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鳳皇和麒璘
四靈,鳳凰,麒麟,龍,龜。
二獸者,鳳凰與麒麟也。
丹穴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雞,五彩而文。名曰鳳凰,首文曰德,翼文曰義,背文曰禮,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鳥也,飲食自然,自歌自舞,見則天下安寧。
周敬王三十九年,魯哀公狩於大野,叔孫氏家臣鑰商獲一獸,鹿身、牛尾、馬蹄,頭上有一肉角,怪而殺之。孔子嘆曰:『仁獸,麟也,孰為來哉』,使弟子埋之。
——
鳳凰一族,棲於古地蒼桐鳳穴。
千萬年來,蒼桐鳳穴一地向來風調雨順,因盛長古木梧桐而受其族青睞,族群於此繁衍生息,相互扶持。
一隻年幼鳳凰,在火誕后飛離族地,口中銜著其母靈燼,欲尋得另一棲身之地,與親人長眠。然而,鳳凰一族非千古梧桐不棲,小鳳凰銜靈四游已久,都不曾找到一個合心意的地方。離開蒼桐鳳穴之前,老族長曾苦口相勸,鳳凰乃太陽神鳥,豈能離開祖輩之地,脫離群體的管束?
小鳳凰心意已決。
她不甘生來便受約束,她立誓、必要找到一個比蒼桐鳳穴更好的地方。
鳳凰非晨露不飲,非嫩竹不食。
小鳳凰每日每夜地在遨遊於古地之上,飲食已艱難得很,更別談找到棲息之所。而她離開族地時不過剛歷火誕身子虛弱,一次恍神間似乎看到了梧桐的影子,沒有半點思索,她便追隨而去。
而距離她離開,已經過了數十年光陰。
古木梧桐漫山遍野,似乎延綿到天邊一樣繁多。
是誰說獨鳳穴才有那梧桐景色?
你看。
山,水,清翠野林回蕩著百鳥的鳴叫,煙霧繚繞,霞光熠熠,這似乎是一個從來沒有被涉及的領域,是一片從未見過的天地。鳳凰感到新奇,一邊慢悠悠地從梧桐群中降落,一邊打量著這一片山界的景色。
功夫不負有心人,尋到這一片梧桐林,總算是對得起這數十年來的奔波了。母親靈燼也等待多時,雖然一時還不能將靈燼供奉於太陽之上,但起碼可以讓它在一個可以棲息的地方安眠。鳳凰的一顆心總算安定了下來:母親,你火誕之時留給我的話,我會長記在心中。而你要尋覓的,我也一定會為你找到。
突然。
「嗚——」
不知何處,隱約傳來一聲低沉的嚎叫,鳳凰未曾驚怕,只是緩慢地收著自己的翅膀。一瞬,一抹獸形的身影從梧桐林里竄了出來,頭有獨角,鱗身獸蹄無翼,正跑到她跟前定住。
靈光閃過,這隻靈獸在鳳凰面前幻化人形,是以世間凡人女子模樣。
「唔…你……」
靈獸口吐人言,望了鳳凰許久,眸子里儘是光亮。「…你是誰,為何來此處?……」
鳳凰不曾回答她,只將口中靈燼吐了出來,放置在一棵古梧桐下。
「你長得真好看……」那隻靈獸又說話了,學著凡人的俏皮模樣對鳳凰眨眼睛,笑嘻嘻地叫嚷著:「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好看的山雞!五顏六色而且那麼大隻,身上還有光!」
…
鳳凰一滯。
…
心裡湧起了殺意。
為什麼會有那麼沒眼色的傢伙你見過哪只山雞是長成鳳凰這樣的就算你沒見過鳳凰你也聽過鳳凰吧沒聽過鳳凰起碼也對神物抱有那麼一丟丟敬畏之心吧喂這種自我肯定一本正經的語氣是什麼意思啊難道你鐵了心認為我就是滿山跑的山雞可如果你覺得山雞那種模樣能跟鳳凰相比的話你確定不是來找事的?
