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難捨(3)

97.難捨(3)

因為這個小傢伙,整個喻家上下都有些雞飛狗跳的意思。

童姨跟楊雲潔每天手忙腳亂地變換花樣,想方設法地讓蘇華年能夠多吃一點東西,時時刻刻提心弔膽,旁敲側擊地試探著蘇華年對於這個孩子去留問題的決定,總是有意無意地描述著小寶寶的可愛。

蘇華年的一切排練都因為她的身體狀況而被迫停止了下來,高睿如同趕鴨子上架一樣地接替了她的所有排練,連同他剛剛開展的教學工作,他在電話里跟蘇華年說,「忙得跟孫子一樣。「

喻知非手頭上所有要畫的圖都沒有畫,他索性將手機關機,斷絕了一切與外界的聯繫。童塵有些時候會猴急地跑到喻家來,氣沖沖地催喻知非把圖交出來。一向靠譜的喻知非掉了鏈子,在他手下工作的人如同一群無頭蒼蠅。

彷彿一切,都脫離了原本正常的軌道。

蘇華年坐在客廳,有些木訥地看著喻知非。

這天,一個不速之客來到了喻家。

蘇華年看著眼前的這個人,「徐教授,」蘇華年連忙站了起來,「您怎麼來了?」語氣中甚至還帶上了一絲慌亂。

「我怎麼就不能來了?」徐平和藹地笑著反問。「我來看看你」

楊雲潔熟絡地招待著徐平,與她寒暄著。

看了一眼楊雲潔,徐平繼續對蘇華年說,「我今天本來打算去看一眼你排練的,結果跟馬遙聯繫了以後,她在電話里跟我大發雷霆,」開玩笑似地對喻知非說,「你們的保密工作做得倒是很好啊。」

蘇華年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我……不太舒服。」

拉過了蘇華年的手,徐平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又環視了一下客廳里的楊雲潔與喻知非,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我今天不是來串門的,如果非要講清楚,我是以華年老師的身份來你們家,問一問,這個孩子,你們究竟想要怎麼辦?」

蘇華年有些詫異地望著徐平,「我……」

「你不要說話。」嚴厲地打斷了蘇華年,徐平看著喻知非,「我問你,你想要怎麼辦?」

淡然地笑了一下,喻知非摸了摸蘇華年的頭,「我聽她的啊,」很輕鬆地開口說道。

徐平滿意地點了點頭,視線又移到了楊雲潔的身上,「你是她的婆婆,你的意見呢?」

「這……」楊雲潔很是為難地看著徐平。按照輩分來算,徐平與喻奶奶是至交,她也算是長輩。勉為其難地鬆了口,「華年怎麼決定,我都支持她。」

拉著蘇華年的手始終沒有鬆開,徐平疼愛地拍了拍她的肩頭,「聽見了嗎?你自己做主,他們喻家,沒有人敢強迫你。」

蘇華年的心頭有陣陣暖意,她父母雙亡,弟弟尚且年幼,雖說喻家上下對她寵愛有加,但遇上事,畢竟是沒有娘家人為她撐腰。今天徐平這個架勢,擺明了就是為她說話。「我知道了,」蘇華年輕聲地應寫,「我會好好想想的。」

「嗯,」徐平點了點頭,「他們該說的都說了,我也要說一說我的想法,」言語中帶著讓人無法忽視的認真,「華年,我覺得這個孩子不能要。」

一句話,擲地有聲。

楊雲潔有些著急地開口,「這……」

徐平一道冷冽的目光便使得她收了聲。繼續對蘇華年說道,「對於你而言,現在的這個時間點太重要了,就算是拋開現有的榮耀不談,你的身體狀況我是清楚的,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這個過程結束后,你的演奏生涯也就徹底落幕了。」徐平嘆了口氣,「太可惜了。」

蘇華年低下了頭,「我再想想吧,讓我再想想……」

臨出門前,「有空給馬遙打個電話,」徐平回頭對蘇華年無奈地說,「她那個性格也是彆扭,但是你要知道,你的老師,她是很關心你的……」

蘇華年怔怔地點了點頭。

***

陽光暖洋洋地灑進屋內。

蘇華年一個人坐在鋼琴前,她的指尖隨意地劃過琴鍵,彈奏出幾個沒有旋律的音符。她已經很多天都沒有打開過琴蓋,從沒有一刻覺得鋼琴琴鍵對於自己而言如此陌生。

抬頭看向書柜上的獎盃,還有一本本的譜子,蘇華年掩面低聲哭泣起來。

陽光籠罩在她的身上,可她卻覺得徹骨寒冷。

聽見了輪椅在木地板上碾壓過的聲音,感受到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知非,」蘇華年依舊哭著,「這個孩子我不能要。」

