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5.第五章

午膳後天幕一片鴉青水墨,雨聲也淅淅瀝瀝漸小,衛東估摸著時間,等主子午睡起來,也就可以上路了。馬已喂好,東西也已經收拾妥當,衛東自去換了門口守衛的人,讓他們去歇歇,下午才有精神趕路。

抱劍歪在門上閉目養神。歪了一會鷹目睜開,不可思議扭頭看著禁閉的門扉。

裡面好像有動靜?

主子素來勤勉,幼時就是丑時剛過就起身,習武練字至卯時用早膳去書房,午膳后必然要歇半個時辰,這個習慣從自己到主子身邊時就已經養成了,跟隨諸人也都習慣午睡時辰除非天塌下來絕對不會進去打擾。

側著耳朵仔細聽裡面的動靜,聽了半響,目著表情站直身子。

得,小祖宗還在裡面呢。

從早起那次,那個小祖宗就呆在主子身邊不走了,午膳時也是一起用的,自己躲著沒上來,還以為她應該也回去午睡了,結果還在裡面呢!

只著一身雪白單衣半靠在床上,伸手撫眉,衣袖滑下,露出溫玉一般的精緻手腕,半響后雙眸睜開,清醒已不在,睏倦如一層薄霧籠罩在少年的眸子里,無奈的看著趴在身上的小姑娘,嘆了一聲,「不想睡?」

小姑娘脫了鞋襪,整個人都趴在少年的身上,仰著頭只看他,雙眼清亮精神,哪來的半分睡意?雖說男女七歲不同席,但小不點黏著自己,她也太小,才三歲呢,巴巴的扯著衣袖不願走,自然也隨了她的意。

小孩子本是貪睡,想來也不會多麻煩,哄幾聲也該睡了。

誰曾想,話都說盡,自己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小姑娘還精神抖擻呢。

她不睡,倒也乖巧,還是不愛說話,就睜著眼睛看著你一聲不吭,她不吵,可有人在旁邊直直看,誰能睡?見她一直仰著脖子望自己,伸手將人抱起,由趴著改為坐在身上,曲手彈了彈她的小腦門。

「一直伸著脖子不累?」

小姑娘抿唇笑了笑,盤腿坐在身上,清澈見底的雙眸是滿滿的歡喜。

小孩子眼睛本就單純惹人愛,她眼睛又生的好,直直望著你的時候能把心都給看化了。看著她的眼睛,因睏倦不能入眠那絲輕微的惱意也隨風散去了,拉著她滿是肉窩窩的小手,「不想睡,那你想做什麼?」

小姑娘圓乎乎的,手也是肉肉的,白白嫩嫩的,輕輕一握就凹下去一個小印兒。觸手無骨,像摁在一團棉花上,忍不住握在手裡把玩,反覆拿捏。肉嘟粉嫩的小手抓住了小手指。

「逛園子。」

逛園子?先是一頓然後就明白了,是家裡的園子吧。抬頭看向窗外,正是雨後初晴的天青色,薄光初散,雨氣的濕潤亦還在,在盛夏里,是難得的出門好天氣了。沉吟一番起身,也罷,反正也睡不了,找點事情做吧。

彎身勾了勾小姑娘的下巴,「家裡的園子逛不了,我們去外面的大園子好不好?」

「好。」

小姑娘眯著眼脆生生的應了。

自行將衣裳穿戴好,又回身蹲在床邊將小姑娘的鞋襪穿好,抱著小不點出門。

衛東一直守在門外,見少年抱著小姑娘出來,立馬將要問出口的話給吞回了肚子,自動退後三步跟上,不問不說不聽不看,免得小祖宗又盯著自己瞧。衛東這忌諱莫深的模樣讓少年失笑,如畫的眉眼更為精緻,曲手點了點一臉無辜的小丫頭,抱著她下了樓。

現在正是午睡的時候,饒是人來人往的客棧也安靜了下來,整個三樓也只兩人走在木板上發出的輕微聲音,下了樓梯到二樓時倒有了人聲,一邊下樓一邊聽到粗狂的男音,似幾個壯漢在房內吃酒划拳。

住了一天,這附近的格局已然清楚,客棧正門對著一條大街,都是開門做生意的酒樓,整齊闊朗,卻不是散步的好去處,倒是後門出去是一條小街,商販林立,現在雨後初晴,說不定正熱鬧。

三人徑直往後院去了。

客棧的後院挺大,全部都圍成了馬圈,裡面歇著的都是過往旅人的馬匹。少年抱著小姑娘悠然前行,小姑娘沒見過馬,驟然見了這麼多馬,眼睛瞪得溜圓,少年見狀,停下了自家的馬前,「要不要摸一摸?」

