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現實休假日·拾
五個月後。
永寧漢江區的私人茶社外,少見的停了一輛說不上萬眾矚目,卻絲毫不見低調的卡雷拉GTS定製版迷蹤藍色款。
留香茶社開在漢江區錢嶼古鎮的宋代園林留香園內,是古鎮中少有的私人園林,除了茶社的會員,極少對外開放。
茶社的會員大多是永寧文人圈裡的名人雅士,鮮少有人會開這種明顯與他們氣質不符的豪車前來。
而此刻,這輛保時捷的主人,正坐在留香園風景最佳的漣漪亭內。一身純黑西裝,一副商界精英打扮的冷峻男人,明顯與周圍秀麗柔和的景色格格不入。
男人的對面坐著一名身穿精緻繡花旗袍的女人,微卷的長發盤在腦後,鬢角留了幾縷灰白的捲髮,架在鼻樑上的銀邊眼鏡,恰好擋住眼角細碎的皺紋。
「郁姨突然約我過來,是想談一下卿卿的事情,還是準備敲打一下我這個不稱職的女婿?」季騫伸手替對面的人倒了一杯清茶,語氣少見的謙恭。
郁嵐伸手端起桌上微微冒著熱氣的茶盞,神色晦暗不明,輕呷了一口茶,才頗有些傷懷地感嘆道:「三啊,你郁姨最近總在想,自己這一步棋是不是走錯了。」
「郁姨,您這一步走沒走錯我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卿卿那丫頭一定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卿卿那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冷,心裡有什麼想法從來不願意跟我說。」郁嵐抬手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眸中滿是心疼,「當初我就不該把她送出國。」
郁嵐停頓一下,又道:「阿姨也不怕你笑話,這些年我跟卿卿相處的日子,還不如當初帶你們幾個小傢伙上課的時間多。」
「我清楚。」季騫點點頭。
季家和郁家是世交,當初郁姨帶著郁卿回到永寧的時候,郁家根本不讓郁姨進門。那時候,郁姨就住在他姑媽家裡,閑暇時給他們幾個上上課。
至於郁卿,郁嵐帶她會永寧后不久,便託人將她送出國生活了。
郁卿那冷淡的性子,多少和她從小經歷的這些事情脫不了關係。
郁嵐長長嘆了一口氣,那張看上去也不過三十幾歲的柔美臉龐上,浮起一絲淡淡的悔意。
「卿卿跟你結婚也快半年了,這些日子她的情緒一直不太對,你說……她再這麼下去,會不會出什麼問題?我那天給你那個私人助理打電話,他說啊,他說……說卿卿最近都在看心理醫生,是不是真出什麼事了?」郁嵐聲音微顫,抬手摘下眼鏡,抹了一把眼角,「她有些日子沒來看我,我心裡惦記著,也沒來得及跟你們打招呼,前幾天去你們家裡,結果摁了半天門鈴也沒人開門。」
季騫安慰道:「可能剛好她不在家,郁姨不用這麼擔心。」
「不擔心?我能不擔心嗎?」郁嵐啪地放下手裡的眼鏡,語氣里滿是擔憂,「你說她剛好不在家?我那天特意繞到別墅後院,你知道我瞧見了什麼嗎?就你那特地給她辟出來的半個一層的畫室,亂糟糟的畫架擺了一堆,卿卿她就那麼坐在一堆廢紙上,整個人都跟魔怔了一樣。」
「她畫畫的時候不就那副樣子么?誰喊都拉不回神。畫室又是她的私人領地,別說是鐘點工,就是我她都不讓進,亂糟糟的也正常。」季騫嘴上說著安慰的話,俊眉卻微微攏了攏。
他這些日子一直就近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里,算算日子差不多有半個月沒跟郁卿打過照面。
這麼一想,季騫才發現,最近自己很少收到關於郁卿的消息。
以往柳秘書每天都會提上一提,最近似乎也不見他提起。
難倒真的出了什麼問題?
「要真不行,你們這婚還是離了吧。祁家那邊我出面……」郁嵐神情艱澀,語氣略帶哽咽,「不能再這麼下去。」
就算季騫說再多安慰的話,身為郁卿的親生母親,郁嵐又怎麼可能不關心自己的女兒。
這半年以來,郁卿看上去似乎一切正常,在郁嵐眼裡卻實在是太不正常了。
她的女兒性子冷淡是一回事,心思卻極為跳脫,做什麼事情都喜歡不按牌理出牌。
依照郁卿那任性的行事作風,絕對不會在永寧大學安安分分教書這麼久。
要是往常,這半年時間夠她換兩三個工作。
可她非但沒換工作,還每天按部就班,循規蹈矩的做著那些事情。
如果只是這樣,她也就當自己女人終於成熟了,知道安定下來好好過日子。
但是這些日子,郁卿除了去學校上課,其他時間都把自己關在那間畫室里,甚至連她自己都懷疑自己精神出了問題,這能叫沒事嗎?
