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交點
從這天開始,喻知非的變化讓他周圍所有的人都安下心來。
他開始謹遵醫囑,按時吃藥,常常安靜地看著窗外,然後獨自笑起來。
楊雲潔很欣慰地觀察著喻知非的一舉一動,她從未開口問過他,那一晚他與蘇華年發生了什麼。楊雲潔開始越來越少地出現在喻知非的病房內,悄悄地期待著蘇華年地再次來臨。
但是沒有,蘇華年再也沒有出現過。
楊雲潔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喻知非的反應,他卻依舊心情平和地過著每一天。
蘇華年的生活也並沒有任何的變化。
她仍然忙於排練,仍然失眠。開始學會帶著笑容面對各種冠冕堂皇的場合,開始適應越來越商業化的演出。她開始明白,這世界上沒有決定高貴的專業,她也並不會因為在演奏著優雅的古典音樂而不沾染一絲銅臭味。
在某一個時刻,蘇華年開始明白一個事實,如果失去了喻知非在經濟上給她鋪上的那一層保護罩,她也只是販賣自己音樂的商人罷了。
她沒有聯繫他,而他也沒有聯繫她。
看似兩人的生活依舊沒有任何的交際,但事實上,他們之間,已然有了彼此存在痕迹。
***
「童塵,」病床上的喻知非滿眼笑意,「你幫我去挑一套房子。」
童塵挑了一下眉毛,「你這是閑得無聊,要炒房?」
喻知非恍若未聞,他繼續說道,「再幫我把紙筆帶來,我想要畫圖。」
翻了他一個白眼,童塵伸手摸了摸他的腦門,「我的大少爺,算我求求你了成嗎,別作了,你就好好養病吧,沒什麼圖要你畫的。你已經很賺錢了,別去給人家房地產行業添亂了行不?」
喻知非微微側身,伸手拿過了床頭柜上的一個蘋果,朝童塵扔了過去,「別貧嘴了,我自己要住。」
「嗯?」童塵敏捷地接住了蘋果,咬了一口,一邊吃著,一邊問喻知非,「你自己住?你不是住在家裡嗎?」
「我打算搬出去。」
「搬出去!?」童塵驚得手中的蘋果幾乎都要掉落。
喻家祖祖輩輩都是一同居住,喻家小院里有著他們從小到大逐漸成長的記憶,他們長大,結婚,再各自擁有自己的寶寶,看著他們在喻家小院里快樂地長大。
而喻知非,註定是喻家最特殊的一個孩子。長輩給了他最多的愛和關注,童塵從未想過有一天,喻知非會搬離這個大家庭。
「為什麼?」童塵不解地又反問了一遍,「怎麼會突然間有了這個想法?」
喻知非低下了頭,很平淡地說,「華年跟我一起在家住,估計會不開心吧。」
「你爸爸媽媽同意?」
「還沒跟他們說。」
喻知非看了一眼時間,乖乖地打開了床頭柜上透明的小藥盒。
一旁的童塵看著正在吃藥的喻知非,不免開口調侃道,「我們之前勸你的千言萬語,真的是抵不上你老婆的一次深夜探訪啊。」
喻知非點了點頭,果斷地說,「當然。」
「唔,」童塵繼續咀嚼著蘋果,滿嘴含糊,看似漫不盡心地問,「蘇華年答應你回來了?」
「沒有啊。」喻知非爽朗地笑著,毫不介意。
「那你讓我去幫你跑腿?到時候你你老婆又不回來,白搭了我的辛苦。」童塵瞥了喻知非一眼。
「難道我還會追不回來她?」喻知非攤開了手,滿臉自信的笑容。
「我覺得……還是有點難度。」
「不信?」
「不信。」
「那你等著看吧。」
見喻知非把握十足的樣子,童塵狡猾地笑著,「打賭嗎?還是三個月。」
***
初冬時節。
蘇華年身著黑色中裙,隻身一人走在家鄉的道路上。
她的面容稚氣已褪,有了幾分成熟穩重的氣質,短髮整整齊齊地梳在腦後,懷抱著一束白色玫瑰花。
越走越遠,獨自走入了墓園。
天空中烏雲密布,將陽光徹徹底底地遮擋住,沉沉的壓抑感讓人透不過氣。
在一座墓碑前,蘇華年停下了腳步。她申請掃了掃周圍的灰塵,將花束放下。
「媽媽,」她坐在地上,伸手撫摸著冰涼並且毫無生氣墓碑,「有一個男人,我很喜歡他。」蘇華年的語氣中如同小孩子一般,「他的名字叫喻知非。」
她淡淡地敘述著那一段往事,聽不出悲喜,彷彿這是一個與他們不相關的故事。
來龍去脈,徹徹底底地全盤托出后,蘇華年認真地看著父母的照片,開口問,
「如果我跟喻知非在一起,你們會怪我嗎?」
墓碑上的相片,那對夫婦的面龐永遠定格在年輕時的模樣,照片里的他們,臉上都帶著平和的笑容。
蘇華年的指間劃過那有些褪色的照片,「我好像真的很愛他,媽媽怎麼辦?我還是想要同他在一起,共度餘生。」她看著相片中的人,甚是認真地問道,「我可以跟喻知非在一起嗎?」
靜謐的墓地,聽不見一絲迴響。
