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出嫁絕殤
罄鼓請命於廟堂之事,不出半日便已在京都鄴城傳開,晉安帝龍顏甚喜,特封慕容華宇為護國大將軍,賞良田百畝,黃金萬兩,不勝天澤恩寵。皇城闕央的旌旗臨風獵獵作響,整個風凌都籠罩在一片喜慶之中。
指尖若沙,終於,明日便是出嫁的日子。
夜半涼初透,瀟瀟幽雨洒洒,空落芭蕉莫道忍顧聽愁,那墨綠的柳絮亦是溫溺落紅而隨風捻入塵土,讓人難掩怨臆。
鄴城北街今夜人際漸息,兩岸河燈也疏落了幾分,唯有慕容府燈火通明,敕造盛青大匾,正門兩具龍麟石身仰頭長嘯,明喻今日之富貴。
府內庭台軒榭,珠紅楞瓦各是盈溢著出喜之氣。長廊熙攘的奴婢丫環各各手捧玲瓏珍石,羅裳錦緞,忙的不可開交……
菱花鏡前,慕容蓿卿淺妝略黛,三千如玉的絲髮順垂至腰,暗浮盈盈竇香,那淡淡的鵝眉,高挺的鼻樑,櫻喏小嘴不赤而紅,好一副傾國傾城的容顏。
慕容蓿卿痴望著檀木架上的大紅絳衣,眼神卻極盡悲涼空落,絳衣上的凰綉詡詡如生,雙舞姣柔,宛若天成。
鳳凰?就算是鳳凰又如何,囚於富貴,但卻也死於薄涼,蓿卿開始不住由得地撫摸著上面的絲線,她的命運也會如此這般么?
爾虞我詐,權衡交鋒向來如此,當今鳳凌王氏家族集豪權與榮寵於一身,享沐天澤,而王氏家族背後的掌權人正是王皇后,王皇后又與她的姑母慕容氏積怨已久,在這節骨眼上,慕容府定萬是不能出任何差錯,唯有答應和親才不至於落人話柄。
而身為慕容府的長女,她本應如此。
慕容蓿卿睫毛若顫,眼眸早已不覺已染上了一層白
霧,這就是她的宿命。
「小姐,這若水琴小姐真的不打算帶在身邊么?」高案旁邊的歌兒兒取過木杌上的那把古琴,正似有幾分惋惜的用衣袖擦揉著那冰磯絲弦。
蓿卿聞言只一息默然,她回過頭緩緩把目光放回到這若水琴弦上。
卿情切切,煒意綿綿,若水三千,亦只取一瓢飲。這亦是她最喜愛的琴。
駕……駕……寒軒哥哥,卿兒和你比試誰先到達寒玉谷,那這冰磯絲弦就是誰的了。茫茫古草芳涯,白衣素姎,駿馬馳騁,只是一個為琴,一個為情。
餘音淺淺,蓿卿執手相彈,只一聲,便已然情闌珊,意繾綣。
「收起來吧。」女人按下琴弦,望著屋外的珠紅瓦楞,只默嘆了一息,她不是不知道寒軒哥哥對她的情,只是她始終都給不了他想要的。
「卿兒……」正當蓿卿凝思之際,慕容夫人卻是領著一眾喜婢款款而來。今日的她亦是藏青流紋金鑲尾裙,兩冠翠鈿巧綴螺雲髮髻,那華盛上的嫪玉更是把她熠的越發華貴。
「娘」蓿卿望著慕容夫人淺笑,可那暗幽的愁眸卻是在不經意間落在後面的鳳冠霞帔上,紫檀錦盒的釧簪纓咯,羅綺霞紗,還有御賜的玲瓏良玉繁亂了眼,也亂了她的心。
慕容夫人眸中亦是染過几絲悲涼,她愧疚的上前俯躬著身子:「卿兒,是爹,娘對不住你……」說到這裡時慕容夫人的心裡卻是不由得硌噔了一下。
「娘……你快起來,你們為女兒做的已經夠多了,女兒沒有任何怨言。蓿卿搖頭忙上前攙扶起慕容夫人,望著泣不成聲的慕容夫人,自己楞是再沒了言語。
「只是女兒不孝,怕是再不能侍奉雙親左右。」家國萬里,此去杳杳無期,蓿卿心中自是再明白不過。
「夫人,吉時快到了。」見裡屋幾個年長的嬤嬤也在啜泣,直到禮音鐘磬的聲音傳過大堂,喜娘才悠悠開口。
「瞧我,差點誤了時辰。」得了喜娘的提醒,慕容夫人才反應過來,??她溫溫一笑,上前輕握住蓿卿的手,似乎有意讓她平息下來。
「卿兒,時辰快到了!來,為娘替你梳洗」慕容夫人笑著說后,隨即便向後面的幾個老成的婢女打了個眼,一起簇擁著蓿卿上了菱花鏡台…
花落未央,卻是驟雨還歇,曉風驀止,府外海棠依舊。次日的熹光中蔓著空朦的塵霧,送親隊伍浩浩湯湯,五百精兵銳甲躍躍在前,一頂鳳鑾鎏金落轎輕靠,上嵌東珠,四角亦垂墜幔蘇流纓,各種妝奩風簾翠慕,繁煙一地。
一梳梳到尾,二發白髮齊眉。「我們的卿兒可真美……」慕容夫人望著鏡子里的可人兒,不禁由衷的讚美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今日的蓿卿身穿絳紅嫁衣,裙擺逶迤,不盛嬌羞,她膚若凝脂,鳳冠的珞玉芊華更襯得她的冰肌玉骨,香嬌玉嫩。
眉目盼兮,那高挺的鼻樑,染了紅漪的面頰盈盈泛波,美煥無比。
「夫人,吉時已到!」
喜娘在門外輕喚,接著便從穿堂,從府外傳來了三聲暮鼓,外面的鳳鳴樂音終究還是響了……
簾幔輕垂,按照風凌出嫁宗法行畢之後,蓿卿便在眾人的攙扶下上了鸞轎,婚行隊伍曳曳踞行,從此家國依稀,不過痴夢一場,而這一去,也註定是她一生的悲劇……
慕容府外不遠處的高樓城闕,一襲白影倚風而立,溫潤如他,可聃黑的眸中恰似正有一抹怒意,華袖浮拂上一陣力,那掌中的玉笛轉息便已成碎,殘脆聲由高闕落下,卻楞是被禮樂聲湮滅,消失在風塵之中。
而慕容華宇則是杵立在門口,他擰蹙著眉,手捋上早已花白的赧須,一直望著蓿卿遠去的方向。
「老爺,究竟是我們對不住她……」慕容夫人回過頭不由得哀嗆著伏在慕容華宇的肩寬。
「夫人,說到底,還是我們和卿兒的緣分盡了……」慕容華宇的眉宇間仿若凝著一團黑霧,遠赴慕煙……他輕嘆著,大掌摑擩著慕容氏,思緒卻飄忽在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在壟峰山底,她和慕容氏曾於一寺外帶回一襁褓女嬰,而於途中碰見一位空空道人,他暗言此女與自己的緣分將止於十八載,緣起緣滅,萬不可過分強求,也暗言此女也必定可興天下,實屬九洲之幸,但卻註定了她悲劇坎坷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