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相遇與凡人
金秋十月、大順國郢洲郡、煌碭縣。
清幽靜秀的煌碭山在這豐饒的季節中,也與山腳下的煌碭縣小城一樣、沉浸在喜悅之中。
遠遠的於路看去,此刻漫山紅葉隨著那送爽的金風,頻頻笑彎在枝頭之上,高低起伏之間、仿如一片血紅瀚海。令見者無不心曠神怡,只覺心臆間一陣氣爽。由不得要贊一聲,好個秋日勝景!
清晨,每年一度繁華來臨的煌碭縣城來了個小小的道童。只是這位小道爺,卻和那些每年必來遊山玩水、吟詩作對的書生、騷客們很是不一樣。自進了城門,竟無視這小城難得的繁華,也不見問路、只是面無表情的低頭急走。
幾個在城門附近廝混的當地潑皮,見這個十歲左右的紫袍小道童衣著甚是豪奢、且只是獨身一人,身上也未見鳶鳴谷仙長們的紅葉圖存在。暗自揣測這必是外來的有錢小道士,便起了要敲詐一番的心思。
潑皮們一陣交頭接耳後,當即便起身橫在正默默前行的小毛孩子道士前方路上。領頭的瘦高麻桿漢子眯縫眼一翻、咧開滿嘴的大黃牙喝道:「那來的小雜毛?這都要撞著爺了!」
也不知這幾個潑皮是不是流年不利,又或是作惡太多、今天終於報應當頭。他們的此番舉動也算是真正撞到邪了,因為遇上的這個紫袍小道童正是蕭雲。
沉默前行的孩子聞聽到前方傳來的話語,既不答話、也不見放緩腳步。無聲中只是抬起了那一直低垂的小臉,一雙圓溜溜的大大血眸、紫紅光芒暴閃的看向了前方几人。
幾個潑皮被這殺性十足的邪異目光一掃,頓時沒來由的打了個冷顫。隨即心臟狂跳不止、頭皮一陣發麻,只覺自己腦海中有無數的血海厲鬼出現,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其中最為膽小的一個矮胖冬瓜,好懸沒被當場恐懼得昏死過去。
蕭雲也懶得再理會這幾個地痞草芥,這一路行來實在是見過的太多了。當下便腳步絲毫不慢的越過怔怔發獃的潑皮們,徑直向著城中客店而去,留下幾個被蕭雲血眼之術、震傷了七魄的潑皮。
好半晌后,獃滯得如同木偶的潑皮們才有了動靜,幾人本就長得如同歪瓜裂棗般的五官一陣劇烈抽搐,旋即口沫橫飛的發出恐懼至極的驚呼聲:「妖怪......!」這一聲嘶吼出口之後、就再也停不下來,幾個潑皮卻是瘋了。
自從與老祖爺爺傷心離別後,本就心理扭曲、性格很是極端的蕭雲又陷入了孤獨之中。
小小的稚童無比渴望著親人的慰籍,奈何卻總是得而復失、孤苦無依。唯一能和蕭雲交流的血豬殘魂,難道還能開導這孩子盡舒心臆?估計不給熏陶成一個人間妖物就算不錯了。
蕭雲自虞山獨自趕來與師尊會合的一路之上,更是遭遇連連。其中什麼騙錢的、劫道的、拐賣小孩子的、荒郊野外開黑店的、打著行善的招牌收集孤兒訓練死士的等等險惡、齷齪之事,幾百里的行程中就沒斷過。
也虧得蕭雲現在已有了些許自保之力,加上血豬那很是老辣的經驗不時提點,這才無恙的趕到了煌碭縣。
若是換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這幾百里的路程想獨自走完,基本上是不可能之事。但這也讓即將年滿十歲的蕭雲,真正的見識到了這個殘酷的世界。
