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章 血濺靈前

薄媼這一昏迷就再沒能醒來，只余微弱的呼吸和脈搏，還有心口一點點餘溫。到了韓嫣回門這一天，韓嫣才進入椒房殿喊了一聲「母后」。薄媼的身子便脈息全無，心口那一點溫熱終於散了乾淨。

雖是年關，卻逢皇后薨逝，舉國大悲。韓啟在老妻薨逝之後就像是被抽去靈魂，不顧禮法，堅持要停靈七七之後再下葬。

從椒房殿開始，整個皇宮都被素白包裹起來，朱牆碧瓦都被白布遮掩起來，放眼都是白慘慘一片，說不出的凄涼悲冷。民間也要按照規制服喪，三月內暫停婚喪嫁娶以及各種娛樂，等到薄媼封陵大行之後再恢復。

靈堂搭設在永延殿，連夜召了一千個和尚和一千個道士進宮，七七四十九日水陸道場不停。薄媼的兒子們、媳婦們、女兒還有女婿被安排到靈前守靈哭喪，更有許多宮女被分成幾組輪換著哭靈。

秦慕錚心中滿是悲傷難過，有時竟不能相信薄媼真的就這樣離開了。香燭紙錢燃著的灰煙嗆迷了眼，痛的卻是心。膝蓋已經跪到沒有知覺了，只是這守喪的日子還長著呢。

韓啟就一直坐在薄媼的棺槨旁，不時的用手輕輕撫摸棺木，時而哭，時而笑，時而追憶起往昔同薄媼生活的點點滴滴，不斷的小聲念叨著什麼。這世上唯一一個不圖名利不圖回報的幫助他照顧他的人走了，這世上唯一一個能管著她的人走了！

起初兩天韓啟還算是正常的，理智在這重巨大的打擊下開始潰散，關在他身體里的那隻獸漸漸蘇醒。他的眼越來越紅，也越來越渾濁。

秦慕錚能感覺到跪在自己身側的甄玥哭聲里的恐懼越來越大，而那一邊的韓博緊緊抿著唇，安靜的跪在那一邊。

停靈第三日，韓啟莫名其妙的發落了一個來請他用早膳的宮女。到了中午時又覺得其中的一隊宮女哭的不夠傷心，直接賜了白綾殉葬。薄媼已經不在了，為君為父，韓啟站在權利的最頂峰，再沒有人能制止的了他荒唐的行為。

天才入夜，韓啟便將一名宮女拖進了靈堂後殿。那悲慘的哭嚎聲在永延殿不停的回蕩，來弔唁陪守的大臣有兩名以死直諫，當場便在永延殿的柱子上碰了個頭破身死。韓軒闖進了內殿，卻被韓啟命人拖了出來杖責一百。韓徹、韓賢、韓博不停的跪求，韓啟始終沒有停下壓抑多年憤懣的發泄。

終於，韓啟邊整理著衣袍邊從內殿出來，內監們拖走了被凌虐的生死不知的宮女和兩個死諫大臣的屍首。

韓嫣心中好恨，直直盯著韓啟，厲聲質問：「女兒的好父皇，母后屍骨未寒哪，父皇便這般荒唐，母后在天有靈還能夠安息么！」

「朕倒希望皇后不安，最好被氣得坐起來，再來罵一罵朕。朕是皇帝，是天子，當隨心所欲！」韓啟的話前言不搭后語，說完卻不理韓嫣又坐在薄媼的棺槨旁小聲絮念著。

秦慕錚心中覺得一片寒涼，眼下除了傷心更多的是恐懼，椒房殿後園小道觀中發生的那一幕此刻不停的在眼前回放，放大，回放，放大……整個人都忍不住開始顫抖起來，頭越垂越低，生怕韓啟發現自己的存在。

挨了板子的韓軒並沒有回府養傷，依然堅持跪在秦慕錚身旁，覺察到秦慕錚的顫抖，悄悄的往秦慕錚那邊移了移，為秦慕錚擋去大半冷風。

三更時分，養好了精神的韓啟又一次伸出了魔爪。他就那樣毫無廉恥的走向跪著的甄玥，彎腰撿起甄玥散在身側的佩，扯著這塊綴在甄玥腰間的佩一步步向靈堂後殿走去。甄玥就像是一匹沒有靈魂意識的牲口一般，跟著韓啟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靈堂後殿。

「四弟妹。」秦慕錚忍不住要起身去拉甄玥。

韓啟猛的回過頭，帶著一抹殘忍的笑，眼中意趣甚濃。

秦慕錚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冰寒的感覺瞬間從頭傳導到腳。秦慕錚覺得自己的腳就被凍在了原地，她又怕又冷，可是不能，不能就這樣再一次放任一個女子在眼前要被人凌虐。

忍著心中的怕和冷，秦慕錚努力去抓甄玥的手。

甄玥在此時回過頭，凄美決然的一笑，一把將秦慕錚推進了韓軒的懷抱里，堅決的沖著秦慕錚搖了搖頭。

甄玥到底跟著韓啟進了靈堂內殿，秦慕錚不可置信的看向韓博，他竟然什麼都沒有做，就這樣看著自己的妻子被人帶走凌虐。

「懦夫！」秦慕錚沖著韓軒咆哮了一句，卻是對韓博說的。聽在韓徹的耳朵里，竟然也讓韓徹的身子一抖。

可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韓徹自小接受的就是「皇權天授，君威至上」的思想，他沒有辦法去反抗他的父皇，他也沒有勇氣去反抗他的父親。

甄玥壓抑的悲鳴時斷時續的傳出來，比不得那個無辜宮女的哭叫聲凄厲響亮，卻像是一條狠辣的鞭子不停的抽打在靈堂上跪著的每一個人的心上。

秦慕錚哭到乾涸的眼再一次淌出眼淚來，緊緊揪著韓軒的衣領，埋首在韓軒的胸前像一隻嗚咽的小獸。

來到這個世界以前，秦慕錚已經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來到這裡之後卻發現有許多看起來很幸福的人都有悲慘又脫不開的人生。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似有似無的嗚咽聲終於停了。秦慕錚紅著眼抬起頭，不經意的瞥見韓博脊背有力的弓起，就像一支被積雪壓彎的竹。韓博的雙拳緊緊握起，骨節泛白，在他拳頭下方的地面上有點點鮮紅如梅。

竟然是甄玥先走出了內殿，她的唇上帶著斑駁的傷痕和未乾的鮮血。儘管甄玥整了再整，可是破碎的衣裙還是無法完全遮住她美麗的身體，移步間青青紫紫的傷痕若隱若現，鮮血在雪白的孝服上畫出梅花點點。

甄玥卻像是一個聖潔的女神，高貴的揚起頭顱。沒有羞愧，沒有悲傷，也沒有憤怒，就像是完成了一種使命一般，帶著解脫和唇邊微微向上彎起的小弧度，甄玥從容而來。

「王爺，若是有緣，來世妾身再也不願遇到王爺。」

甄玥說完不等眾人反應過來，甄玥便撞向身旁的樑柱。她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用盡了全部的力氣，那血濺滿了旁側的白幡。一個明艷近妖的美人，便在她的美還未完全綻放的時候零落凋謝。

悲痛非常又熬了幾日，幾個時辰里接連目睹了這一連串的變故，秦慕錚終於支撐不住，眼前一黑便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