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坐輪椅的男人(3)
喻知非處理完手頭上的事情去後台找蘇華年的時候,看到的是這樣的一番景象。
地毯上直挺挺地躺著一個穿白色上衣的女孩子,齊件的長發有些凌亂地攤在地上,有些慵懶的搭在她的臉上。
喻知非看她躺在地上頓時心頭一緊,他只當他是有什麼不舒服,趕忙推動輪椅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輪椅在厚厚的地毯上無聲地前行,駛到蘇華年面前時,喻知非俯身看著蘇華年。休息室里的空調很暖和,她臉上紅彤彤的,呼吸均勻,還帶著一點小小的鼾聲。喻知非這才放下心來。他拿起蓋在腿上的薄毯,有點吃力地慢慢輕輕地蓋在了蘇華年的身上。在她旁邊坐了一會,看她睡得很香,沒有絲毫要醒過來的樣子,喻知非便推著輪椅轉身出去了。
「喻總,」那個眉目清秀的司機見只有一個人出來,便在門口叫住了喻知非,「不帶蘇小姐一起回去嗎?」
「她睡著了,一會等她醒了再帶她走吧。」喻知非說道。
「可是老太太那邊打電話問了好幾次,問您什麼時候回去呢……」眉目清秀的司機為難地說道。
喻知非看著他為難的樣子,不免可以想象出來奶奶的語氣,想了想,說:「行,你稍等我一下,我們先走吧。」
喻知非再次推動輪椅,進入了休息室。
他找了一張廢棄設計圖,拿出了隨身帶著的鋼筆,在那張設計圖的背後寫下了幾行字,輕手輕腳地放在了蘇華年旁邊。然後便轉身離開。
他到休息室門口的時候,回頭看著蘇華年。
他很平靜地久久看著她,眼中看不出什麼情緒。久到那個眉目清秀的司機再次催促他離開,他才移開自己的視線,轉頭離開。
蘇華年睡得很香,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清晨。她從來不認床,在哪都能睡得很香,以至於她醒來的時候有一瞬間特別的恍惚,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她摸了摸自己的頭,捋了捋自己凌亂的頭髮,坐在休息室的地上,好一會兒,她才回想起來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看見自己身上搭著的薄毯,她想起了那個坐著輪椅的男人。她用手在薄毯上摩挲著,心頭湧上許多對於他的心疼。
蘇華年轉頭看見地上有張紙,她拿了起來,是一張她看不懂的設計圖,她正在疑惑為什麼自己旁邊會有這樣一張紙,翻過去才看見有兩行寫得很好看的字,
「蘇小姐,醒了后請打電話給我,有人會送你回去,
喻知非。」
後面還留下了一串手機號碼,蘇華年看著他的字,微微出神。從小父親便讓她習字練字,父親常常教導她,能夠堅持練字的人,品格也大都不會差,蘇華年在父親的影響下也堅信字如其人這一說法。看著喻知非蒼勁有力的字,蘇華年不禁多幾番心疼湧上心頭。
她拿出手機,輸入了那一串號碼,不自覺地便保存了下來,然後她便走出音樂廳。
蘇華年手上抱著喻知非的薄毯,朝著公交站走去。她走在清晨的校園裡,心中似乎感覺昨夜的一切彷彿如夢一般。
站在公交車站的時候,她對著那個號碼發了條簡訊。
「您好,我已經到公交車站了,我自己坐公交車回去就好了,謝謝您的毯子,找機會再歸還給您。
蘇華年。」
簡訊發出去之後沒多久公交車就來了,蘇華年上車之後一直無意識地看著手機。過了一會,她收到了喻知非的回復。
「好。」
蘇華年的手機突然響起了來電鈴聲,她看了看來電顯示,笑著按下了接聽鍵。
「喂……」蘇華年一個字都還沒說完,電話那頭就傳來了簡璐的聲音。
「你個死鬼去哪啦!還搞夜不歸宿了!快跟我八卦八卦跟誰共度良宵了!」簡璐一如既往咋咋呼呼地說著。
蘇華年打趣地說道:「跟一個很紳士的男人共度良宵了……」
「哇!蘇華年你有沒有搞錯!你這個乖寶寶怎麼會有這一天!我還以為你是溜到哪裡練通宵了呢!你居然真的……」
蘇華年坐在公交車裡,看著窗外的街景,聽著簡璐的大嗓門,感覺生活正在一點點從那個夢境中走向現實。
日子就這樣繼續地過著,喻知非的薄毯依舊在蘇華年那裡,蘇華年也似乎沒有找到歸還的機會,毯子一直在蘇華年的衣櫃里掛著,久到蘇華年都忘了它的存在,換季整理衣櫃的時候她再次看見這條毯子時,蘇華年想,這個坐輪椅的男人,大概是不會與她有什麼交際了。
