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別人總同冉墨說,其實人修仙與否並沒有太大關係。生老病死,也是常事。
說這話時,冉墨就點點頭,說,是呢。
於是別人又說,冉墨,你想開點。
冉墨就再點點頭,說,好呢。
冉墨是這修真界身份最特殊的人。
他的姐姐乃修真界第一符修,本該已經飛升的人,卻可以壓制著修為留在下界。而他的姐夫更了不得,乃這世間尊神。
與飛升成仙不同,仙不過是與天地共老,然而尊神卻是掌握這世間一切因果輪迴,這才叫真正的有毀天滅地之能。他們兩人在修真界,乃誰都不敢招惹的存在,哪怕都知道,幾百年後,冉墨姐夫受香火供奉真正成神,就將離開修真界,前往上界。
有著這樣顯赫背景,冉墨卻只是個凡人。因此在修真界中,他的地位不上不下,著實尷尬。
要說敢惹他,其實誰都不敢惹。
要說不敢惹他,其實誰都能欺負他。
他沒有靈根,雙腿盡斷。按照醫仙丹染的說法,他的腿還算好治,但是靈根,卻只能靠搶別人的。可是這有悖於他所修的道,他只能等待一個像他姐夫一樣,靈根是別人兩倍粗大之人,劈一半的靈根來給他,這樣他才可以正常修仙。
他等了很多年,這些年都靠丹藥養著,他本來以為自己等不下去了,有一日,僕人卻突然急急忙忙來說:「少爺,找到了!」
他從輪椅里抬起頭,面上有些茫然。
僕人眼中帶了淚花,激動道:「少爺,靈根特異的人,我們找到了!」
這人是個凡人姑娘,一眼看過去就直接能淹沒在人群里那種。
她被關在客房裡,睡得十分香甜,他從窗戶縫裡往裡看,聽著僕人道:「這個姑娘是不大願意過來的……因為一開始她說十兩銀子跟過來,我們給了,她就加價。我們再給,她再加價,最後冉焰道君不耐煩了,就直接把她抓了回來。」
聽到這話,冉墨不由得失笑:「那錢給了嗎?」
「給了,」僕人恭敬道:「按照冉焰道君吩咐,給了一塊靈石。」
冉墨笑了笑,同僕人揮了揮手,自己推開門,進了房門之中。
他打量著這個姑娘,這個姑娘眉目很淡,睡覺的時候也笑盈盈的,天下彷彿沒什麼能讓她不開心的事情。
她睡覺時候打著小呼嚕,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這樣靈動的人是格外少見又去的,便在一旁靜靜觀察了她的睡姿,一言不發。好半天,姑娘終於醒了,她打了個哈欠,直起身來,然後注意到了屋中的冉墨。
她看著冉墨,呆了片刻,最後終於小心翼翼道:「你……你也是……被他們抓來的嗎?」
她明顯是有點害怕,但是一雙眸子依舊充滿了活力。
冉墨想,大概就是這種只能看到一部分天地的螻蟻才會擁有如此清澈的眼神。
他不太擅長撒謊,但此時此刻如果和他直接坦白,她估計也會反感。於是他選擇了沉默不語。
少女並沒有因為他的不搭理而放棄詢問,她太害怕了,有個同伴,她心裡還是覺得有幾分安慰。
於是反而湊了過來,「我也是被他們抓來的。我們做朋友吧。」
冉墨垂眸看她,她的眼睛很亮,裝的不止是歲月星光,彷彿還能夠裝下整個世界。
冉墨靜默這時候,她也發現了,少年並不是坐在什麼椅子,而是坐在輪椅上。
少女心裡的防備再一次下降,甚至把自己偷偷藏著的烤紅薯拿了出來,這是她被抓來的時候,偷偷藏起來的。
「我們分著吃?」少女一邊說,一邊把懷裡拿出來的已經冷了的烤紅薯分成了兩半,一半遞給了少年。
少年愣了一下,抬起頭就撞到了對方真摯的目光。
最後還是接了過來。
烤紅薯冷冷的,少女卻吃得很開心。
「我只要一吃東西就會很開心,以前餓慣了,隨便怎麼吃都覺得好吃。」少女滿足地說道,彷彿自己吃的不是烤紅薯,而是山珍海味。冉墨不是很理解這麼鮮活的感情,他感情世界很簡單。
能讓他激動的事,似乎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事。
無論是父母的死去,還是姐姐的背叛。他所有的少年叛逆,似乎都用在了與仇恨和痛苦有關的事情上。大概就是因為從未體會過這樣的情緒,看著別人擁有這樣簡單的小確幸,他竟然有那麼些忍不住羨慕起來。
