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雷斯林·馬哲理
達拉馬恭順的站在自己老師身旁。
他不敢大聲呼吸。他的雙手深深掩藏在代表邪惡的黑袍下面。他並沒有失態到用指甲撓破掌心,不過,這也不過是因為他時刻對自己說――要每分秒的警惕著才行――這樣的緣故罷了。
這個背叛了自己種族的精靈――暗精靈,這個自願選擇了黑暗的野心家,這個為了知識、冒險隱藏在自己老師身邊的間諜,此時此刻,站在這間地下的房間里,小心翼翼的摒著呼吸。
他的老師,雷斯林·馬哲理,正盯著黑暗空間里唯一的光源,冷冷眯起了眼睛。
這個人類,看起來不過是二十七八歲的年齡。
透過鋪垂到地面的黑袍,從那並未遮蓋起的兜帽下,能看見這年輕人異常的、金屬般的皮膚。
當那雙沙漏狀的金瞳轉移過來的時候,哪怕早就有了心理準備,達拉馬仍然忍不住感到恐懼。
然而這出賣了自己靈魂的暗精靈完完全全的不動聲色,他低眉順目,甚至躬了躬身,「夏拉非,」他用精靈語的敬稱來呼喚自己的老師,「我一發現『活物』的異常就來通知了您……」達拉馬恭謹詢問,「是我延誤了時間嗎?」
而雷斯林·馬哲理,這七年前為了通過**師之塔的試煉、付出了健康代價的年輕人,從懷裡掏出一張手帕,輕輕按在嘴角、咳嗽了起來。
「……沒有。」他低低喘息著,嗓音是一貫的輕柔,卻帶著叫人無法不聽從、無法將注意力從他身上轉移開的強硬魄力。「沒有。」他重複道,「你做的很好。」
適才被逼問過的『活物』――這由失敗了的魔法製造出的生命體,恐懼的啜泣著,因為它察覺到主人身上散發出來憤怒的情緒波動。它挪動蒼白的四肢向別處逃去,身後留下粘糊糊的濕痕。
「……本應該在我計劃中、正向這裡走來的的牧師,帕拉丁,這善良之神的眷顧之女,」雷斯林慢條斯理的說,彷彿算計一個被神明選中的女人是再簡單不過的一件事,「……坎德人泰斯,帶來溪谷矮人噗噗。當然。還有,」他的嗓音愈發輕柔,而話語里的譏嘲全無掩飾,――雷斯林也全然沒打算要這樣做。他嘲諷的笑了笑,輕聲說,彷彿一個親昵的耳語:
「――我那蠢笨的哥哥。」
黑袍法師譏誚的笑了。他將雙手從袍袖下伸出來,瘦長的手指伸向黑暗池水裡幽藍色的火焰,――這火焰構築出一道衝天的支柱,直直竄向屋頂,不分晝夜的燃燒著。『活物』驚叫一聲。它們曾見過自己蒼白的同伴不小心跌入池水,轉瞬間枯萎起皺、化為一縷輕煙。而雷斯林,此世最偉大且最年輕的法師,顯然絕不會在意這個。
他低低的念了句咒語。池水和火焰如同羔羊那般溫順的分離開來。一絲淺淡的得意微笑掠過他的唇畔,雷斯林對自己的徒弟說:「看。」
――光滑的水鏡形成。遙遠的空間那端、仍然一無所知的行路者們,將身影倒映在鏡面上。
……
「你們不能救救她嗎?!」蘇醒過來的酒鬼、滿口酒氣的大漢,――雷斯林的哥哥,卡拉蒙·馬哲理,正絕望的噴著唾沫。
「行了……可以了,噓,噓――卡拉蒙,」個頭矮小的坎德人尷尬的揮舞著小手,試圖在大漢整個趴倒在陌生人――當然,交流了名字之後就不是了――斯內普身上之前,制止一個重達二百三十磅以上的前戰士。只有人類小孩子那麼高的泰斯嘆著氣,尷尬的想要找塊石頭躲藏起來:「他不是……他不是故意的,」泰斯對面無表情側身躲過的斯內普攤了攤手,撓了撓臉頰,「卡拉蒙太傷心了。可克麗姍娜小姐的不幸離世並不是他的錯――願帕拉丁保佑她。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卡拉蒙?」
坎德人滿懷希望的問。
而大漢踉踉蹌蹌的站住了。他原地愣了愣,回頭看一眼躺在冷冰冰地面上、而自己也同地面一樣冷冰冰的牧師,酒糟紅的鼻子一皺、蹲下身嚎啕大哭起來!
