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祭日
[[[CP|W:689|H:78|A:L|U:http://file1./chapters/20105/6/1566687634087704948003441196647.jpg]]]
夏令營的絢麗如彩虹劃過天際飛快地結束了,林易渺回到了老家,一切又恢復到了本來的樣子。熟悉的家空了近一年,四周雜草叢生,鄰家孩子們丟棄的玩具和零食包裝袋堆積在院子各個角落裡,黑洞洞的屋子在破敗之中透著讓人不寒而粟的陰氣。唯有院子外那棵茂盛的葡萄藤還掛著串串沒有被孩子們摘去的青澀葡萄,讓這個曾經喧嘩一時的院子還保留著丁點兒從前的生機。葡萄藤是他小時為了好玩隨意插下的,如今藤粗葉茂蓋成了亭,卻已難見它的主人。
林易渺回家主要是為母親上香——母親的祭日到了。
這天下起了小雨,恰如他悲苦陰冷的心情。他獨自淋著雨呆坐在母親的墳前,像去年母親剛入土那幾天一樣,回想著那黑暗的一天。與去年不同的是,他也想著這黑暗的一年。
去年七月他從鎮中學考入了利音一中,那所聲名遠播的重點中學。他是全鄉第一位考入該校的學生,如同小城裡的人考了個公費出國留學。他成了全鄉的名人,走在哪兒就會有人遠遠地笑容可掬地向他打招呼。木氏家族為此在全鄉比酷夏還要酷,木家長者們都說木家從前本是名門旺族後來敗落了,這下有了振興家族的希望。這樣的旺火之氣讓他的家親朋盈門,似乎來踩踩他家的門檻自家的子孫就會成為讀書之材。
全家的喜悅人人都知道,父母的焦慮只有父母才知道。原來父母早年外出打工掙的錢全耗在父親的肝病上了,父親病好后林易渺一直認為家裡不缺錢,因為母親時常說家裡的豬啊雞啊蛋啊菜啊賣了多少錢,自己和兩個姐姐也從不亂花錢。哪知家裡恰恰就缺錢,處在溫飽邊緣,父母和姐姐一直瞞著他。當他考入利音一中后,母親怕他有思想負擔,放棄了申請貧困生助學金的機會,偷偷為他借錢籌學雜費和生活費,以幫他大舅湊錢做生意的名義。
母親是要面子的好強女人,當年就是不甘心被遠房親戚木福華恥笑生不齣兒子才發誓生下了林易渺。哪知這個冤家對頭木福華有意從父親那裡探聽到母親在借錢供他讀書的秘密,並在遇上母親的路上故意叫住她說:「淼兒沒錢上重點就到我家來借啊!人才嘛,不能浪費了!」
母親哪容自己被最憎惡的親戚再次恥笑,回家就對父親大發了一中午的脾氣。父親既後悔又心煩,一聽幺叔木家敏在邀人打牌,也就不顧母親的堅決反對去了。母親過後把父親從幺叔家拉了回來,得知父親不但又輸了還輸了兩百多,火冒三丈地舉起手中的鐵瓢向父親的頭部打去。父親躲開了卻也火了,跑出了家門,天黑不回。
林易渺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晚,那是帶給他一生悔恨的一晚,也是改變他一生的一晚。那晚的情景電影般會在他的夜裡浮現,也會在夢裡上演,彷彿就發生在昨天……
那晚,父親遲遲不歸,母親氣上加氣,要去幺叔家找人。他見天已晚,也就跟著母親去了。來到幺叔的院子外,客人們還沒有離開,一派熱鬧,院子中央一盞白熾燈下圍著兩張桌子打著牌,一張桌子的麻將被搓得嘩嘩嘩,一張詐著金花傳來我跟我跟我趴的聲音,旁邊一架電風扇呼呼地吹著,一隻黃狗迎了上來。
父親穿著帶有窟隆的白背心在詐金花那桌當著圍觀者,替幺叔吆喝著:「上,上,怕啥——」。
母親注意到父親的另一邊坐著木福華,眼裡更是要冒火。
林易渺見勢不對,來到父親身後說:「爸,回家吃飯吧。」
父親轉過頭對他說:「我吃過了。你看,幺叔手氣好,贏了五百多!開始他輸起,我在這裡一坐他就連連贏……」
話沒說完,父親就驚恐地站了起來。只見母親舉著一根手腕粗的樹枝衝過來了:「木家直——」
院子里的人群頓時如馬蜂般散開,然後罵聲和勸聲混在一起。父親一邊躲著母親的追打一邊大聲說:「你這瘋子有完沒完!你越蠻橫,老子越不回去!」
幺叔收拾好贏來的錢對著母親大喊道:「沒見過你這樣橫的婆娘!打個牌又怎麼了,不打牌的不是男人!哪有婆娘打爺門的道理!大哥,別怕他,我看她能把你怎麼樣!她動你一個指頭,我要她一條胳膊!」
木福華不冷不熱地說:「表嬸,打個牌又不犯法,有好大一回事呢!」