蘇華年就讀於一所國內中流的音樂學院,學校不算最好,也不算最差。她非常的努力,幾乎將一切的空閑時間都花在了練琴上,認真勤奮。按道理她應該去參加各種比賽,在比賽中嶄露頭角。但因為一些眾所周知暗箱操作的原因,學校公派名額永遠落不到她的頭上。自己去報名參賽,需要參賽者自己負擔所有的費用。每次簡璐問她要不要報名參賽的時候,她總是笑著搖搖頭。
於是蘇華年便在這種微微絕望的境遇里,一日一日地努力著。
隨著時間的推移,新的音樂廳正式啟用了。
今年是三年一度的音樂季年,作為嶺南地區唯一的一所音樂學院,這裡的音樂會大師班接連不斷。新的音樂廳也伴隨著這個音樂季的開始而正式啟用,有了一個非常璀璨的開始。
蘇華年每每進入這個音樂廳,就會淡淡地想起那個晚上,想起那個坐著輪椅的男人。
蘇華年和簡璐兩人站在音樂廳的大堂中,環視著陳列的世界各國音樂家的海報。
「你說,有一天這裡會掛上我們的海報嗎?」蘇華年抬頭看著海報,悄悄地問簡璐。
簡璐俏皮地用食指點了點蘇華年的額頭,「你呀,請用對主語好嗎?去掉『們』這個字吧!」簡璐嬉笑著說,「『你』很有可能,『我們』不可能,就我這個專業水平你還不知道?最毒婦人心!你故意取笑我呢吧!哼!」簡璐順勢轉頭就打算走。
「誒誒誒,」蘇華年一隻手拉過了簡璐,另一隻手摸了摸被簡璐戳來戳去的額頭,「好了好了,我的錯我的錯,看在我的額頭都要被你戳成蜂窩煤的份上,原諒我吧!」
簡璐又用手點了點蘇華年的額頭,說:「我才不呢,我不看了,反正每次進去我都是打瞌睡,就你津津有味……」
此時正好傳來了觀眾進場的提示音,兩個女生嬉笑著走進了音樂廳。
演出還未開始,簡璐看著節目單小聲地問蘇華年:「耶?這不是你很喜歡的那個女的嗎?」她用手指著海報上的英文名,「這叫,叫什麼朱朱什麼麗……」
「JuliaFischer,朱莉婭費舍爾,」蘇華年接過簡璐磕磕巴巴的話,「我是很喜歡她,所以拜託你一會音樂會的過程中,不要流口水打呼嚕好嗎?」
簡璐:「……」
JuliaFischer,德國青年女小提琴家,1983年出生於德國。父親是一名數學家,母親是一名鋼琴家,她近些年活躍於世界上的各大舞台。她雖是一名小提琴演奏家,但是鋼琴也彈得可圈可點。
蘇華年很喜歡她的演奏,來自德國人彷彿天生般的嚴謹,音準節奏都精確無比。音樂處理看似中規中矩,實則別有一番見解,卻又不出格,處理得簡潔大方。
今晚演奏的門德爾松e小調小提琴協奏曲,被譽為四大小提琴協奏曲之一,整部作品充滿了柔美的浪漫情緒和均勻齊整的形式美,旋律優美,技巧華麗,不僅是門德爾松最傑出的作品,也是德國浪漫樂派誕生以來,最美麗的小提琴代表作。
JuliaFischer在舞台上,頭髮全部梳到腦後盤起,一襲黑色抹胸禮服長裙,唯腰間獨有一個銀色圓環作為裝飾,在舞台暖黃色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她站在近百人的交響樂團前演奏著,用她精湛的技術配合她簡潔大方的音樂處理,從門德爾松第一樂章清新自然的第一句便抓住了觀眾的心。時而婉轉優雅,時而慷慨激昂,時而細膩憂傷,時而氣勢磅礴,她帶領著交響樂團的千軍萬馬,為觀眾帶來了一場精妙絕倫的演出。
伴隨著第三樂章激昂的尾聲,音樂會結束了。「Encore!!(安可:觀眾希望演奏者返場表演)」JuliaFischer在舞台上大方地微笑著,接過一束一束的鮮花,一次又一次地從舞台謝幕後回到後台,一次又一次地在熱烈的掌聲中回到舞台上鞠躬謝幕。
在此起彼伏的掌聲和歡呼聲中,她將抱在懷中的花束放在了舞台邊上,開始調琴準備返場演出,隨著她的這個舉動,歡呼聲達到了頂峰。
JuliaFischer微笑地看了看場邊的工作人員,示意可以開始介紹返場曲。
「舒伯特的一首,魔王,獻給我擁有魔法的摯友。」場邊的工作人員用中英雙語介紹著。
「天吶!」簡璐使勁地拉著蘇華年的胳膊,「賺到了賺到了!居然拉這個!」
「噓,你小聲點啦,」蘇華年小聲地說。
魔王,是小提琴曲中極其炫技的一首曲子。看著台上令人眼花繚亂的技術,嘆為觀止的效果。蘇華年心想,是什麼樣有朋友能夠獨享這首曲子呢……
一首魔王結束,氣氛更加熱烈。JuliaFischer微笑謝幕,離開舞台,回到後台。而場下的掌聲卻並沒有因為她的離場而戛然而止。伴隨著依舊持續的掌聲,JuliaFischer再次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
她依舊面帶微笑,大方得體。與之前不同的是,她推著一個輪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