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散學

[[[CP|W:689|H:78|A:C|U:http://file2./chapters/20105/1/1566687634083513091922418644072.jpg]]]校歌《朝著理想飛翔》在利音市第一中學的校園裡迴響。一群鴿子伴著校歌的節拍，迎著朝陽在校園上空盤旋了一圈又一圈，紛紛回到了不遠處高高的鴿舍上，似乎那裡才是它們的最終理想。

寬闊的操場上，馬賽克般地鋪滿了全校四千餘人，籃球架下也見縫插針地坐著人，都在等待著散學典禮的隆重舉行。身著藍白相間短袖校服的學生們複製品一般，分成了男生版與女生版。不屬於這兩種版本的，那是老師。

木蘭淼端坐在吵嚷的隊列之中，向著天空獨孤求靜，他見鴿子回了家，就低下頭打發這無聊的等待時光，視線不覺停在了前方跑道邊沿上的一簇狗尾巴草上。他有些驚嘆它還能在這裡倖存下來，轉念又釋然了，因為它們長在被人遺忘的角落。草兒也想擠身於這個熱鬧而危險的地帶，他卻真想有個什麼理由溜到一邊，躲回自己的宿舍，不與人群為伍，比如父親突然到校要接他一同回家，或者，裝病……這些，都不是理由，他找不出什麼理由。

他的班級是最先坐到操場的班級之一，每每集體活動班主任都會讓班級盡量爭第一，哪怕這樣的第一併沒有什麼意義。他等得有些不耐煩，就抬眼瞟了一眼空蕩的主席台，指望著典禮快些開始，卻又不希望典禮結束。他總是如此矛盾，如同他希望一個人呆在宿舍，但又討厭一個人的時候會流淚。

紅底白字的「散學典禮」四個字再次映入眼帘。有人偏愛那個「散」字，那意味著自由，而他卻害怕暑假的自由；有人偏愛「學」字，那意味著愛好，有同學熱衷學藝體類，他寧可學語數外；有人偏愛「典」字，那意味著形式，主席台上的座牌已經站在屬於它的位置，但對應的人遲遲沒坐上台；有人偏愛「禮」字，那意味著學校有大獎頒發，他有極少人才能得到的一份，也就不能找任何理由溜邊。

散學典禮！原來，家是會散的，學校也是會散的，而且散得很隆重……他澀澀地想著，鴿子飛累了能回家，自己放假了卻不願回家；草兒能夠在角落快樂地成長，自己躲在角落卻沒有快樂，就連做夢也失去了美好的顏色，只有噩夢一個連著一個。

昨晚他又做了個噩夢。夢裡，他像運動冠軍一樣獨自站在領獎台上向大家揮手致意。耿校長在老師們的簇擁中上前給他佩戴獎牌。正當他彎下腰接受那枚獎牌時，校長手中張開成V字形的獎牌變成了一把巨型的銅剪，隨後校長用銅剪向手腕剪去，一股鮮血噴涌而出……他抬頭一看，校長飛快地漸變成了母親，臉已蒼白如紙，盯著他冰冷地說：「淼兒，我變成鬼也要跟著你。」身後那些老師們也變成了他的父親、姐姐、外婆、外爺、幺叔、大舅……他們蜂擁而來把他拖下領獎台，一邊喊著「打死你這個殺人兇手木蘭淼」一邊對他拳打腳踢。木福華兩口子在一旁獰笑著，隨後撿起一塊大石頭朝他頭部砸來，如同那些雨點般踢向他的黑鞋……

類似的噩夢幾乎天天在做，做得他精疲力竭，這個夢更是直指他將面臨最愁的假期。想起近兩個月的暑假，他不知道回家之後怎麼面對那裡的日日夜夜。他害怕見老家的任何人，那些打罵過他的親戚、迴避著他的朋友，那些鄙視他、責怪他、譏笑他、冷落他的目光和話語讓他無顏相對，恨不得一死了之。他現在還不想死，不能死，他指望著哪天有了出息，可以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讓她不那麼恨自己。

太陽的顏色由鮮紅開始發黃，更加刺眼，木蘭淼的額頭上滲出的汗滴開始向下流淌。他是個愛流汗的人，夏天吃飯時常大汗淋漓讓他尤其生厭，據說命苦之人就如此，他有些相信。

同學們在晨光的曝晒中煩躁或者搞笑地抱怨著，用各種能夠利用的工具作扇子扇著熱烘烘的風，會場顯得有點亂。

有人走上了主席台，那是學生會主席李靖，他已經在台上台下忙碌了一清晨，只見他用手捂著嘴清了清嗓子，然後對著麥克風莊重地說：「同學們，請坐在位置上保持安靜！校領導馬上進場，請保持會場紀律！」