母親不理木福華,見抓不住父親,來回掃射般地指著院子里的人說:「就是你們把家直教壞的,他從前不打牌,現在打得家都不得管!現在家也不想回了!」
林易渺把母親往院外拖勸她回家,這時大姐也趕來勸。母親沒能掙脫他們,突然脫下一隻涼鞋向父親的方向扔去,鞋子越過人群打中了後面一個作客的小女孩。小女孩嚇得大哭,母親也就招來大家的臭罵。
母親見寡不敵眾,說了聲「木家直,晚上回來再找你算帳!」就轉身往回走。林易渺見母親不打算再吵,就放開了母親。大姐去給母親拾涼鞋的時候,母親就光著腳往回走了。剛走了兩步,母親發現旁邊柴垛上有一把砍刀,就衝過去抓。還沒等抓住那把砍刀,林易渺眼疾手快衝去抱緊母親,忍不住大聲喊道:「媽,別發瘋了!要吵要鬧回家去吵——」
這句話一出,母親陡然放棄了掙扎,不但安靜了下來,連搶刀的姿勢也在那一刻定格。那種安靜與靜止充滿恐怖,如同炸彈點燃了導火索,靜而非靜,安而不安,讓他顫慄。母親好一陣才慢慢直起身,把他看了又看,象看陌生人,或者象一個陌生人在看他,看得他發悚:「媽,回去吧。」
母親幽幽地一笑,說:「回哪裡?回家嗎?讓你們在那裡一遍遍氣我?淼兒啊,想不到呀,想不到,他們欺負我,你還要幫著他們來欺負我……連你也不幫我……可惜我養了你十多年,疼了你十多年……」
林易渺慌張地說:「媽,我沒幫他們。回家吧,別爭了。」
母親平靜地理了一下蓬亂的頭髮說:「我爭?我不想爭,我不爭別人會把我踩得更扁。我只是為了給你爭一口氣,不讓別人用下眼皮看你……我錯了嗎?……我一切都為你,你卻不知我的苦……」
林易渺說:「媽,我知道的。」
母親說:「你只知道我在發瘋。對,我是瘋了,是被你們這些人給逼瘋的……」
林易渺後悔地說:「媽,剛才是我在亂說,你別往心裡去。」
母親說:「淼兒,別以為人家誇你考得好,你就不得了。你還沒有考到一中的入學獎學金呀,還差得遠……如果你考到入學獎學金,你是鄉下人,就可以申請免費上學,我何苦要厚著臉陪著笑撒著謊去給你借錢?何苦要被福華那狗雜種東挖苦西挖苦?何苦被你們當成瘋子,被你罵成瘋子……我真的錯了嗎……」
林易渺乞求道:「媽,是我不對。你別生氣,回家吧。」
母親被扶回了家,說是想睡覺了,就去了卧房。父親過了一陣才灰頭土臉地回來,和大家一起看電視。誰也不想說話,空氣沉重得成了固體,敲兩下都會**。林易渺為剛才的話過意不去,想來想去,決心去給母親認個錯。他來到母親的卧房門前,門虛掩著,裡面漆黑,一股濃烈的腥味撲來,帶給他可怕的預感。他衝進屋,打開燈,眼前的一幕讓他幾乎昏倒——母親一臉蒼白,閉著眼斜靠在木椅上,一大灘鮮血從她手腕流到了地上,染紅了那把祖傳的銅剪刀。
他趄趄趔趔地撲過去慟哭著喊:「媽媽,媽媽……」
母親在他的呼喚中無力地睜開了眼,無神地看著他,氣若遊絲地說:「淼兒,我變成鬼也要跟著你。」
這一幕,被聞聲趕過來的父親和姐姐看見了,父親因此一直罵他剋死了母親。從那以後,大家不再說「木蘭淼」是木家的人才和希望。都說,「木蘭淼」活活氣死了母親,是個不肖子。
那麼多人都罵他剋死了母親,那麼多親戚都曾狠狠地揍過他。他總認為縱然自己有錯,也不該承擔那樣多的譴責甚至毒打,那些同樣有錯的人反到成了聲討他的人,包括他的幺叔,一直聲討到現在,見到他也像避瘟神。從母親去世那刻起,從前無憂無慮的他就死掉了,成了一路躲藏的冤死鬼替死鬼,躲藏了整整一個高一,一句話也不想說,一個人也不想見,連「木蘭淼」那個本名也藏掉了。唯有換名,他才能得以重生。
「媽媽……」林易渺抽身向母親磕了三個頭,用顫抖的聲音呼喚了一聲母親,臉上布滿了水痕,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然後又說,「媽媽,我改名了,我是林易渺了,別怨我……名字變了,但我永遠是你的兒子,永遠會想著你……媽媽,我考了年級第一,要讀高二文科火箭班了。我看到北京大學了,我要考上這所大學,為你爭光!媽媽,明天,我就要離開你去勤工儉學,我會自食其力考上北大,相信我吧!」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