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放棄任務

［柏特萊斯］說：要談談嗎？

——［柏特萊姆］在第二天上線的時候，在新手指南上看見了這條信息。

他幽黑的眸子望向了［阿多尼斯］所在的石屋之中，晦澀的情緒明滅不定，細密的眼睫半遮眸光。

沉默了一會兒后，［柏特萊姆］向遠離獸人族的方向走去——走到人跡罕至的地方后，他才將［柏特萊斯］召喚了出來。

「你想和我談什麼。」［柏特萊姆］在原地站定，端正的面容上神色冷漠。

他所說的話明明是個問句，語氣卻沒有泛起一絲波瀾，就像是不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甚至是不在意這個問題本身一樣。

「我和你是同一個人。所以我想要談什麼，你是知道的吧？」

站在他對面的［柏特萊斯］擁有著和他一模一樣外貌，眉梢眼角間含帶的冷漠也如出一轍，他們面對面站立的模樣會讓人不自覺的產生錯亂感——他們互為鏡像，本質相通。

「如果是和阿多尼斯有關的問題。」［柏特萊姆］漫不經心的眯了眯眼，「那就不用談了。」

「……原來我也是會逃避的人啊。」［柏特萊斯］聽見這句話后怔了一下，嘴角緩緩上揚起一抹嘲諷又瞭然的弧度，「感情果然是種很奇妙的東西。」

［柏特萊姆］臉上的冷意越發深重。

「之前我給阿多尼斯治療的時候，你看出來了吧？我喜歡他這件事。」

［柏特萊斯］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讓我猜猜看，你已經在思考著什麼時候殺死我最合適了吧？」

「畢竟阿多尼斯能喜歡上一個柏特萊姆，就有可能喜歡上和他完全一樣的柏特萊斯……留著這麼一個和自己完全一樣的人實在是太危險了。」

「你是這麼想的吧？」

［柏特萊斯］抽出隱藏在衣袖之中的匕首，動作熟練而靈巧的把玩著。

他把匕首抵在自己的咽喉之上，黑眸微眯，刀刃的寒光與白得青筋凸顯的脖頸相映襯，悄然勾動隱於心靈深處的暴虐。

「就像這樣，一刀下去——『咔嚓』的一聲，就沒有人會對你產生威脅了。」

「嗯。」［柏特萊姆］沒有被自己複製體的話所影響到，他極其冷靜的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使自己的思緒更加清晰，「既然知道自己遲早會死，隨便找個地方自裁怎麼樣？」

［柏特萊斯］：……

「嘖。」

複製體輕嗤一聲，語氣是意料之中的理所當然。

「果然沒上當……所以說和自己比計謀就是麻煩。」

——生死契的使用說明中有一行極小的，一般人都看不見的字：若玩家在沒有合理原因的情況下對npc下殺手，npc可自行決定是否解除契約進行反擊。

「嘛，反正我註定會死了……死之前就為阿多尼斯做最後一件事好了。」

［柏特萊斯］將匕首插回了袖內的刀套中，在慢條斯理的理了理衣袖后，他抬起頭望向［柏特萊姆］，褪去冷漠的臉上是鄭重而認真的神色。

「放棄任務吧，柏特·萊姆。」

……

「不可能。」

［柏特萊姆］的拒絕幾乎是脫口而出。

「阿多尼斯的寵愛已經讓你智商為負了嗎？」［柏特萊斯］忍不住嘲諷了站在身前的人一句，「你做的這個任務不會有任何獎勵，甚至會讓阿多尼斯陷入痛苦。」

「人族，阿多尼斯一直在那種陰暗的小巷裡等人來帶他回家，亡靈族和矮人族，阿多尼斯承受了數年的孤獨……而獸人族，他又見證了充滿血腥的殺戮。」

「如果不是你固執的不肯放棄，他永遠都不需要經歷這些！他的設定是『神明』，他只需要坐在神座之上接受vr大陸所有生靈的朝拜。」

「可因為你……他從神座上跌落，摔進了一蹶不振的深淵。」

「柏特·萊姆，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僅僅是因為想要得到阿多尼斯的愛，想要貪婪的霸佔所有的溫柔。」

「你讓我知道，原來我也會有如此卑劣的時候，你不覺得你的愛就像是陰溝里的蟑螂一樣讓人噁心嗎。」

［柏特萊斯］雙手抱胸靠在牆上，淡色的薄唇輕揚起嘲諷的弧度，半瞌的黑眸里深藏的陰暗在此刻毫不留情的化作猛獸向怔在原地的［柏特萊姆］壓去。

……

「是……這樣的嗎。」

［柏特萊姆］閉上了眼睛。

——因為［柏特萊斯］從來沒有得到過［阿多尼斯］的愛，所以才能比任何人都清醒。

——［柏特萊姆］意識到了這個事實。

他想起他曾經跑到保姆機器人的身邊，仰著腦袋面無表情的問它——「你那麼認真的照顧我，是因為喜歡我嗎？」

根據設定好的程序，檢測到最後幾個字的保姆機器人毫不猶豫的說出了「喜歡小主人」這幾個字，冰冷又機械，帶著墳墓般的死氣。

當時的［柏特萊姆］冷淡的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第二天，他就把那個機器拆了，重新組裝成了最符合自己審美的模樣，再重新設定了它的程序。

