作一頓,又自然地提筆開始在平鋪桌面的文件上寫寫畫畫。
「不該、不該晚歸。」向白聲音有些訥訥。
「嗯。」青年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不做更多的表態。既不接受自己弟弟的道歉,也沒有明確把心頭強行壓下的惱怒給發泄出來。
「還、還有,不該沒有提前跟你說,然後呆在外面又沒有跟你說。」向白越說越覺得愧疚。
前一晚,班上的同學們約著過生日會,他原本也準備跟著向家的侍者回家,可沒想到被同學拖著了,玩嗨了也就沒顧得上時間。早上回來的時候,才聽著管家說,他哥哥晚上在沙發上坐到很晚才回房間。
作為向家新一代的大家長,向遠是足夠說一不二的存在。古話長兄如父,何況還是一手把他帶大的人,向白可一點都不想惹他哥哥生氣。
他連身上過了一整天的衣服都沒敢換下,就摸到向遠房間外,爭取寬大處理。
「既然知道不妥,昨晚為什麼想不到呢?」青年語氣淡然從容,比尋常少了一分溫柔。
「昨晚我們班長生日,然後拖著不讓我走。」向白絞盡腦汁地想著說辭,「哥我,我以後不會這樣了,看在第一次,就暫且下不為例唄?」
「不會怎樣?」青年終於轉身,依舊端坐在椅子上,扭腰回頭睨他。一手夾著兩用點觸筆,手肘架在椅背上,視線幽深沉靜。
「就下次,下次要出去玩,一旦有可能拖時間,我就會上報的,爭取不讓你擔心。」向白無措地撓了撓頭,「我知道錯了,要沒有通知家裡人,被綁走了都不知道情況,這不是讓你們平白擔心么?」
向遠抿了抿嘴,垂眸彷彿思索了片刻,最後無聲地揮手,示意揭過此事。
「這就可以了?」向白興奮地眨了眨眼,他身上現在好難受,只想回房間洗漱,又看到自己哥哥眼中因為熬夜而露出的紅血絲,「哥,你也休息會兒,我聽劉伯說,你昨晚睡得挺晚的。」
向遠一挑眉,引得向白一個激靈,轉身飛速帶上房門,腳底帶風地離開了瀰漫著低氣壓的房間。
他哥哥肯定是不滿他的做法,但看著他這麼誠懇的道歉,應該是消了些氣。他這段時間再聽話一些,私下幫著他哥處理一些向家的工作,應該就能平穩渡過這次「晚歸危機」。
安靜的房間里,點觸筆跌落在地面上的聲音清脆而又刺耳。向遠聽著遠去的腳步聲,一直僵直的脊背頓時放鬆了下來,倚靠在椅背上卸了全部的力道。
桌面上的文件,原本有著不少的留白,但都被潦草的筆跡填滿,原本僅僅兩字的姓名,也被胡亂無章地勾畫散架,一如筆跡主人紛亂的內心。
一看纏眷,再看就平添焦急。向遠木然地掃了一眼桌面的狼藉一片,皺著眉頭伸手扯過那頁文件,揉成一團擲進了桌角下的文件粉碎簍中。
他覺得自己像中了邪。
中了邪一樣,滿心滿眼想的都是自己帶大的那個孩子。中了邪一樣,在向白唯一一次晚歸之後,竟然升起了莫名的恐懼感。
是夜,向家偌大的宅子里燈火通明。但一位主人無故的未歸,生生讓整個空間都寂寥了起來。他坐在沙發上,綳著臉讓管家離開,其實心裡已經打翻了偽裝的平靜。
這是向白第一次,在完全沒有提前說明的情況下,徹夜未歸。明知道超過了回家的時間,也不會讓侍者帶個口信,更沒有給他在留言里說明一二。
當時他就在想著,是不是小時候賴在他腿邊不願走的孩子,已經長大了?將會有自己的生活,也將會有自己的秘密。而他,作為一個兄長,可能再也鞭長莫及,或者是已經沒有了再多管的立場。
那孩子不會說謊,更加不會刻意去做明知不妥當的事情。發生著一切,應該就真的是有什麼東西牽著絆著脫不開身。
但無心的這麼一遭,足以讓他恐慌。