蘇華年收回了手,低著頭,安靜地坐著,半晌,她才緩緩地開口說,「就算是沒有那段往事,你們也不見得會喜歡知非,」蘇華年的聲音不急不緩,像是在將一個很長的故事,娓娓道來,「一開始的時候,連老師和華月都不喜歡他。所有人都覺得他的身體不方便,跟他一起生活我會有很多困擾,但是恰恰相反,」蘇華年眼睛看著前方,忽然間就有了笑意,「這段日子裡,我好好地想了想,我跟知非在一起的時候,反倒是他一直在照顧著我。」
陰鬱了許久的天空,開始隱隱有了陽光。
蘇華年依舊在不停地說著,「只要我不開心他就會哄我。高睿剛剛回國的時候他也只是偷偷地吃醋,我每天跟高睿一起排練那麼久,知非也從來沒有說過不同意。答應我的事情永遠都會做到,就算生病也要去陪我比賽。我當時懷著寶寶每天都不舒服,他也沒有工作,就只是陪著我,現在想起來,他書桌上的文件都堆成了山。」蘇華年輕輕地搖了搖頭,她再次看向墓碑上的照片,「爸爸媽媽,你們看,他真的對我很好吧。」
她的臉上帶著小女孩一般自豪的笑容,「我挑人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暗自嘆了口氣,蘇華年背靠著墓碑,石板的涼意漸漸從後背沁入心脾。她抬頭仰望著天空,有些愧疚地說,「我這麼喜歡他,你們會怪我的吧。」
話音剛落,剎那間,天空就如同裂開了一道口子一般,燦爛的太陽光傾泄而出,蘇華年下意識地遮住了雙眼。
微風徐徐吹來,一旁林蔭小路上的花瓣,輕飄飄地落在了蘇華年的身上。
她就靜靜地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風,也沒有聽。
如同一場花瓣雨,蘇華年的身邊居然有了薄薄的一層花瓣,她怔怔地伸手,捧起一把。
柔軟,帶著太陽淡淡的溫暖。
蘇華年側目,眼中含著晶瑩的淚水,「謝謝爸爸媽媽,以後,我一定找時間帶他來看你們。」
***
天色漸暗。
喻知非在復健室內呆了很久,他的額頭上有汗水滾落,可眼中卻有著欣喜的光芒。
他笑得如同一個青春期的大男孩,不似一個年近三十的成熟男人,彷彿人生中還有百般的驚喜在等著他。
他一遍又一遍地嘗試著,如同蹣跚學步的孩童,雖然屢屢失敗,但是依然不停地嘗試著。
因為這一絲絲微弱的變化,喻知非的心頭有按耐不住的興奮。
在結束復健后,他一個人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聽著秒針嘀嗒嘀嗒的聲音,眼眸中的笑容更深了幾分。
他伸手拿過了手機。
「蘇華年!」簡璐的聲音響徹宿舍走廊。
這個名字的主人緩緩將頭從浴室中探出,「簡璐,」蘇華年一邊擦著頭髮,一邊飽含深意地微笑,「你什麼時候才能用跟小月講話的語氣,來跟我說話。」
「喻知非的電話!」簡璐的聲音激動得又提高了幾分。
「哦,」蘇華年擦拭著頭髮的手瞬間一頓,她接著神色如常地說,「他的電話就他的電話唄,一會兒我給他回過去。」
「你們又勾搭上了?」簡璐扒著浴室的門,眼中閃爍著八卦的光芒。
「勾搭?」蘇華年皺著眉,細細品味了一下這個詞,不太情願地點了點頭。
「你快接電話啊。」簡璐焦急地跺著腳,她看著手中「嗡嗡」作響許久的手機,儼然如同一個定時炸彈,「你再不接就斷了。」
蘇華年倒是事不關己,她隨意地說,「等我擦完頭髮,再給他回過去吧。」
簡璐與蘇華年朝夕相處,她幾乎知道蘇華年的所有事情,她很清楚地知道,這通電話,是這兩人離婚後的第一通電話。
不管三七二十一,簡璐飛快地接通電話,打開揚聲,「蘇華年正在擦頭髮!她晚一點給你打回去啊!」爽朗地對著電話那頭說道。
「好,謝謝你」喻知非的聲音從手機免提中傳來,一如既往地淡然,「麻煩轉告華年,不用著急,我等她。」
聽見他的聲音,蘇華年的手緩緩地垂下,毛巾掉落在濕漉漉的地板上也沒有撿起。
低下頭,她悄悄地上揚了嘴角。
這一晚,簡璐滿眼八卦地看著蘇華年,可是她卻不急不緩地吹著頭髮,敷上了面膜,懶洋洋地靠在床邊。
「你怎麼不快點,一會人家都等著急了。」簡璐推了推蘇華年的肩膀,小聲地催促著她。
「那就讓他著急唄,」蘇華年挑了挑眉毛,「喻知非會著急?想想就很有趣……」她仰頭拍著面膜。
一旁的手機響起了一聲簡訊提示音。
蘇華年拿起一看,臉上露出幾分驕傲的笑容。
一條來自於喻知非的簡訊。
「睡了嗎?」
他果然著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