——重視沒有感情的生物的意見，是沒有必要的。

他長至八歲時只見過一次面的父親對他說過這樣一句話。

他也做出了最符合人類心理的回應——他把這句話牢牢的記在了心裡。

性情冷淡的名為柏特·萊姆人類碰上了第一個讓他認為是真正的『活著』的人工智慧，與這想法同時出現的，是陡然發生改變的世界——

遇見你之後，我的世界從黑白變為了彩色。

心臟的跳動第一次不受控制，微彎的眉眼第一次染上了純粹的笑意，冷淡的眸光第一次柔化成如水般的溫潤。

——這就是喜歡嗎？

我喜歡你啊。

阿多尼斯。

在沉浸在這情緒之中感到歡欣鼓舞的同時，相同的自卑與不自信也漸漸纏繞上了心扉。

人工智慧真的能喜歡上人類嗎？

［柏特萊姆］不知道答案。

所以他不願意放棄這個沒有任何獎勵的系統任務，不願意放棄獨佔［阿多尼斯］的機會，不願意放棄讓［阿多尼斯］喜歡上自己的希望。

——我會努力的學會『喜歡』這種情感。

亡靈之城，逐漸化為光點的npc揚起的笑容如鳶尾花般漂亮動人，他傾身在玩家的眉宇間落下一個吻，輕柔得像是春風的愛撫。

——那個……我也很喜歡柏姆。

鋼鐵堡壘，剛剛送出親手打造的禮物的npc捏著衣角，髒兮兮的臉頰上浮現出彆扭與羞澀的情緒，耳朵也不自在的動了動。

……

「發了很久的呆呢，想到什麼了嗎。」［柏特萊斯］靠在牆上的頭側了側，語氣晦澀的瞌下了眸子，「能讓人迷戀的從來都不是容貌，而是無條件包容的溫柔。」

「不是嗎。」

他睜開深邃的眼，眸光黯淡，卻又如紛紛揚揚的櫻花一般柔軟。

「……用嫉妒的心態說出一大堆充滿嘲諷意味的話。」［柏特萊姆］懶散的理了理額前的發，「你也讓我看見了自己從未露出過的醜陋模樣啊。」

［柏特萊斯］不屑的『嘖』了一聲。

「總之，你的提議我會好好考慮的。」［柏特萊姆］終於肯正視自己的複製體，「你也做好隨時都會死去的準備吧。」

他的語氣和表情都冷淡輕淺得像是高山之上的冰川，卻又夾雜著讓人無法忽視的認真。

［柏特萊斯］沒有回話，他的視線凝聚在自己為［阿多尼斯］治療過的右手上，怔愣半晌后，突然自動自發的回到了契約空間。

寒氣侵襲，將他的身體一點一點冰凍起來——從來都不肯陷入沉睡的［柏特萊斯］緩緩的閉上了雙眼。

［柏特萊姆］在原地停駐了一會兒，他看了看蠻荒之地遍地荒蕪的景象，抿了抿唇後跟在光團後面向［阿多尼斯］的所在地趕去。

坐在石台之上的［阿多尼斯］晃蕩著細嫩的小腿，銀髮散落在身後，鋪成了線條柔美的抽象畫。

他蔚藍的眸子在聽見腳步聲后望向了［柏特萊姆］，一點一點的溫柔漫入他的眸中，帶著秋日紅葉的燦爛。

「柏姆。」

他從石台上站起身，跑向了正在走向他的［柏特萊姆］，黑袍在翻飛間露出雪白的肌膚。

「我還以為柏姆今天不會來了……等了好久。」

聽見這句話的［柏特萊姆］瞬間愣了一下，他若無其事的摸了摸［阿多尼斯］柔順的銀髮，嘴角微微勾起笑意純粹的弧度。

「抱歉……來晚了。」

［阿多尼斯］的眼中，有一直以來都被他刻意忽略的寂寞。

［柏特萊姆］打開了新手指南——

【系統】：恭喜玩家完成任務『讓［阿多尼斯］自願被束縛在您身邊』。

是了，這個種族接到的任務是……要天性熱愛自由的獸人［阿多尼斯］自願待在他身邊不到處瞎浪。

［柏特萊姆］沉悶的心臟在看見這個系統提示后忽然放鬆了不少——他手指穩當的點下了『放棄任務』這幾個字。

「多尼……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阿多尼斯］側頭看向他，精緻無暇的面容上帶著疑惑。

「就是……我喜歡你。」

「你……你不是早就說過了嗎現在為什麼還要說一次我告訴你我是不會害羞的……」

被猝不及防的告白折騰出碎碎念的［阿多尼斯］表示不想理這個湊不要臉的人類。

「再說一次，增加熟練度。」

［柏特萊姆］安撫性的摸了摸［阿多尼斯］的頭髮，眉眼間的笑意越發深刻。

我喜歡你。

所以……希望你能活在微笑之中。

「熟……熟練度？！柏姆你是想對很多人說這句話嗎？！那我不喜歡你了！QAQ！」

阿多·快要消失·尼斯委屈巴拉的表示柏姆就是個大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