「都、都,都是我的錯,」卡拉蒙傷心極了。他又累又餓,心裡全被沮喪和失望浸滿。他啞著嗓子哭嚎,「都是我的錯!我根本就不該跟著過來――」他嘟嘟囔囔的抱怨著,「我本來就不該和你走。我又大又笨又沒用,還害死了克麗姍娜小姐――都是我的錯!我早就應該死了。」
坎德人又窘迫又難過的看著自己的老朋友。這種族永遠不甘寂寞的天性叫他的心臟有一半都沉浸在剛剛知道的、「異世界」的消息里,另外二分之一泰斯永遠為自己的朋友保留著,剩下的二分之一又有一小半充滿了對未來的不安和恐慌還摻雜著期待,餘下全部是對克麗姍娜小姐的哀悼。
「……抱歉。」泰斯只好再一次對斯內普道歉,「卡拉蒙他只是太激動了……他不樂意看到有人在他面前失去性命。他肯定是把你們當成黑袍法師了,」他滿懷期望的睜大眼睛,熱切發問,「你們真的不是嗎?不能用邪惡的咒語?不用接受法師試煉?沒有『法師的詛咒』,不用記憶咒語,記住了就不會忘?」泰斯得到了斯內普一個森寒的眼刀和一個**的點頭,只好意味不盡的咋了咋舌,「好吧,」他失望的說,「我以為你們能――叫什麼來著――『起死回生』呢。」
在旁邊偷偷伸出一隻耳朵的醉鬼,哭的更大聲了。
斯內普頭疼極了。
……這世界究竟是怎麼回事。
竟然,梅林啊,居然,真的有神明,――還不止一個。
別的種族不管,什麼精靈、矮人、侏儒、食人魔,都暫且放到一邊。自稱為坎德人的這傢伙簡直和五歲的、毫無定性的小鬼一個模樣,無比喜歡熱鬧,注意力極容易分散,往往說著話就會被無比熱忱的帶到另一個全不相干的話題里。更要命的是――
斯內普沉著臉找了塊遠離酒鬼、又能恰到好處照看著兩隻小鬼的石頭坐下,不著痕迹的摸了摸口袋裡用縮小咒攜帶的魔葯。
――昨夜突然發現無比重要的魔葯不翼而飛且出現在坎德人手裡,可這混蛋居然一臉驚訝的對他說什麼「肯定是戰鬥時不小心掉出來的」?!
騙誰呢??!
本世紀最偉大的魔葯大師――隔壁世界的那個,從那時開始,就時刻注意著和坎德人保持必要的距離。
而更麻煩的是,這個世界里,所謂法師的陣營。
白袍代表善良,紅袍代表中立,黑袍代表邪惡。
一年三百六十六天都穿著標誌性黑袍的地窖大蝙蝠:「……」
身為前食死徒,好像他也沒什麼話好說。
只是……
斯內普瞥了眼穿著霍格沃茲校服――黑色巫師袍――只有配飾及圍巾彰顯出學院差異的兩隻幼年巨怪,面無表情。
好極了。他自嘲的想著。邪惡陣營里混進來一個魔法界的救世主,只要回去告訴了黑魔王,就是大功一件。
……假如他們還能回的去。
不動聲色的考慮著最壞結果,斯內普看了看哭夠了正打算給那位喪生了的小姐挖墳墓的卡拉蒙,不經意似的微微側過臉。
在出發向晶壁門洞那一晚、就已換回了最初那套精靈裝扮的薩菲羅斯,正漫不經心的靠在樹上。
硬朗的杉木支撐起他的肩背,長及小腿的銀髮微拂著草尖。明明看上去不過是十八歲左右的青年而已,面對完全陌生的世界,那雙瑩綠色的狹長眼睛只是饒有興味的一抬,沒表現出半點驚慌。
彷彿察覺到了斯內普的視線,薩菲羅斯淡淡瞥過來一眼。
隨後,他慢條斯理的歪了歪頭,久久的、盯著一片虛空。
……
「……他是誰。」雷斯林輕聲說。
他的嗓音依舊輕柔,但宛如爬行動物般炸開鱗片的嘶嘶聲,依舊暴露了他自己的不平靜。
「他是誰。」雷斯林重複。
明知達拉馬不可能知道答案,真正屬於邪惡陣營的黑袍法師,卻只低聲喃喃著這句話。
身為掌握了過去與現世的強者,雷斯林也曾召喚過或低或高的位面的生命體,來供自己驅使。
那些孱弱的生命,打從跨過時空屏障的一瞬間起,脆弱的軀殼就如砂土般崩裂。
尖銳的怒罵、無盡的詛咒、深淵似的憎惡,全部在耳邊回蕩,雷斯林不為所動。
――而現在,來自異世界的奇迹,在眼前發生了。
法師催動咒語,另一片水鏡升起來,開始緩慢的回現著過去二十四小時發生過的事。
一片鏡子上倒映著銀髮青年漠然注視著他哥哥陷入死境的側影,篝火反射著長度異常的刀刃,龍人的鮮血從刃面墜落,在泥土裡濺起微小的沙土。
另一面水鏡里,本不應該――絕不可能――察覺到他正在窺視這群人的青年,正似笑非笑的凝視著這裡。
就彷彿透過薄薄一層鏡面,直接對上了雷斯林的眼睛。
當世最偉大也最可怕的法師,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他知道自己本應關注克麗姍娜的,畢竟這被神明眷顧的牧師是自己回到過去的關鍵。
他知道自己本應憤怒的,畢竟是他的姐姐背叛了他、在夜裡派遣龍人和骷髏骸骨――索思爵士,偷襲了他的哥哥與目標中的神眷之女。
他知道自己本該鄭重思考這不同尋常的時空跨越。
――雷斯林不能。
在那雙遭受詛咒、一切有生之物都會迅速衰老、腐朽、化為枯骨的,沙漏狀的金色眼睛里。
這年輕男人英挺竣拔的面孔,沒有一絲一毫、改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