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十七章·狸貓(二十一)
今夜的酒香,並不如昨夜那般濃郁醇厚,似是寡淡了許多。
「那老闆許是發現了我昨夜偷酒,竟將好酒一股腦全藏了起來,真真小氣。」
白錦堂兩指夾起酒杯,那白瓷酒杯便在他與杯壁一般白的指尖滾動起來,速度越來越快,只晃成一朵雪白的花兒,在黯淡的星光下看不分明。
唯一能看出的,便是在這樣快速的晃動中,酒水也並沒有灑出一滴。
龐元英看著有趣,也夾起酒杯來試,初時還好,稍快一些酒水便撒出了大半,染濕了衣袖。
白錦堂挑挑眉,得意一笑:「我這手可是白家祖傳的手法,你當隨便試試就行的?」
隨著他的話,白錦堂手中的酒杯愈轉愈快,不過眨眼功夫就化作一道黯淡白光飛了出去,砸向不遠處的僻靜處。
白錦堂站起身來,拍了拍手掌,向著酒杯飛去的地方揚眉笑道:「爺爺的酒好喝不好喝?」
從黑暗中走出一個青年男子,身高八尺,肌肉虯結,與昨夜裡的青年有八、九分的相像。
這男子自然就是秦維。
秦維的手上正捏著一隻酒杯,顯然便是方才白錦堂拋擲出去的那隻。他手掌握攏,微微使力,酒杯就化作了粉末飄散下來。
「白錦堂,你莫欺人太甚!」
白錦堂一臉納罕莫名的看著對方:「來者是客,爺爺好心請你喝杯水酒,怎麼就欺負你了?」
「你只要放了我弟弟,我與白家之事就可再商議。」
秦維眉頭微皺,語氣冷硬。他與白錦堂可謂是生死之仇,可如今為了弟弟只得退卻,心中自然滿是不甘,說出的話也是生硬非常。
「商議?」白錦堂並未動心,反而冷笑一聲,「你做的了主么?」
這個主,秦維自然是做不得的。
這件事白錦堂知道,秦維心裡也清楚。
但他卻可以暫退一步,讓白家得以到喘息。如今白錦堂年幼,正該是韜光養晦的時候,秦維捏准了對方的困境,才敢這般上門來討要自家兄弟。
卻沒想白錦堂如此任意而為,不顧大局。
場面一時僵了下來。
此時白、秦兩人相距不過兩丈,對立站著。而龐元英則旁若無人一般依舊坐在桌旁,飲著算不上香醇的水酒。
不待秦維再開籌碼,就見白影一閃,白錦堂已向秦維方向衝去。
他赤手空拳的就那麼衝上前去,絲毫不給對方反應的機會。
秦維畢竟年長,初一交手雖然落了下風,到底追回了經驗豐富的優勢。他抽出插在背後的匕首,與白錦堂快速交手幾招,已是纏得難分難捨。
而龐元英,則依舊端坐在哪裡飲酒。
匕首在星光下並不難看得分明,只有破空的輕微聲音可以辨別一二。
白錦堂並不是秦維的對手。年少力薄,內勁不純,
白錦堂畢竟年少,對敵經驗太少。他一時不察,衣袖上就被劃破了兩道,隱隱有一絲血跡滲出,逐漸被秦維壓住了氣勢。
白錦堂險險躲過對方一拳,猛地矮下身去就竄向了秦維身後。
現在站在秦維身前的,則是方才還好好坐在那裡飲酒的龐元英。
尚不能制住白錦堂的秦維猛地停下了手,他直愣愣站在那裡,嘲諷道:「白錦堂,二打一算什麼好漢?」
白錦堂同樣冷笑道:「不然你喊你那個不中用的弟弟一起,咱們二打二。」
秦維猛地捏緊了拳頭,僵硬了一會,就丟了手中的匕首。
他是來救人的。
「我問你,七日前潛入我府中傷我幼弟的人是不是你派的?」
秦維一愣,嗤笑道:「我不屑做那般事。白錦堂,你是得罪了什麼人都不知道?」
心中雖然已經信了秦維的話,白錦堂聞言還是忍不住諷刺道:「你雖然不屑做,但卻教出了個喜歡如此行事的弟弟。」
無從反駁的秦維:「……」
可那盯上了白家的「故人」,究竟是誰?
因著兩人互不相讓,三人便就這麼僵持住了。最後還是白錦堂先開口:「秦維,你只要告訴我,你的主子是誰,我就放你和你弟弟遠走高飛。」
秦維並未應他,反而將目光看向了身前的龐元英:「白錦堂,他是誰?」
「他是誰管你什麼事啊?」
「我在京中時,曾見過他。」
白錦堂一愣,不覺笑出聲來:「秦維啊秦維,到了如今你還想著挑撥離間?」
他繞到秦維身前,就著並不明亮的光線看向對方,冷笑道:「往日你雖敗走,卻是因了我與盧方聯手出其不意攻你不備。我白錦堂看得起你是條漢子。卻沒想到幾年不見,你竟變成這樣。」
秦維知道,白錦堂說的都是真的。
自從出了松江北上,他的傲骨與勇氣就全都被消磨掉了。
數年前的秦維,江湖性極重,雖是盤剝尖刻,但也有一班兄弟跟在左右願為他賣命,也是個敢闖敢沖不要命的性子。
可是如今……
哪怕奪了白府的水路,他也再做不得松江的漁霸了。
不止是白錦堂高估了自己,便是自己也高估了自己。
白錦堂搖搖頭,看著秦維僵硬的脊背,頗有些意興闌珊。他拉了拉龐元英的手,兩人走到一旁,讓出一條小道來。
「你弟弟就在二樓有燭火的那間屋內。」
秦維注視他很久,久到抱胸而立的白錦堂都有些不耐煩起來。
「你身邊這位公子,我確在京中見過。」
不待白錦堂答話,秦維便自顧自走了,背脊挺直,再沒回頭看白錦堂這個多年的仇人一眼。
看著秦維遠去的背影,白錦堂走回桌邊,斟滿一杯酒,一飲而盡。
昨日里還想著定要以除後患,現在卻又心軟起來,真是拿自己沒辦法。
龐元英與他同飲一杯,便按住了白錦堂還要斟酒的手:「錦堂。」
白錦堂扭頭看向他,見對方神色有些不對,不由得得意笑道:「怎麼,龐大哥也有擔憂的時候?」
「自然。」龐元英直接點頭應下,倒是讓白錦堂一愣。
抽回被壓著的手,拍了拍對方的肩頭,兩人四目相對,在月夜下就這麼站著凝視了彼此許久。
久到本來心中坦蕩的龐元英都有些忐忑起來。
但看著白錦堂精緻的眉眼,與黯淡月光下依舊明亮的雙眸,那忐忑中又夾雜了些許酸脹。
過了許久,白錦堂很是認真的問道:「你可是有個幼弟?」
「是。」龐元英知道,白錦堂是全都猜到了。他並沒有多做解釋,只是在等白錦堂接下來的話。
龐元英覺得,便是在等聖旨的時候,心中都未曾如此惶惶過。
他在言談之中從未掩蓋過自己的出身,但畢竟一開始就用了假名,父親又是那般名聲在外。
白錦堂聞言偏過頭去,神情都掩蓋在了黑暗中。他似乎感受到了龐元英的心情,語速極慢的說道:「長兄為父,你一定、一定、一定要管教好他。」
重要的事,一定要說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