她掩面哭泣著,沒有放下雙手,她不願意讓他看見自己的樣子,也不敢面對他。

「好。」就如同她想象中的一樣,喻知非沒有問原因,也沒有反駁她,只是淡淡地答應著她。

心中有更深的愧疚感襲來,響起在深夜裡,喻知非不敢表露的對這個孩子的疼愛,以及此刻對她的不爭不吵,蘇華年清楚,他心底的痛,不比自己少。

「讓我自己呆一會吧……」低頭抽噎著,蘇華年斷斷續續地開口,「對不起,知非……讓我自己呆一會吧……」

「好。」喻知非的手掌輕拂過她的背,然後便離開了這間房間,順手還為蘇華年關上了房門。

聽見了房門關上的聲音,蘇華年肆無忌憚地哭了出來,她哭得肝腸寸斷,撕心裂肺。

喻知非在房門口停留了一會兒,有些猶豫地離開,轉而走進了另一間房內。

「媽,」輕聲走進房內,他有些猶豫地開口,「我們不要這個孩子,您看看能不能聯繫好一點的醫生。」

「知非啊。」楊雲潔對他說,「你能不能跟華年說一說,讓她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你就求求她,她心軟,你別這麼順著她,你跟她提一提,沒準她就同意了。」

「媽。」喻知非看著楊雲潔,堅定地說,「我不會跟華年說出這種話的。」

「那是你自己的孩子,」她詫異地看著喻知非,句尾帶著不可思議的上揚,「你們兩個的骨肉,你怎麼捨得?」看著自己兒子沒有波瀾的面容,「你不跟蘇華年說,我去跟她說,我去問問她,她怎麼就這麼狠心。」說罷,就朝著門口走去。

「媽!你回來!」喻知非一把扯住楊雲潔的胳膊,「你就別去給華年添堵了,你當她不難過?我剛剛看了她一眼,在房間里偷偷哭呢。」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她既然捨不得,為什麼還要打掉這個孩子。」

聽著楊雲潔的話,喻知非苦笑,「只能怪這孩子來得太不是時候了,現在華年整個專業水平基本算是在一個高點,她當然放不下。」

「我們家又不指望蘇華年她能成名成家,流芳百世,」楊雲潔語重心長地說,「她就算是生孩子之後耽誤彈琴,那等她畢業了,我們找個學校,讓她去當老師,肯定也不成問題的,再說了,徐平教授跟我們家的關係在那裡擺著呢,到時候……」

「媽。」喻知非有些生氣地打斷自己的母親,「你好歹也是有文化的人,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我這個想法怎麼了?」聽見喻知非的口氣,楊雲潔也有些不快,「我們家還養不起你一個媳婦了?」

看著楊雲潔,喻知非無奈地搖了搖頭,「所以說,你不懂她。」他耐心地說,「媽,我們家的條件,也不是養不起我。我可以不用學設計,甚至不用念書,反正就在家裡的公司上班,隨隨便便安排個位置,不當個廢人,按時上班,發點錢給我就好了。」

「這哪跟哪,說你們的孩子呢,扯到你身上幹什麼?」楊雲潔不解地問。

「讓蘇華年生下這個孩子,就基本上斷了她的演奏生涯。」喻知非不緩不急地說,「當時在日本,她一度覺得自己不能彈琴了,在我面前哭得像個孩子。我那一刻才真正的懂得,彈琴上台,這件事情對於她而言意味著什麼。」

「我一切的努力,都是為了能夠讓社會承認我的價值。華年的這一切努力,僅僅是為了讓我承認她的價值,也可以說是,讓我們家承認她的價值。」說到這裡,喻知非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我懂她的,她心底里這種害怕。我會因為自己的殘疾而自卑,她會因為她的一無所有而不安。」

伸手拉開了窗帘,看著喻家小院中的草木,臉上帶著笑,自言自語地說,「兩個敏感的人,就像是蝸牛觸角一樣,所幸,我們是同類。」

***

這一夜,註定無眠。

蘇華年躺在喻知非的身邊,她知道他沒有誰著,她閉著眼,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淚水抑制不住地從眼角流下,從無聲地哭泣,逐漸轉變成低聲的啜泣。