於是歷經這些遭遇之後,蕭雲越發的顯得孤僻、狠辣。殺多了山匪、流寇之後,見慣了鮮血的孩子愈加的冷酷、好殺。也把個已經認主的血豬喜得只呼主人英明、強大,雖是再也不敢鼓惑蕭雲,卻也在潛移默化的影響著這孩子的性格養成。
沉默的蕭雲廢了幾個地痞惡棍之後,便就近投入一家客店中,打算休息半天後再出發前往鳶鳴谷。那知進得房中、剛盤坐運功不到一個周天,就被店外傳來的巨大喝聲驚醒。
「店內的小道友,還請出來相見!若是肆意的傷了凡人,又不給出個交代,休怪孟某無禮!」
蕭雲聞聽到這番喝聲,察覺似乎這是在說自己。從聲音來處那傳來的隱隱靈壓,雖略高於自己、頂多也就築基不久而已,自己卻是無懼。
只是無端被打斷了修行、蕭雲很是煩躁,當即心中一陣發狠,既然你要為欺自己年幼的地痞出頭,那小爺也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心中邪火開始升騰的蕭雲、旋即起身走出店來,就見一個身形甚是壯碩的年輕修士當街而立,其身後正是幾個猶自瘋癲的地痞。
燕睛虎頜的年輕修士也是身著一身紫色道袍,只是胸前卻綉有一片醒目的紅葉。此時見蕭雲已從客店中走出,當即便人如其表的急聲喝問起來,顯然是個急噪性子。
「這位小道友,你乃修行之人,怎可隨意出手傷害凡人?這幾人縱是有錯,可也不至你施如此狠手吧?今天小道友你不給個說法出來,孟某少不得要無禮了,也替你師門好好的教訓教訓你!」
正自煩躁的蕭雲被這年輕壯碩修士一喝,心中那小小的邪火無異於被澆上了一盆油,當即便厲色尖喝道:「小爺的師門也是你這蠢貨比得了的,看你的行經,只怕和這些地痞流氓本就是一夥的,你也好意思說自己是修行之人!有膽子就來,小爺難道還怕你不成!」
急性子年輕修士那受得了蕭雲如此的喝罵,立時捏動道訣就要上去與這無禮的小道童鬥法,卻被身後出現的、另一個同樣服飾的修士拖住了身形。
「師兄,且先不要動手。這幾個也確實是地痞,而這位小道友甚是年幼,這其中只怕是另有緣故,還是先問清了再行事吧。不要好心卻行了惡事才好。」
壯碩修士聞聽到師弟的規勸,心中也暗覺有理,當下便強自壓下火氣,仍是稍顯氣悶的哼了聲,才對著剛剛出現的清秀修士說道:「師弟,那你去問吧,俺火氣太大,一個不好就又忍不住了。」
清秀修士恭敬的應了一聲,便移身來到蕭雲身前三丈之地以示自己沒有敵意。即而先施了一禮、這才開口言道:「這位小道友請了,小可是神霄道宗外門弟子黃膺,剛才那位是我門中大師兄孟剛,先前有失禮之處還請小道友不要見怪,我們只是來詢問個事情真相,並無敵意。」
聽得這名叫黃膺的清秀修士一番言語,蕭雲心中的邪火頓時不知飛去了那裡,只是瞪著一雙大大的血眸,一時之間竟發起呆來。
黃膺看著這個不知在犯什麼糊塗,不言不語只是獃滯的小道童,也好自心驚。暗道這孩子的紫紅雙眸怎麼就這麼邪性,難道遇到了長輩們所說的魔門中人?
且這小道童如此年幼,就已明顯有了離練氣期第八層不遠的修為,怎麼說也是應該是個天之嬌子般的人物,自己怎麼就從來都沒聽說過?難道這是那位隱世不出的魔道大能、教出的密傳弟子?