——
鳳凰強壓下心頭對這個陌生傢伙的不滿,思索再三,也幻化了人形。不知是不是受本身族群特性的影響,鳳凰的人形眉眼上揚,不像這隻靈獸那樣有著圓溜溜的大眼睛,而是看起來甚為清冷。「我不是山雞,你認錯了。」鳳凰淡道。
百分之一百認錯了。
「哦,那你是錦雞嗎?會飛的錦雞。」靈獸天真地說。
「……」
你,
竟然說我,
是會飛的錦雞……
鳳凰深呼吸一口氣,扭過頭來斜了她一眼,「你活著的時候只見過山雞和錦雞嗎?……我是鳥類,太陽鳥,鳳凰一族,名皇。」(凰與皇相通)
「太陽鳥?…」靈獸有些費力地理解著她的話,蹙眉許久,不得要領。「我只見過這個地方有的,而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你,所以我不認識。你是鳳凰,那你的名字也是鳳凰嗎?」
「鳳皇。嗯,鳳凰。」
鳳皇見她並無惡意,舉手抬足之間雖然學著如凡人,但仍舊有一些改不掉的本性,不禁有些好奇。
「那你從哪裡來?」那靈獸又問。
「從很遠的地方來。」
「從很遠的地方啊……」靈獸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抬眼笑了:「專門來我身邊么?」
鳳皇心底似被莫名的感覺觸碰了一下。
「並不……」
「哈哈哈哈哈哈有一隻山雞來找我玩啦,一隻會飛的七彩的好看的山雞來找我玩!!哈哈哈哈哈哈我好開心呀,你們快看啊,沒見過那麼大的山□□哈哈哈哈哈哈!!!!」
那靈獸突然歡騰地跑起來了,一瞬間又變回了她的原形,在這林間大聲嚎叫。鳳皇定在原地久久說不出一句話,望著那身影越跑越遠,此刻恨不得將她揪回來。
世間萬物皆有靈,她這樣一叫喚,豈不是所有靈物都知道了今天來了一隻會飛的七彩的好看的山雞???……
怪不得老族長說外面世界很多危險。
鳳皇大概明白了。
而後來經由身邊的一棵古梧桐介紹,鳳皇才得知那靈獸的來歷。
聽說那傢伙不是一般生靈走獸,為麒麟一族,乃與鳳凰一族並稱二獸,與龍、龜、鳳凰並稱四靈的神物。按理說,她也應有自己的族群棲息之地,卻不知為何,千百年前就已經在這一片領域自行成長。而又因其形猛貌彪,天生氣勢,普通生靈不敢近那麒麟半步身,也從來沒有與她作伴的生物。
除了今天偶然到訪的鳳皇,因與她同為神物,故不曾畏懼。
「這樣說來,這一個地方那麼久了,只有她自己孤獨地活著?」鳳皇化為鳳凰身棲息古梧桐之上,太長時間沒有安定下來了,便半眯著眼睛,聽古梧桐娓娓道來。
「這兒,也叫梧地,實際上是與你來的地方、蒼桐同一來歷。」古樹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和梧桐林間的颯颯風響彙集在一起,顯得更加飽經風霜。
「梧地……可是,我從蒼桐來這兒,飛了好久。」
「那大概是兩千多年前的事情了。」古樹低聲地笑了,「兩千多年前,梧地與蒼桐本就是一個地方,生活著你們鳳凰一族的所有神鳥,任何青鸞或是鴻鵠,那時候都在這裡。鳳鳴即即,凰鳴足足,日子過得安逸而祥和,沒有任何外人來打擾。」
「為何…我對此事一概不知?」鳳皇疑惑。
「你們五百年一輪迴,大限到時以梧桐自焚,火誕而出幼雛和靈燼,」古樹嘆息,「不過五百年,你也就數十年閱歷,怎會知道那麼久以前的事情。」
鳳皇也跟著嘆息一聲。
「兩千多年前,這裡曾發生過一場戰事。」古樹的聲音變得凝重,「麒麟一族坐勾陳星宮,屬相土,本為大上之神,很多年來,一直相安無事。可是,四靈之一的龍為木相,與麒麟相剋,在那個時候突然與麒麟一族起了爭執,意奪大上之神位。」
「而麒麟又天生帶真火,與龍交戰時火光繚繞激烈非常,終於,還是把那真火帶到了蒼桐梧地,傷了鳳凰族人。」
「鳳凰為太陽神鳥,真火與麒麟相通,一言不合,便也參與了交戰。就是那一次,蒼桐和梧地在戰亂之中分裂開來,因年份的流逝而愈隔愈遠,直到互不相見的程度。後來,龍當了大上之神。麒麟一族沒落後就銷聲匿跡,而鳳凰一族自那次也是死傷嚴重,便留在蒼桐休養生息,再也沒有出來。」
說起往事,讓人唏噓。
鳳皇想起老族長相勸的話,突然明白到,或者老族長的勸告是與那一次的戰事有關。鳳凰一族當年若沒有奮起相爭,是不是就沒有那麼多的傷亡?鳳皇轉念又想到今天喊自己為山雞的那隻麒麟,看她的樣子和說話語氣,恐怕就是當初遺留下來的麒麟一族後裔了。只是她有沒有親人在這裡呢?
「沒有,她沒有一個親人在這裡。」古樹很堅定,「一千年了,我就看到過她一隻麒麟,而且每天都在跟各種走獸飛鳥說話,想找一個陪她玩的夥伴。其實也是可憐啊,我雖不能移動,卻有千百棵梧桐陪在我身邊,她海闊天空可以隨意去,卻只有一人。」
鳳皇聽著也有些難過,白天對那麒麟的不滿盡數消了,此時此刻、只覺得這世間怎麼會有那麼可憐的神獸,不見族群,還錯把鳳凰認作山雞。
缺乏關愛,還缺常識。
「唉…」
「唉…」
古樹和鳳皇一起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