「你叫什麼名字?」冉墨終於主動同她開口。
「我?我叫善玲。」
「善玲?」冉墨慢慢笑了,笑容如三月春光落在他白凈的面容上,讓整個人都顯得明亮起來。善玲獃獃看著他,好半天,卻是誇了句:「公子,我覺得你真像神仙!」
因為冉墨一直沒有叫人,於是僕人一直沒敢開門。
第二天,原本關著兩個人的門打開了。
一個兇巴巴的中年男人從門外進來,朝著兩個人兇狠道:「快去幹活!」
善玲被嚇得縮了縮,冉墨皺起眉頭,有些搞不懂這些人要做什麼了。
但他默不作聲,想看看少女的日常生活。
兩個人被趕到園中,善玲的任務是採集靈水,而冉墨的任務是監督善玲。
面對這樣明顯不公正的任務分配,少女並沒有想到分配不公的問題,反而是慶幸道:「還好,他們沒有給你分配什麼重活。」
這和傳說中坐地起價的少女一點都不一樣,冉墨抿了抿唇,不由得道:「聽說他們想請你過來,但是你一直要錢。」
「是啊,」少女臉上有了愁苦:「家裡缺錢,當時就覺得,能多賣一點是一點。反正總歸一死,那不如死得有價值一點。不過,要是早知道是來做這種事,我就不坐地起價了,也不至於讓那個美人仙子生氣,直接把我抓了過來。」
少女一面說,一面往園子深處走去,這雖然不是什麼苦力活,但是做起來也非常為難。
冉墨推著輪椅也跟了上去。
「你原本以為你是來做什麼的?」
他有些好奇,善玲將瓶口對準了葉子,讓靈水順著葉子落到小瓶中,聽到冉墨的問題,善玲左右看了一下,確認沒有人後,才到冉墨面前,格外認真道:「我和你說,我聽說,他們這裡有一個幾百歲的主子正在找媳婦兒。」
這裡的主子,不就是他嗎?
然而冉墨卻也點了點頭,繼續道:「然後呢?」
「然後?你想,幾百歲了還沒媳婦兒,還要花錢去買的人,這是活得多麼艱辛啊!他一定是個很醜很醜的糟老頭!我絕對不會嫁給他!寧死不屈你懂吧?」
冉墨:「……」
花了大半個時辰,採集好了靈水以後,把靈水放在冉墨懷裡,她抹了把汗道:「你抱著一下,我去那邊,多採集一點。」
冉墨安靜地看著懷裡的靈水。這是用來洗滌他靈脈裡面的穢物的。
少女很快就跑回來了,手捧著什麼,然後到了冉墨面前。
左看看右看看,發現沒有人,然後把手裡捧著的東西捧到了冉墨面前,「快趁著現在沒有人,偷偷的喝掉。」
冉墨沒有說話。
就聽到小聲的說道,「這是個好東西,我太渴了,偷偷地喝了一口,發現,我身上的傷一下子就不疼了。」
冉墨頓了一會兒,還是就著少女的手,喝了下去。
「你不要板著臉嘛,我會帶你逃出去的。」少女這時候,湊到冉墨的耳邊,說道。
原本只有她一個人,她其實是沒有信心的,甚至做好了準備,這輩子可能都逃不出去了,現在多了一個人,她有了一個寄託。
她想,她如果也繼續這樣消極下去,那麼,對方肯定更加難過。
冉墨抱著靈水,他突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熬到中午的時候,僕人又只拿了一點吃食過來。
來人很快就離開了。
少女把吃的遞給了冉墨,「你先吃這個,我一會兒就回來。」
說著,顛顛地就跑開了。
只剩下冉墨看著對方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森林的里。
這個時候,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過來,「少爺。」
「你們到底在做什麼?」冉墨皺起眉頭,中年男人清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道:「冉焰道君吩咐,要給少爺充分製造機會。」
「製造什麼機會?」
「相愛啊。」
冉墨:「……」
「為什麼一定要相愛?」他有些不解,中年男人道:「冉焰道君說,換靈根之事只能存於夫妻之間,所以她希望少爺能和這個姑娘多培養點感情,也方便日後行事。
「其實不必……」冉墨有些糾結,然而話沒說完,對方就搖了搖頭。
「少爺,我們都希望你好起來。」
冉墨再說不出話來。