什麼叫睡得晚?這一夜他根本沒有睡,滿腦子都在想著他和向白的過往,以及對他和他的關係的重新界定。
兄友弟恭的掩飾下,是他對向白的關心慣性,亦或是連他自己都不敢承認的、羞於啟齒的隱秘想法。
那人垂眼睛,小扇子一樣濃黑的睫毛他是熟悉的。那人吃飽了,一臉滿足地扯嘴笑,連唇角的弧度他都記得起。
第一次考了一百分,還沒等到回家,就在飛船上往他身上賴,央求著給獎勵。那一臉期待的模樣,他記得清楚。
還有那沒心沒肺的東西,不知死活地在浴室里開的玩笑。他當時有多狼狽,現在就有多懷緬。
一聲苦笑,向遠呼出一口氣。目光獃滯地關上文件冊,勉強自己等會兒得去找負責人再要一份完整版回來。
他不該這麼不理智,不該對自己兄弟升起這種念想。長時間的相處,讓他無法容忍向白脫出自己手掌心裡,心中的愧疚和后怕一時變成了藩籬,不僅把他圍困在裡頭,還有可能傷到自己從小最看重的人。
一晚上的思想工作,撲不滅心頭躍躍欲試的火苗。以往相安無事的日常,自欺欺人的哄騙,都被一晚打破,只剩下心頭惶惶然的求而不得。
為什麼不能試一試呢……
說不定,向白可以接受他?現在他應該還完全沒有想過這方面的問題,如果他真這麼做了,是不是很有可能成功?
這麼多年的陪伴,他明白向白的軟肋,也明白向白對他的看重。藉此,來求一個突破,會不會是當下他能做的最有可能成功的方法?
但這會不會傷到他?那個孩子,會不會一臉詫異和恐懼,對這個曾經親密到可以睡在一起的兄長視而不見,避之不及?
他不怕輿論,他和向白本就不是親生兄弟。向白原本是向家旁系的後代,被向家老大養育,也只是多年前向家老一輩的爭鬥,左右枝梧下的遺留問題。
當時向家老爺嘴上說著負責,但實際上心裡卻沒有多情願去打理這個非親生後代。而他的父親,更是對向白沒有多少感情,乾脆丟給了向家的下人來撫養。但連主人都不上心,下人又會有多少的耐性呢?
他當時也還小,看著白白嫩嫩一小孩子,窩在角落裡,怯生生其縮著,心下不忍,又難感覺在空曠寂寞的向家宅子里難得遇到同齡,便感覺接到了身邊,帶著一起過日子。
向家長輩不覺得這是一件多麼值得計較的事情,也就隨著他施為。後來,他漸漸掌握了向家的控制權,就更加沒有人敢在向白面前多嘴。
這一切,他都沒有跟向白提起過,就是怕這個孩子對此介懷,進而和他生疏。
但從小刻意維護起來的關係和秘密,放到當下,便是最致命的暗傷。不揭開悶著痛在心裡,往肉里長。揭開了便鮮血淋漓,難以自己。
向遠猶豫著,手按在書桌下帶指紋鎖的抽屜,想著裡頭安放的文件,眼中一片掙扎神色。
那是一份多年前便被公正過的檔案,裡面詳細地記錄了他和向白的基因相似度差異。這是向家長輩留的後手,以防真正繼承人多年後無法順利繼承向家的控制權。如今卻被繼承人考量著要拿出來,為了一件更加離譜的「私事」。
這是他惟一的機會。即使是最後撕破臉,溫和可靠的兄長形象蕩然無存,也不至於讓那孩子承受著背德的心理負擔。
如果真是親兄弟,向白是一定不會接受他的。但如果本身就不接受他,還被得知自己的身世,要離開向家離開他,他要怎麼辦?
漸漸靠近的腳步聲想起,開朗清亮的音色在門外響起。
「哥,你沒有準備休息的話,要不要來飯廳吃點東西?按方子做的瑪格達蓮娜蛋糕還有不少,我送去烤箱里熱了熱,還溫了牛奶。你白天還有工作的話,也得先吃點東西啊!」
向遠無聲地吸了口氣,又沉重地吐了出來。搭在抽屜邊緣的手也一震,驟然抽了回來,「知道了,這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