於是場中兩人各自好一番胡思亂想,半晌時間過去,蕭雲才回過神來,當即便恭敬的施禮,說出的話語中也流露出幾分驚喜。
「小弟蕭雲,見過孟師兄、黃師兄!」
「什麼?你叫什麼?」急性子的孟剛這才剛聽清蕭雲的話語,便按捺不住、急切的大聲問了起來。
「小弟姓蕭名雲,近五月前被師尊雷元子收為弟子,來到這裡就是去鳶鳴谷面見孟師兄的。」蕭雲此時顯然為這意外的相遇很是開懷,小臉上的陰沉、殺氣早已不知去向,卻是笑得燦爛。
「你是蕭師弟?老祖留給你的雷電印記怎麼不見了?」黃膺拉住了正要向前沖的孟剛,很是疑惑的盯著蕭雲,有那麼幾分不敢確信。
「師尊留給我的雷電印記,已經和我的識海化為一體了,黃師兄,你看......」蕭雲說完便抬手捏起一個雷殛術的訣印,隨即一道細小的紫色電芒憑空而現,一瞬之後,竟化作一道大了十倍的紫色閃電劈在了地上。這卻是修習雷雲訣,才能施展的正宗雷道法術。
見到蕭雲施展出如此威力巨大的雷殛術,孟、黃二人心中再無疑慮。這雷元子老祖的獨門法術,除非是親傳弟子,即算是門中其他太上長老也施展不來。於是兩人飛快向前,圍著蕭雲就好一番詢問。
「蕭師弟,你可把俺老孟急死了。老祖飛劍傳書說你頂多兩月就會到,可現在都快五個月了,都沒見你來,怎麼遲了這麼許多時間啊?俺這次出谷就是打算來尋你的啊。」
「蕭師弟,你可真是把大師兄急壞了,我這幾天都被他催促得不能修鍊,只好跟著出谷來尋你。總算是我們師兄弟緣份深厚,沒有錯過今日的相遇。」黃膺此時也不由得欣喜,這老祖傳書中反覆交代的蕭師弟,總算是無恙的見著了。
蕭雲被滿臉喜色的兩位師兄七嘴八舌的不斷問詢,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待自己與師兄們都稍微平復之後,先是施了個禮、重新見過兩位師兄。這才將自己離開冶洲之後的行程說了出來。
不過蕭雲心中牢記著老祖爺爺的告戒,話語間仍是隱去了血府空間中的三個月。只推說是被紅淚寺妖僧禁錮了太久,后因地震突發,這才得以逃出。而隨行的李、杜等人早已被妖僧謀害,自己才獨自來到此間。
聽完蕭雲的這一番話語,孟、黃二人不禁嗟嘆不已。這小小的蕭雲師弟,命運竟如此的坎坷,這也忒苦了些!
而此時的蕭雲說起這些無法忘卻的傷心之事,情緒也隨之低落、哀傷起來。一雙大大的血眸越發的紅了,頓時有了幾分淚感。
看到小師弟傷心的樣子,孟剛這個雖是性急,卻很是豪爽、有著古道熱腸風範的大師兄,當即伸手便把可憐的小師弟摟在懷裡安慰。那一份真實不虛的愛護之情,卻也讓蕭雲感覺到無比的親切。
孟、黃二人安慰師弟許久,待蕭雲情緒稍定,旋即想起蕭雲說起的紅淚寺妖僧。紛紛揚言此等妖孽必要稟告師門嚴處,孟剛更是當場就道出、誓要除魔降妖的話來。卻不知此時的小師弟體內,正有一頭即將化形的大妖。
師兄弟三人在這客店門前好一番交談,其中黃膺更是為蕭雲如此年幼,就擁有了不弱於自己的修為很是感嘆了一番。這老祖的親傳弟子還真就是不一樣啊,也不知自己何時能有如此的福緣。
於是這個斯文有禮、心思機巧的清秀青年,在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羨慕心理中,已有了那麼一顆小小的嫉妒種子在發芽。這也難怪,人之常情嘛。只是不知因此,又會帶給蕭雲什麼?
豪爽的孟剛此時卻是沒有半點私心雜念的欣喜著,這個可憐的小師弟雖命運多舛,卻真正是個頂級的修道苗子。毫無城府的大師兄只顧著替蕭雲興奮,神情、言語之間卻是來的無比的真誠。果然,負心多是讀書之人。
三人在這店前攀談了許久,直到午時將近,這才在孟剛帶領之下,離了此地只奔五十裡外的鳶鳴谷而去。
安靜下來的客店門前,此時只留下了幾個已經痴傻的地痞,正遍地尋著吃食。這些早已不在修者眼中的凡人又將如何度過餘生?或許這就是修者從來都只是說說要保護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