其實他也希望好起來,不好起來,他的姐姐就將一輩子愧疚,他的事情不解決,她就不會飛升。於是他輕嘆了口氣。
「你下去吧。」冉墨輕聲說道。
就這麼假裝自己一樣是被抓回來的囚犯戰友假裝了好幾日,每天都和善玲見面,冉墨居然開始習慣了這種生活。彷彿自己真的就是一個十分可悲的凡人,每天幻想著如何逃脫這個小山主人的魔爪。
「他一定是看上我年輕!」
善玲抱著一隻蘆花雞走回來,說得十分兇狠。冉墨盯著她手裡的雞,完全不知道她怎麼捉到的。
善玲掃了一眼坐在輪椅上的少年,他緊皺著眉頭看著她,有種說不出來的謫仙氣息,善玲想了想,死死逮著不停的掙扎的蘆花雞,垂下眼眸,對少年說道,「我過去一下,你在這裡等我。」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冉墨這麼乾淨高貴的樣子,她突然就不想對方看到自己那麼粗魯的模樣。
她背對著他,用磨尖銳石頭砸死了蘆花雞以後,扔在一邊,然後就去找了乾柴,開始生火,用從河裡撿到的巨大的貝殼的殼子做鍋,隨帶還洗了洗臉。
然後確定自己乾乾淨淨的,這才把冉墨推過來。
推過來的時候,被坑裡的水剛好燒開了。
善玲把雞扔了進去,燙了兩遍,然後再撈出來。
不小心濺了一點沸水到手上,她驚叫出聲來,疼得猛地把蘆花雞扔了出去。蹦跳著嗷嗷大叫。
明明是對方落難的場景,冉墨靜靜瞧著,卻就覺得少女的眉梢眼角,鮮活而美好。
他抿嘴輕笑,忍不住放輕了聲音道,「給。」
善玲回過頭,就看到少年遞過來的一個小瓶子,瓶子里裝著她熟悉的靈水。
善玲愣了一下,冉墨已經把靈水塗在她手背上了。
他的指節細長,像一個書生的手。明明是個男孩子,皮膚卻比她的還要光滑柔嫩。
一股清涼的以後,原本紅彤彤的皮膚一下子恢復了正常的顏色。
然而善玲內心的溫度卻居高不下,她猛地甩脫了他的手,卻又覺得自己這個樣子反映過大,於是轉過頭來,開始給蘆花雞拔毛。
善玲把蘆花雞放到一個大石頭上,然後讓冉墨跟她一起拔毛。
一邊拔毛一邊說,「我小時候最喜歡做這個事情了,因為給雞拔毛就說明有肉吃了。」
冉墨愣了好一會兒,最後沒能抵過善玲臉上的笑容,那是一種十分鮮活的顏色,於是還是伸出了那雙白皙修長的手。
善玲見對方有回應,更加開心了,但是目光還是忍不住集中在肥美的蘆花雞身上。
她動作非常利索地處理了內臟,然後把蘆花雞直接串了起來,然後開始在火上烤。
善玲忙活起來,渾身散發著一種奇異的氣息,那是人活著的氣息。
對比少女那邊的氣息,他這邊,就是一潭死水,散發著惡臭。
其實他早該死去,只是有些人過於執著。他本來覺得渾渾噩噩一生,到老休矣。然而此刻卻又覺得,似乎忍不住感謝那些讓他活下來的人,雖然他也不知道理由。
「你是哪兒的人呀?」等待肉烤熟的時間裡,善玲忍不住問道。
「我從小就在這裡。」冉墨回答道。
善玲心裡覺得挺難過的,自己雖然也是被抓來的,但是好歹也過過幾年自由的時間,而冉墨一出生就在這裡了,得吃了多少苦。
於是,她不提這個話題了,而是換了一個話題繼續說道,「我小時候聽說,在最東邊,有一座山,山上有好多神仙,可惜,一直都沒有人真的見過。」
冉墨:「……」
你現在就在這座山上。
善玲也不在乎對方壓根沒有說話,認真思索道:「你說……」
她拉長了聲音,看向森林另一邊,說道:「你說,我們可不可以偷偷地從森林的另一頭跑掉呢?」
她還沒有走到過森林的盡頭。
「不能。」冉墨說道,「你可以待在這裡,這裡很安全。」
第一次,少年說了這麼多話,善玲只當是他知道出去沒有希望,所以來安慰自己的,所以說道,「你放心吧,我肯定會找到辦法的。」
「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去找一個郎中,幫你把腿治好。」少女滿懷信心地說道。
眼裡,彷彿那樣的場景已經實現了一樣。
善玲的計劃註定難以實行,於是很長一段時間,兩個人睡在同一個房間。一般情況下,冉墨都是坐在他的輪椅上,他的輪椅可以調節,讓他躺下來睡。
連著睡了好久,因為已經熟悉起來的緣故,善玲想了想,總不能一直如此吧?
