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fangdao謝瑤倏然而驚,又急忙回頭看向徐行儼。
但他神色不變,好似早已料到這般局面一般,只是淡淡抬眸看向裴菀,略帶諷刺道:「不想裴舍人竟然喜歡做梁上君子。」
裴菀輕輕敲了敲手中摺扇,不緊不慢地下樓,直到謝瑤身後才止住步子,卻仍舊居高臨下,「看來徐兄早知道我已到了,但你這般姿態,也著實託大,」她面色漸厲,「你難道就不怕降罪己身嗎?」
徐行儼視線從她臉上劃過,又回身看向院中怪石盆池,不答所問,卻道:「聖功元年,陛下初登大寶,感慨朝堂污濁不堪,大周疆域之廣為歷朝之最,卻人才寥寥,仕途之路被氏族把控,賢臣良策難見天顏。為廣開言路,盡知人間善惡事,使平民可上達天聽,便於宣仁門前置銅匭,納四方之言。又完善科舉,不蔽聽於下,設殿試,使寒門子弟可立於含元殿與天子對答……可結果如何,舍人是陛下身邊最親近之人,應比徐某更清楚。」
不等裴菀回答,他接著道:「陛下臨朝不過兩載,銅匭已經成為擺設,原本逐漸寬廣的言路又閉塞將死,原因為何,舍人也應比徐某更清楚。」
「所有原罪,不過是一句『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聖人言。」
裴菀眸色冰冷,喝道:「你放肆!」
徐行儼不為所動,繼續道:「朝堂諸臣其實明知陛下堪稱明君,只因她是女子,便想盡一切辦法給制度施展下絆子,說到底,不過是私心作祟、私慾橫流罷了,何曾將天下百姓放在眼裡?」
裴菀臉色略緩,「你說這些,有何意義?」
「裴舍人曾於東市見過我,還聽說,舍人能書擅畫,尤善人像,如此,恐怕您聽了永安寺之人對當晚來人的描述,早已猜到暗中通知值宿將軍趙世傑內奸何人的,就是我了。您今日請柳永之前來,用意便是在此吧?」
裴菀目光微凝,盯著他道:「你說這麼多,卻一直在對我的問話避而不談。一個鄉野村夫,論起朝堂竟然頭頭是道,我如今不得不懷疑你是不是神通廣大到連自己的身世底細都能作假。」
「是真是假,舍人心中自然明白。陛下後來所作所為或許大有深意,重用淳于氏也可能是為新法開路。只是……泌陽王前腳引山匪偷襲永安寺,後腳就帶兵去寺中救援之事,舍人既然已能看出其中微妙,相信陛下心中也已經有數,只是眼下看來,陛下似乎並不想追究。舍人是陛下近人,自然明白其想法,你說她是會要你殺了我和謝娘子滅口,還是……」
「徐行儼!你不過一介賤民,當真以為我不敢動你嗎?」
「你自然是敢動我的。」
「你——」裴菀秀眸微瞪,伸出指尖指向徐行儼。
「阿菀!」
謝瑤往前邁出一腳,擋在兩人之間,轉身面對裴菀,抬頭看她:「他所言均是事實,難道不是嗎?聖人登基之時舉步維艱,卻仍要推行新法,可如今任人唯親,任由兩個侄兒把持朝政,將朝堂弄得烏煙瘴氣,忠良不敢出聲,諂媚之輩得逞……」
「謝瑤!」
「含真!」
不約而同的兩聲斷喝,卻聽得謝瑤心頭微顫。
她看了看裴莞,又回頭看向徐行儼,遲疑地問他:「你叫我什麼?」
徐行儼面不改色地答:「謝瑤,情急之下喚了謝小娘子芳名,還望海涵。」
她又看向裴莞,帶了點猶豫和不確定,遲疑著到底要不要問,看得裴莞滿臉莫名其妙。
她暗自在心中否定了荒謬的想法,接著就聽到一男一女的說話聲靠近,轉眼就要到跟前,是舒娘和柳永之。
徐行儼看了謝瑤一眼后,一語不發,對著兩人抬了抬手,轉身就走。
裴莞也一聲不吭,站在階梯上看著徐行儼遠去的背影,輕輕敲著手裡的摺扇,而後又低頭看謝瑤,挑眉道:「你怎麼不跟上去?」
謝瑤一臉不解,「我為何要跟上去?」
裴莞看著她嗤笑不語,惹得她滿腦莫名其妙。
柳永之扶著舒娘拐進廊道,看到兩人站在這裡,便叫了一聲「裴舍人」,問他們為何在此。
裴莞從謝瑤臉上收回視線,方才的陰霾已經消失不見,心情看似很是不錯,笑吟吟道:「方才在樓上看到下面有一位佳人,便忍不住下來瞧了瞧。
「二位珠玉在前,其他女子已然成砂礫……」說到這裡,柳永之發現不對,忙改了口,「舒娘自然也是珠玉……」可這話卻也說得草包,娼籍女子如何能和京城貴女相提並論。
舒娘笑著打圓場,「耽誤了這許久功夫,上面諸位郎君該等急了,不若先上去了,柳郎再想如何說才好?」
柳永之紅著臉皮喏喏稱是。
謝瑤扭頭往徐行儼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這才跟著裴莞上了樓。