她這個母親做得太不稱職了。
郁嵐心緒不寧,看著對面神色不變的季騫,心下微微嘆氣。
終歸是假結婚,自己找季騫說這些事又有什麼用。
……
從留香茶社離開后,季騫開著車直奔御景天璽。
車子停在自家別墅後院的籬笆牆外,他坐在車裡,透過稀疏的薔薇枝,看到後院正朝著他這個方向的畫室。
八塊透明的落地窗,將畫室裡頭的一切都暴露的乾乾淨淨。
畫室裡頭的女人披散著一頭微卷的淺棕色長發,身上穿著灰藍色的男士襯衫,赤著腳跪坐在一堆畫紙上,手裡抱著一塊畫板,正神情專註地描畫著什麼。
季騫微微蹙眉。
這是他第二次見郁卿穿除旗袍外的其他衣服,第一次是在秦家。
在車裡坐了近二十分鐘,季騫才將車子開進車庫,剛準備打開車門的時候,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拿起手機撥了一個電話。
電話接通后,季騫直截了當地開口問:「郁卿去看心理醫生是怎麼回事?」
電話那頭的人明顯愣了愣,支吾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回答:「總裁,是夫人不讓我說的。」
「你什麼時候成了她的人?」季騫眉頭微皺。
電話那頭的人忙不迭告罪:「不,不,不是的。哎,總裁,是這樣的。夫人她不是心情不太好嗎?似乎是覺得自己得了抑鬱症,所以才去看了心理醫生。我覺著吧,夫人可能是畫畫畫得入魔了,那些個大畫家不都這樣嗎?那什麼梵什麼高的,後來不就是精神出現問題自殺……」那人說話的聲音戛然而止,顯然已經醒悟過來自己說了渾話。
「怎麼不說了?」季騫語氣冰冷。
「總,總裁……我,我只是舉個例子,我的意思是,夫人應該沒什麼問題,她就是太悶了,您又經常不回家……」
「怎麼,現在還管起我的家事了?」
「……總裁,我不是這個意思。」
季騫拿開手機,面不改色地掛斷電話,然後打開車門,快步朝自家大門走去。
進門換了鞋,脫下身上的西裝,季騫一步沒停,徑自朝郁卿所在的畫室走去。
他走到畫室大門前,伸手轉了轉門把手,發現門被反鎖起來,腳下一轉,繞過門敲了敲一旁的玻璃牆。
連著敲了三遍,跪坐在畫室里的郁卿依舊沒有任何反應,她彷彿根本沒有聽到聲音一般,連頭都沒有回。
季騫臉上的表情稍稍有些了變化,他重新走到大門前,伸出拇指在門把上方的指紋鎖上摁了一下。
嘀嘀兩聲,門鎖解了。
好在當初裝指紋鎖的時候,錄入了他的指紋,不然今天他想進去,還得找人過來強行開鎖。
伸手推開門,季騫跨步走了進去。
腳下還沒邁開幾步,鞋子就踩在了鋪滿地面的畫紙上,感受到腳底下的厚度,季騫面上的表情又一次變了變。
彎腰撿起三四張畫紙,季騫眼中閃過一絲怪異。
手中展開的第一張畫紙有著明顯的褶皺痕迹,應該是被人揉捏成一團過。
這是一副時下比較流行的古風水彩畫。上面畫著一男一女,男的穿著黑色的戰袍,女人身上也穿著黑色的紗裙,頭上卻戴著艷紅色的髮帶。男人抱著女人背靠著一顆古杏樹,相擁而眠。
畫上的人像有些失真,但不知道為什麼,一向對這方面不太關注的季騫,竟然覺得畫上的男女,有些神似他和郁卿。
翻開第二張,是一張有些詭異的黑色夜幕圖,黑夜中隱約能看到一座歐式古堡,古堡上開著一層淡淡的薔薇花。
這薔薇是——金色的。
季騫腦中飛快地閃過一個滿是燭火的畫面,待他想要回憶之前看到的畫面時,卻發現自己的腦子空空一片,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之前的那個畫面。
第三張畫更奇怪,上面居然畫著一堆稀奇古怪的垃圾,遠方的天空還有幾道看上去像是龍捲風的東西。
只看了三張畫,季騫就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混沌,就好像這畫上有什麼精神暗示一般,能使看得人神智混亂。
等等!
神智混亂。
季騫神色一凜,五指驟然鬆開,手裡的幾張畫紙再次飄落在地。
他快步走向依舊坐在地上的郁卿,心中閃過一個又一個猜測,直到他走至她的身後,看到她用最簡單的鉛筆描繪出來的人像。
心神大震。
灰白的素描頭像。
氣質冷峻的長發軍裝男人。
她怎麼會知道這個人!
季騫緩緩蹲下身,輕輕咳了一下,試圖喚醒身旁的女人,結果她還是一副充耳不聞的樣子。
他抬手輕輕拍了一下郁卿的肩膀,只見她手臂一顫,跟著眉宇間閃過一絲不愉,然後才緩緩側過頭,語氣冰冷地驅逐道:「出去。」
看著眼前神情冰冷,眼神空洞無焦距的郁卿,季騫心頭一緊,心裡那點疑惑怪異瞬間化作擔憂。
這一刻,他才明白,郁姨說的那些話並不是在危言聳聽。
郁卿真的不正常。
他伸手將郁卿手裡的鉛筆和畫板收起來,放到一旁,然後雙手握住她的肩膀,讓她面對面看著自己,然後出聲問:「我是誰?」
郁卿循著聲音慢慢仰起頭,神色迷濛間,吐出兩個字:「蘭斯……」
季騫面色一凝,心下湧起強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