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文字獄之殤

第八十四章·文字獄之殤

養心殿的氣氛,肅穆中夾雜著怪異,皇上拾起永璇請安奏摺中隱秘夾著的一紙信箋,掃了一眼道:「儀郡王可有話說?」

永璇瞥了一眼皇上手中的信箋,作揖道:「微臣無話可說。」

「那麼你是承認這信箋是你授意旁人呈給朕的了?」皇上瞧著上面生疏的字體,他當然知道這不是儀郡王親書。

「微臣並沒有授意旁人上呈給皇上,只是事後才知曉,不過,若是事前便知,微臣亦會成全。所以臣無話可說。」

永璇這番話,著實讓皇上大吃一驚,怎麼沉靜多日的八哥今日卻是如此高調?如此不卑不亢?

皇上怔怔地望著永璇,內心卻是欣喜的,因為皇上看到了記憶中熟悉的八哥。

曾經的八哥就是這般不拘!

可是,又有些疑惑,是什麼讓八哥轉了性子?是箬筠?還是王鶴?還是旁的什麼人?

皇上腦中只金光一閃。

永璇見皇上稍微有異樣,倒是不以為然,還未等皇上回話,繼續道:「微臣想與皇上講一件近日新聽來的新鮮兒事,皇上可有興趣聽?」

「講!」皇上不動聲色道,他倒要聽聽八哥會講些什麼?

永璇見皇上應了下來,便潺潺道來,「從前有位苦命書生,以撰寫釋文字典為生......」

皇上一開始,並未覺得這故事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所以並未多加用心,可是聽到後面卻是越聽越覺得永璇意有所指,尤其是聽到此人淪入白蓮教教徒那一段,再然後便是愛女被迫成為棋子......

永璇邊講邊觀察著皇上的表情,雖然皇上極力剋制自己的情緒,還有臉上的微妙表情,可是永璇還是能覺察到皇上的震驚和疑惑。

永璇此番言辭,不想挑戰皇阿瑪的權威,亦不想為王鶴與王箬筠的開脫,他只是就事論事,希望皇上知曉其中關竅。

故事一氣呵成,語畢永璇依舊恭敬侍立著,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皇上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道:「那麼,這信箋便是這位同儀郡王講故事的人所書寫?」

「正是。」

「那麼,此人姓甚名誰,現下所居何處?」

「微臣不知。」永璇不假思索的回道。

「不知?敢問一個素不相識,不知姓名的生人,可進得儀郡王府?可講故事與儀郡王聽?能將信箋掩藏於儀郡王的請安奏摺中?」皇上微微顯怒。

永璇不語,只微微蹙眉。

「那麼,儀郡王與白蓮教人有往來,可算一罪?」皇上聲音提高了好幾個分貝。

「微臣願受處分!」永璇屈膝一跪,額頭點地,行著貼額之禮。

皇上聽罷,倏然起身繞過龍案,踱步至永璇身前,來回走了幾步,雙手向背,表情凝重。

看來,八哥此次前來,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與自己闡明,王鶴謀反一事中有諸多問題。

過了半響,沉聲道:「那麼,朕的前朝後宮豈不是布滿了白蓮教的姦細?!」

此時低迷的永璇,聽到皇上沉默了那麼好大一會子功夫,卻是說出這麼一句,這是永璇沒有想到,他以為皇上會馬上治罪於自己。

皇上見永璇還在跪著行禮,霎時換了付模樣,道:「儀郡王,起身吧。」說著便上前去扶永璇。

「朕當然要罰你,可是現在最為要緊,是查出掩藏在前朝後宮的白蓮教姦細,你的這筆帳,朕回頭再算也不遲!」皇上意味深長的望著永璇。

永璇只覺皇上翻臉比翻書還快,自己竟然有些反應不過來。

「儀郡王,現在朕便將剷除前朝白蓮教姦細的任務交與你,以此來將功贖罪。」皇上抿了抿嘴。

「臣領命。」永璇作揖道。

「還有王鶴謀反一事的始末,你亦要給朕查個水落石出。」

「臣領命。」

「退下吧。」皇上揚手一揮。

「是。」永璇弓身頷首退了下去,臉上卻是未有慶幸的表情。

皇上的喜怒從來是無常,自己從不猜度。

這次放過自己,免不得還有下次。喚自己儀郡王,或者喚自己八哥,全憑皇上的心意與情緒,自己皆不會在意,身居臣位,便只做為臣之事,斷不會逾越。

只是,能有這樣的機會來為慘遭滅門的王氏一族,還有冤死的箬筠盡綿薄之力,永璇很是欣慰。

待永璇出得養心殿,皇上才道:「鄂羅哩。」

侍立在養心殿外的鄂羅哩聽得皇上在喚自己,趕忙弓身踱步至殿內,頷首道:「奴才在。」

「給朕即刻傳董誥覲見。」

「喳!」鄂羅哩不經意間瞥了一眼心思沉重的皇上,便委身退了出去。

對於乾隆年間從未停止的文字獄,皇上是深諳的,尤其是乾隆三十九年,朝廷在全國範圍內加大了監查禁書的力度,有關《字貫》一案,皇上是有所耳聞的。

卷宗有記載,當時揭發王錫侯的人,名喚王瀧南,與王錫侯是同鄉,言說《字貫》這部書是逆書。知縣接到舉報以後,立即上報知府,最後經由江西巡撫海成的研究,認為《字貫》這部書屬於「不法」,還達不到「大逆」的程度,遂將有關書籍及自己的意見一併上呈給了太上皇,求最終的裁決。