小姑娘直接反身抱住了脖子,頭也埋進了脖頸中,渾身都寫滿了抗拒。

感受著脖子處有點勒人的力氣,確定小姑娘被嚇到了,拍著她的肩膀轉身,哄道:「我們出去逛園子,不在這玩了,不怕不怕。」一邊哄她一邊往後門走,堪堪要踏出門口之際,身後客棧卻突然傳來了極大的喧鬧。

「走水了走水了!」

驚慌的人聲因為害怕聲音尖銳到刺耳。

少年一瞬間回頭,就見從客棧二樓冒出滾滾濃煙,很快三樓也冒起了煙,看了幾息,棕黃色的瞳孔咪了咪,臉頰繃緊,冷聲道:「將張家諸人完整帶下來。」衛東沒動,不知道從哪裡跳出來的兩人應了,幾個飛躍就跳進了冒著濃煙的客棧。

「主子!」

衛東咬牙,「這不是走水,這是故意的,尋常走水怎會燒這麼快?必然是一開始就布置好了的!」根本就不需要去查探,燒的這樣快,又挑在主子平日一定睡覺的時辰!

這樣明顯的事情衛東都看得出來,少年如何不懂?

凝眉沉眸,剛想說些什麼卻發現懷中柔軟的小身子一下子僵住了,低頭一瞧,小姑娘不知何時回頭直愣愣的看著冒煙的地方,伸手蓋住她的眉眼,眉眼能蓋住,可耳邊人們驚慌的聲音卻沒地方擋。

察覺到小姑娘身子越來越僵,甚至隱隱有些發抖,側眼看到張家的馬車正好停在一邊,直接鑽進馬車關上車門。

「駕馬,去僻靜處。」

衛東應了一聲,跳上車,韁繩一揚,趁著外面人們還沒來及蜂擁而至時離開了客棧。

小姑娘顯然被嚇住了,眼神都有些獃滯,坐在位置上抿著唇不發一言,將小人兒摟在懷裡,低頭看著她的眼睛,「哥哥在這裡,不怕。」小姑娘抓著少年胸口的衣襟,粉嫩的雙唇抿的有些發白。

看著她因為害怕都有些渙散的瞳孔,不覺心中一陣鈍痛,這樣單純乖巧的孩子,如今因為自己平白受這一頓驚嚇,將自責壓下,勉強笑道:「說來,哥哥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依舊緊繃,身子顫抖。

少年也不催,伸手為她撫背,一下又一下。許久之後,小姑娘雖還是抓著少年的衣襟,小身子卻不再緊繃,漂亮的眼睛也換上了清亮。少年心中小小的舒了一口氣,輕笑道:「你的名字還沒告訴哥哥呢。」

眼睛眨了眨,聲音軟糯,「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還是不明白自己的問題?想了想,換了另外一個說法,「哥哥平時都怎麼叫你的?」

她把自己當兄長,一時間親昵無比,想來是很在意她兄長的。

「小九。」

這次答的很快,「哥哥叫我小九!」

行九的小姑娘?小九,在心裡默念了幾次,看著小姑娘的眼睛。

「我是裴鳳卿,行六。」

衛東並沒有離太遠,而是直接駕著車去了對面的一條小巷裡,客棧走水,所有人都圍在那邊,這邊倒是安靜下來了。先前車內一直都說話聲,衛東就守在一旁,等聲音漸歇,又耐著性子等了半刻鐘,衛東拉開了車窗的帘子。

小姑娘已經窩在主子懷裡睡著。

衛東第一次沒有看自己的主子,而是凝眉看著他懷中安睡的小姑娘,凝眉看了半響,抬頭直直看著裴鳳卿的雙眼,「主子,真的不把這個孩子帶在身邊嗎?今天若不是她,性命或許無礙,驚嚇卻是免不了的。」

火勢再大,除非是一瞬間整個客棧全部大火,否則絕不能讓主子受傷。但是,今天如果不是這個小姑娘,到底要坎坷一番。

裴鳳卿低頭看懷裡的小人兒,已然沉沉安睡,肉窩窩的小手依舊抓著自己的衣襟,不覺莞爾一笑,抬抬手臂讓她睡的更安穩些。

「我的命與她無關。」

「可是!」

衛東還要再勸,裴鳳卿一瞬間抬頭,不容拒絕,「再說這件事,自去領三十棍。」

不僅裴鳳卿派人回去接張家人,而原本就在客棧的顧雲顧昊,火起時第一時間上了三樓,見主子和衛東都不在屋裡就知他們已經出去,剛巧張家人也在睡夢中被驚醒打開房門,就直接把人帶了下去,後面過去的兩人順手把張家人的包袱也都拿了出去。

除了受到一點驚訝,沒有其他損失。

看到姑娘安穩睡在馬車裡的時候,張媽媽一下子紅了眼,直接對著衛東下跪。

「多謝公子幫忙相助,若是姑娘出了什麼問題,我真的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先前姑娘一直黏著那位小公子,雖然年紀尚小,但沒有血緣的男女獨處到底不妥,只是架不住姑娘鬧,最後還是依了。也幸好姑娘在小公子那裡,剛才火勢那樣大,哪怕出來了,姑娘吸了濃煙怕是身子也要毀了的!