只是此時卻已沒了最初的興緻,裴莞甚至還判錯了兩次,幸得舒娘圓場,所有人對她又多是敬畏及巴結,也無人敢嘲笑。可玩了兩輪后,她自己大概也覺得沒意思,便直接將監令讓了方墨軒,自己起身掀了珠簾上了露台。
謝瑤見狀也跟了上去。
露台朝南,正對高高聳立的大章善佛塔,佛塔位於章善坊,與平昌相隔兩坊,佛塔周圍杏花盛放,氤氳如煙霞。
裴莞扶欄而立,道:「你當真覺得陛下如今任人唯親,放任兩個侄子把持朝政嗎?」
謝瑤上前兩步,與她並肩而立,「陛下是千古以來的難得的聖人,自然不會這般不明是非。」
裴莞輕笑,斜眼看她:「如此說來,方才的話,你只是在替徐二開脫而已。」
這話,並非問句。
謝瑤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怎會,我那也只是一時情急……」
裴莞繼續揶揄:「為誰情急?」
「裴莞!你沒完了是嗎?」謝瑤惱羞成怒,終於露出一絲小兒女情態。
裴莞憋笑:「不逗你了,但阿瑤,作為姊妹,我須提醒你一言,你若當真是對徐行儼有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及早打住。不說謝尚書是否同意,單說他這個人,一點都不簡單,說話做事滴水不漏。」
謝瑤不以為意,「他若滴水不漏,能被你查出?他若當真底細不簡單,會冒著被你們這些成精的小妖們懷疑的風險去救我們?若他當真是懷揣著什麼大陰謀,不該是明哲保身,趁早隱匿嗎?」
裴莞收斂笑意,盯著大章善佛塔沉默半晌才道:「這也正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此人做事沉著,又似乎對所有事情了如指掌,卻猜不透他到底要做什麼……」
「我覺得……他的心思和你猜測的恰好相反,也許,他其實什麼也不想做。」
「但願如你所想。」
裴莞送謝瑤回謝府時,已至傍晚。
謝瑤剛踏入府門,謝瓊身邊的書童便快步迎上,大概一直在這裡候著,說讓她去阿郎書房一趟。
謝瑤問:「兄長也在嗎?」
書童回道:「郎君也在,只是今日阿郎心情看似不佳,下了朝進門后便一直綳著臉,喚了郎君進書房,沒多久,郎君便出來吩咐我守著大門等娘子回來。」
謝瑤點頭,讓書童先下去,自己獨自去了後院父親書房。
此時太陽幾近落山,天色漸暗,奴僕都被遣散出去,院中悄無人聲,只書房中已經點了燈,隱隱約約傳出悉索說話聲。
謝瑤走至書房門前,抬手就要敲門,卻突然聽到裡面提到一個名字,略微頓了一下,便收回手靜立不動。
謝瓊道:「今日朝堂之上,司馬相請兵剿匪之事,兒覺得有些蹊蹺。朝堂上無人不知,瑞王雖整日足不出府,實際上,兵部一直是其掌中之物,自然也就是泌陽王的下手。此事大家心照不宣,其實也是聖人為瑞王留的底子,讓人知道瑞王依舊是陛下親子,由不得別人怠慢。」
謝京華冷哼一聲:「這女帝就是喜歡耍手段弄權術,是以本來清明的朝堂上才顯出如今的烏煙瘴氣、小人當道。」
謝瓊大概也習慣了父親這爆碳子兒般的脾氣,並不接話茬,很自然地繼續往下道:「司馬相請兵剿匪,自然就是泌陽王的意思,可冷不丁地冒出來個這樣的請命,又聯想到兩日前無意間聽到的一件事兒,兒子心中突然就有些不安,或許……之前我們都錯看了這位泌陽王。」
謝京華又道:「你什麼時候也跟外面那些人學得些鬼蜮伎倆,在我跟前還繞什麼彎彎腸子,有話直說!」
謝瓊語氣微窒,卻還是恭謹道:「父親教訓的是,兒子記住了。」
謝瑤捂嘴憋笑,已經可以想象到兄長臉上幾近崩裂的表情。
「兒子偶然聽到永安寺那晚滯留寺中的侍郎府一個護院說起一事,那日半夜寺中突然來了一個無名少年,氣勢逼人的兩箭射死兩個嘍啰便嚇退了來襲的叛軍。當時兒初聽此事時,只覺得叛軍著實不堪一擊,不過折了兩人便被嚇退,廬陽王的叛軍本不該這般沒用。可今日司馬相提出剿匪之事後,兒心中便突然覺出不妥。」
謝瓊頓了一下,大概是怕說出的話嚇到自己的父親,遲疑片刻才又道,「所以兒子大膽猜測,那日泌陽王是有準備地去增援,而偷襲永安寺的那伙賊人,或許……或許並非是廬陽王叛軍,而是今日司馬相想要去剿滅的亂匪……」
話音未落,謝京華突然一拍桌子,震得茶盞哐當作響,怒聲說:「胡說八道!柳大郎是為父看著長大的,也是你未來的妹夫……」
謝瑤聽到這一句,再也忍不住,一把推開房門踏入門檻,看著自己的父親,脆聲道:「我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