沒想到太上皇看了海成移交上來的材料之後,龍顏大怒,原來他一頁一頁的翻,看到《字貫》的第十頁的時候,發現了書中開列了清朝皇帝的名字(在中國古代臣民不能書寫皇帝的名字),立即將這個案子定為「大逆」,命令海成將王錫侯押解來京,執行死刑。

皇上翻閱卷宗間,董誥已經行至養心殿內。

「老臣參見皇上。」董誥作揖道。

「董大人起身。」皇上語氣平緩,然後將手中的卷宗拾起,「董大人可還記得卷宗說言一事。」說著將卷宗遞給了董誥。

董誥剛剛接過卷宗,只瞥了一眼,花白的眉毛隨即便抖動了幾下,心中遲疑著,有些話不知當不當講。

皇上見董誥遲遲不語,便又道:「董大人長期在刑部任職,不知對當年王錫侯這個案子是怎麼個看法?」

「若就事論事這個案子明擺著是個冤案!」董誥沒有了剛剛的遲疑,可謂是脫口而出。

這也是董誥性格使然,最不愛藏著掖著,尤其還是一直觸動他心緒的《字貫》冤案。

「為什麼?」

董誥撫了撫鬍鬚,道:「這個案子有兩個關健點,第一個關健點,什麼叫「大逆」?咱們《大清律》裡邊記載的明明白白,專指三個情節,毀皇家宗廟,毀皇家山陵,毀皇家宮殿,可見王錫侯沒有行這三樣。」

「那第二關鍵點呢?」

「第二個關健點,王錫侯的《字貫》本為釋文字典,書中開列大清祖宗的名諱,主觀動機還是傳授避諱的方法和原則,從客觀結果上來說,說他觸犯聖諱也行,但是老臣在刑部這麼多年,以往對民間觸犯聖諱追究不到「大逆」的程度,對官員觸犯聖諱追究的嚴也達不到判凌遲的程度,所以王錫侯這個所謂的「大逆」是給比附上去的,就是說他這個行為在《大清律》裡面沒有對應的條文來處理,硬給他安一個條文來制裁他,明顯量刑過重。其實,太上皇心知肚明。」

「這樣看來這個案子判成「大逆」是另有用意了?」皇上微微有些驚訝,不知皇阿瑪的用意到底何在呢?!。

此時,又聽董誥道:「皇上聖明。」頓了頓,又故弄玄虛道:「皇上能猜出來,江西巡撫海成最終是什麼下場嗎?」

「那至少得革職。」皇上謹慎道。

「不是,當年太上皇追究海成失查的責任,先是交部議處,然後是革職,最後逮捕下獄,判了斬監候。行刑當日太上皇開恩,免了死刑,最終發配去往了新疆。」

「為什麼?」皇上心裡如壓著巨石般沉重。

「皇上您想一想,若是不把王錫侯判成「大逆」?能把海成判為斬監候嗎?」董誥終究是把話題扯到了海成身上,隨即補充道:「當年海成上奏時建議革去王錫侯「舉人」頭銜,太上皇認為刑罰太輕,有替罪人說好話之嫌,便下令一併處斬。而江西布政使周克開、按察史馮廷丞也因為看過《字貫》一書,未指出悖逆之處,遭到革職處分。」。

「為什麼一定要把海成判得這麼重呢?」

「其實重辦海成也不是目的。從乾隆三十九年開始,朝廷下令在全國監查禁書,但是各級官員陽奉陰違,積極性不高,兩年過去了仍然沒有什麼進展,太上皇心急火燎,所以抓了海成的典型。」董誥動顏道。

聽了董誥這麼一席話,皇上一下子明白了。

原來繞了這麼大圈子,搞得王錫侯家破人亡,搞的海成政治命運徹底終結,敢情是為了殺雞儆猴,以此來警告各級官員把監查禁書的這個工作給做好,做深入。

待董誥退下,皇上查閱了歷年來的文字獄。

《字貫》一案只不過是冰山一角而已,在皇上所看到的卷宗中,還有比這更加荒唐的文字獄,許多無辜的文人在望文生義、斷章取義和牽強附會的文字獄中,葬送了生命。

皇上翻閱幾頁便再也看不下去,一直搖頭嘆息,心情非常沉重。

從秦始皇焚書坑儒以來,文化專制是封建政治的一個重要內容,而到了清朝年間,各代君主為了加強自己的統治地位,更是不遺餘力地推行文字獄。

皇上想到這裡,猶覺殘忍,卻又知祖先們與太上皇皆是為了穩固大清的江山,也只好盡數收起心中翻滾浮動的情緒。

註釋:

字貫:字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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箬筠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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