喻知非本來是平躺著,聽見她的哭聲,他吃力地翻身,想要面對她。

他每次翻身需要的時間,都遠遠長於平常人,蘇華年感受到他的動靜,「對不起……」她抽噎著說,「知非,對不起。」

喻知非心疼地對她說,「不用跟我說對不起,」將她臉上的眼淚抹去,「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蘇華年哭得止不住,他只能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淚水沾濕了他胸膛的睡衣。

「對不起……」蘇華年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她一直在重複著這三個字。

喻知非吻著她的淚,「不哭了,睡吧。」

一如既往的溫柔,蘇華年搖著頭,她哭得說不出話來。滿心的愧疚,覺得自己利用了他的寬容,利用了他的疼愛,明明知道他有多珍惜他們兩人之間的孩子,但是還是自私地選擇了放棄他。

「沒事的,」喻知非的話語間滿是憐愛,「不哭了好不好,華年。」捧著她的臉,讓她在黑暗中望向自己,「不要哭了。」

「你會覺得我很自私,你會討厭我嗎?」蘇華年淚眼朦朧,語氣顫抖著問。

「不會。」他低頭吻上了她的唇,鹹鹹的,有淡淡淚水的味道,「我說過,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愛你。」溫柔地吻著她,「不哭了,哭壞了身體,我要心疼的。」

夜已深,她才在他的懷抱中,淺淺地睡去。

喻知非抱著蘇華年,一動不動,生怕會吵醒她。

這個深夜,他就這樣抱著她,直至天色微微泛白。

***

第二天清晨,蘇華年一言不發,也不肯吃東西。

楊雲潔看著她難過的樣子,也沒有多說什麼,從房間里拿出了一個帽子,遞給了喻知非,「從醫院出來的時候給她戴上,別吹風,以後容易頭痛的。」

應了好,他們兩人便出門,前往醫院。

一路上,蘇華年直勾勾地望著窗外,沒有說話。

喻知非在他的身旁,順著她的髮絲,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她。

「媽媽問過醫生了,應該不會很疼的。」在她的耳畔,很輕很輕地說。

微微側目,蘇華年看著他,心中沒有話沒有說出口。

心已經很疼了,身體還能感覺到疼嗎?

***

她躺在手術台上,看著無影燈的光芒投下。

想著電視劇里的場景,這個小傢伙在自己的肚子里伸伸胳膊蹬蹬腿,她就應該急匆匆地跟護士說,她不做手術了,她要留下這個孩子。

可是沒有,肚子里的這個孩子從來都沒有讓她感受到,他存在過的痕迹。

唯一一次,那真實地認清,自己要做母親的時刻,便是在那個深夜,喻知非覆於她小腹的那隻手掌。

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與深藏於心底的疼愛。

蘇華年咬著自己的手指,壓抑著自己的哭腔。

「好了,沒事的,」護士知道床上躺著的這一位是□□裸的金主,便機械化地安慰著她,「不用哭了,不會疼的。」

不會疼的。

這四個字如同地雷一樣地在她的腦海中轟鳴開來。

她想起在車上,喻知非輕柔地寬慰著她,安撫著她,他也告訴她,不會疼。

那麼,他疼不疼呢?

蘇華年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出來,自己從來沒有想過他的感受。

「不要這麼激動噢,」護士走到她的身旁,對她說,「對身體不好的。」

一把拉著身旁的這位護士,蘇華年夾雜著哭腔,抽泣著說,「我不做了。」

「您說什麼?」護士沒聽清,她反問了一遍。

***

喻知非在門口焦急地坐著,他緊緊抓住手中的那個帽子。

忽然,他看見一個護士攙扶著蘇華年走了出來,她似乎走得有些不穩,臉上有著明顯的淚痕。

急忙推著輪椅朝她的身邊走去,「怎麼哭成這樣?」輪椅上的他伸直手臂,擦去她臉上的淚,「還是很疼嗎?」

蘇華年拉住喻知非的手,蹲在了他的面前。

喻知非把帽子戴在了她的頭上,「好了,沒事了,我們回家吧。」他用腿上的薄毯裹在蘇華年的身上。

拉著他的手沒有鬆開,牽引著他,放在了她的小腹上。

蘇華年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你……」喻知非的聲音有些緊張,他盯著蘇華年,不敢問出下句話。

「知非,」看著他眼底里漸漸燃起的光芒,緩緩地開口,「他還在,他會慢慢長大。我們會擁有這個孩子。」

隨著她的這句話,喻知非的臉上綻放出了明媚的笑容,他的眼底有淚光閃爍。

蘇華年看著喻知非,她想要將他的這個笑容永遠銘記在心底。

她忽然明白,原來自己為了他的這個笑容,她可以放棄一切對於舞台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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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華終知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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