一想到這,心中只念阿彌陀佛,更是感激不已,不停的磕頭,張家父子也是如此。

衛東彎身將人全部從地上拽了起來。

「我們公子還有事要現行一步,就此別過。」

將孩子還到了張家人手中,衛東也不再耽誤,翻身上馬快速離去。張家人呆愣的看著衛東駕馬離去的背影,怎麼走的這樣急,那位小公子連名字都沒留下呢!

這次,不單裴鳳卿一個人坐在車裡,顧雲顧昊並後面趕上來的衛東也都在車裡,馬車平穩行駛車軲轆聲一直不絕於耳,可車內的四人卻沒有平靜的神態,都是斂沉了神色。

顧雲不贊同的開口,「為何要走的這般急?」

顧昊:「正是,這事顯然是沖著主子您來的,而且他們也深知就這點事要不了您的命,既然敢明目張胆的做了,肯定還有後手,咱們應該先調查一番才是。」

裴鳳卿正低頭看手裡一個童趣的小荷包,小鴨子活靈活現。

「客棧傷亡如何?」

衛東道:「沒死人,受傷不清楚,但都沒有性命之憂。」

這個小荷包也許是用的久了,也許是小孩子不知道好好收著,邊角都有些起毛了,想起這荷包里的零嘴,只覺好笑,從落地到現在,名貴的東西見的多了,倒是第一次收小孩子的零嘴,也算是一種新奇的體驗了。

聲音是顯而易見的嘲弄。

「我若不走,還不知道連累多少人呢。」

客棧人來人往他們都敢燒,如此視人命如草芥,更瘋狂的事情必然做得出來。

這句話太沉重,沉重到聽到這句話的三人都不知道該如何接這話,恨他們殘忍,怒主子太仁慈?裴鳳卿卻突然一笑,將荷包中的零嘴兒盡數倒在掌心,平攤在三人的眼底。

「吃吧。」

衛東顧雲顧昊一臉微妙的看著裴鳳卿掌心的杏仁糖核桃酥,三人齊齊抬首無語的看著他。

都到這個時候了,誰有心思吃零嘴兒,還是小孩子的!

裴鳳卿直接撿了那個被啃了一個小缺口的核桃酥丟進了嘴裡,唔,和平時的核桃酥有些不一樣,大約是特地做的,裡面奶香很足,和小姑娘身上的味道一樣,三人不動彈,裴鳳卿眉毛一挑,「這是小姑娘給的,真的不吃?」

神童給的?

顧雲最先動手,顧昊緊隨其後,衛東扭捏了半響,也撿了一個杏仁糖丟進嘴裡。

佛主保佑,但願小姑娘的福氣也能降臨在自己身上。

小小的一塊核桃酥,很快就進了肚子,裴鳳卿深呼吸了一口氣,靜眼看過衛東顧雲顧昊。

「我的命由我自己做主,不到最後一刻我絕不輕言放棄。」

「但是。」

「這不代表你們可以幫我選擇生。」

「懂我的意思嗎?」

衛東顧雲顧昊都是絕對的心腹,要他們為了裴鳳卿死,甚至連原因都不需要,現在到了生死攸關之際,心裡也早早地做好了為裴鳳卿犧牲的準備,聽到這話,最先反駁的就是衛東。

「不可能,我答應過先帝爺,絕對不會讓您出任何問題,若誰想要您的命,必須踩著我的屍體過去!」

「我們的命是主子救的,若沒公子,我們兩兄弟早就死在那個臘月天了,苟活了這麼多年,怎麼可能做出背棄您的事情!」

顧雲顧昊臉上早沒了嬉笑,他們是孤兒,是裴鳳卿在落雪的冬天撿回來的,若是沒遇到裴鳳卿,早就被凍死了,斷不會有今日。

「我不會死。」

裴鳳卿雙眼一片冷凝,緊緊地抓著手心的小荷包。

皇爺爺,逃避根本就不行,這才剛出京,他們甚至等不及我到皇陵再觀察一段時日,在路上就要我的命。躲避忍讓只會讓他們越來越猖狂,連個孩子都護不住還連累了那麼多無辜的人。皇爺爺,若這次僥倖苟活,孫兒不想再忍,讓您失望,孫兒百年之後自來請罪。

「我不會死,我會活著,活著回去找他們算所有的賬,我不會死。」

精緻的鳳眸泛紅,情緒終於完全外露,衛東顧雲顧昊失神的看著裴鳳卿,裴鳳卿看著三人失神的雙眼,一字一頓,「我不會死,你們也必須都要好好活著,這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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