台下立即傳來一陣和著尖叫的鬨笑聲：「李靖李靖我愛你，就像貓咪愛上魚！」

木蘭淼看著笑盈盈的李靖下了台，想起他一本正經得挑不出什麼毛病的樣子，一陣噁心還是油然而升。李靖給他的第一印象很糟，至今也討厭著這個被女生們稱為「校帥」的李靖。

認識李靖是在這學年之初，木蘭淼剛從農村來到這所全市排名第一的重點中學上高一。教師節那天，耿校長和幾位師生代表專程來學生宿舍看望他這位剛失去母親的貧困新生，李靖作為學生代表也在其中。當時，木蘭淼想起學校已經減免了自己的所有學雜費，也就不願再接受學校的慰問金。還有一點，那就是有市日報、電視台和校刊的記者要報道慰問貧困生的事，他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事，寧可被學校忘記，根本不願接受這樣的看望慰問。李靖見他只搖頭不說話堅決不接受裝有慰問金的紅包，就把紅包強行塞到他手上，說是不要辜負校領導的關心和期望，並小聲提醒他對著記者的攝像機微笑一下，說點感謝之類的話。那時的他天天為母親的自殺以淚洗面，幾乎不說一句話，這個李靖居然還叫他裝笑！他真想揮起一拳讓李靖在鏡頭前哭一下再對他說點道歉的話，於是就狠狠地瞪了李靖一眼，把紅包重重砸回到李靖手上，轉身衝出了宿舍……從此，他對李靖從不正眼相看，學生會在春節前慰問貧困生時也就唯獨不當面慰問他，慰問金均由班長代他領來交給他。

散學典禮終於因主席台上一排人的到來開始了。耿校長作了簡要的總結性講話就進入到宣讀獎勵名單儀程，李靖在優秀學生幹部之列，木蘭淼在獎學金獲得者之列。

一大串名單宣讀完畢后，頒獎儀式正式開始，獲獎學生陸續上台領著或高或低的獎，會場在《頒獎曲》聲中一派大豐收景象。

一等獎獎學金頒獎儀式是學校的壓軸戲，在最後一輪頒獎。木蘭淼以高一年級總分第一的成績獲得了一等獎獎學金，獎金兩千元。

他在排山倒海的掌聲和尖叫聲中低著頭走上主席台，面無表情地從耿校長手中領了獎並向校長和全體師生鞠了躬，又面無表情地向座位走去，幾乎只看眼前的路，不會多掃視一眼。

同學們在班主任梁芝潔的鼓動下勉強地為他鼓掌，小聲地議論他甚至嘲笑他，對他的獎狀和獎品視而不見，彷彿他獲不獲獎與班級無關，其他同學的小獎品更讓他們青睞和羨慕。這一學年，他除了回答老師的提問幾乎不和任何同學說話，也從不微笑，甚至沒有其它的表情，即使行走在人群中也像生活在與世隔絕的世界里，沒誰願意去招惹他。

他在返回座位之時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後排的梁芝潔，像水手習慣性地要看指南針。她正朝他微笑著鼓掌。他喜歡聽她的語文課，也總是被她有意地點名答問，但他討厭她開導自己要融入到同學當中、要有年輕人一樣的朝氣之類。那些道理他是懂的，但他做不到，連笑一下都覺得虛假和困難。大家都知道他是失去了母親的貧困生，卻不知道他深深的愧疚和迷茫。

此時的他擁有同學們望塵莫及的一疊獎金也是沉重的，因為母親去世不久父親和姐姐就丟下他一個人跟著幺叔去沿海打工，那是責怪他的一種方式，有些狠毒，他明白。父親在家裡總覺得到處都是母親的影子，父親雖然也愧對母親，但更恨他是有文化的人卻說了沒文化人才會說的話，對不起事事寧可委屈姐姐也要順著他的母親。走之前父親還對他說：「知道為什麼給你取名為淼嗎？因為你是龍年龍月龍日龍時生，是龍王之相，不得缺水。你是逆生，生你之時就差點要了你媽媽的命，結果最終還是逼走她了。你天生就是不凡之人，算命先生說過了，你的王氣克父母克妻兒。所以，我們當初把你的生辰都改了，沒有其他人知道。現在看來我還是離開你、離開這個家為好，不然也要被你剋死，只得委屈幺嬸照顧你和婆婆爺爺、照顧這個家了。如果你今後有出息，可以忘記我這個當爹的，但別忘了他們，更別忘了給你媽媽上墳……唉，淼兒，當初我多想要個兒子，現在卻在想，當年不生你這個兒子該多好……」那一刻，他更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人，是害人的人。如今，在學校里也是多餘的，在班上也是多餘的，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也許沒他比有他更好。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