於是善玲提出來:「那個,我把床分成兩半,你睡一半好不好?」
話說出口的時候,善玲整個人的臉都是紅的。冉墨愣了愣,隨後笑著道:「不用了。我睡這裡就很好了。」
「你別逞強了,已經睡在輪椅上好久了,一個椅子,怎麼睡啊……」善玲越說聲音越小:「反正……不行的話,你以後娶我好啦。」
冉墨沒說話,他靜靜注視著面前的姑娘。
這個姑娘他是喜歡的,然而這樣喜歡的情緒,他也不確定到底有幾分。他只是覺得,見著她,他的內心就鮮活,歡喜。
他搖了搖頭,溫和了聲道:「正因為想要娶你,才更應該敬重你。」
善玲只覺得對方是體貼自己,心裡一片溫暖,她覺得,這世上再不會有人比這個公子更好了。
她沒有說話,那句沒關係放在了心底。等到夜深了,她還是決定直接抱少年到床上睡覺。她悄悄爬到了邊上,將少年試圖抱起來,然而沒有想到的是少年比她想象的要重,有點抱不起來。
好在,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接著好像又沒那麼重了。
善玲,把冉墨抱到了床上,然後,自己也躺了進去。
「還是睡著舒服。對不對?」少女突然說道。
冉墨沒說話,他有那麼幾分想嘆息,轉了個身,覺著得讓人把這裡的床換一下。
但是沒有想到的事,不一會他就睡著了。
在少女的呼吸聲中,很快就睡著了。
這也是少女第一次睡得這麼香。可能是因為旁邊有同伴的緣故。
第二天早上一醒,又開始採集靈水,少女還是會偷偷地把靈水給他喝。
看管的人,似乎看管得越來越松。
少女不死心地到處探索能不能出去。
當然,最後是什麼都沒有找到。
在這樣的陪伴中,少女逐漸發現,有了少年以後,她生活一下子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每天總是充滿了希望。
她也逐漸不再恐慌,甚至有些時候,還會覺得一絲絲甜蜜。
少女偷偷收集了很多靈水,想要說,看能不能一次性治好少年的腿。
晚上睡覺的時候,少女很快就睡了過去,但是半夜的時候,靈水慢慢地從她的身旁瓶子里,一點一點地向她聚攏。
少女有點疼,睜開眼睛,就發現原本應該睡在床上的人不見了。
少女下床去找人,推開門去,卻就看見坐在輪椅上的少年立於山崖邊上,旁邊站著一個衣著華貴的男子。
「我想了很久。」
少年轉過頭來,眉目淺淡:「我不能一直騙你。」
善玲內心有點慌亂,然後就看見對方淺淺笑了起來:「我就是那個老頭子。」
「嗯??」善玲睜大了眼。
冉墨卻是再點點頭:「就是那個把你抓回來想讓你成為他媳婦兒的老頭子。」
善玲:「……」
「走吧。」冉墨由中年人推著輪椅,轉向了另一個方向。善玲愣在原地,冉墨往前行了幾步,又停下來,轉頭看著善玲,微笑出聲:「走啊,善玲。」
男神變成未婚夫,這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如果當時有論壇,善玲大概會在第一時間去發這樣一個帖子。其他人她不知道,但對善玲自己本身來說,就一個感覺,害怕。
她總是在想,冉墨到底為什麼,要對她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這麼好呢?他們不曾相識,素昧平生,然後就要對這樣平凡的她這麼好,甚至還要娶了她。
知道他是誰,才知道他高貴的身份。
他姐姐是這個世界第一符修,隨時等待飛升。他的姐夫是這個世界的神。
而她只是一介凡人,命如螻蟻,朝生夕死。
她面對他的心情,一直是無比惶恐。
冉墨說:「善玲,你修仙吧。」
她就修仙。
冉墨說:「善玲,你學畫吧。」
她就學畫。
她雖然是山野出來,資質卻格外的好,人人都說她是一品水系天靈根,不到十年,就已突破金丹。
這時候,她是修士,他仍舊是當年的凡人,依靠著藥物生存。
可她面對著這個一直從容沉靜的男人,卻始終卑微渺小。
她二十七歲最好的年華,他握著她的手,垂著眼眸。
他說:「善玲,我們成親吧。」
和學畫不一樣,和修仙不一樣。她遲疑了片刻,最終卻把那句話問了出來:「為什麼?」
為什麼是她呢?
冉墨沒有說話,他沉默不言。抬頭看面前這個青衣女子,她秀麗的眉目,清澈的眼。
她是一品水系天靈根,不到三十歲的金丹修士,日後必將飛升,前途無量。而他只是一個廢了雙腿的凡人,如果不依靠著她,他的性命頂多也不過是百年光景。
他沒有說話,如果說一開始帶她回山,是為了她的靈根。
那麼此時此刻,他只有一個想法。
他想讓她好好地,而不是被他拖累,變成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修士。
曾經當過天才,才知道墮入凡塵的痛苦。這樣的痛苦,他一個人承受就夠了。
於是他說:「沒什麼,就是隨便說說。」
善玲回去的時候,心裡悶得發慌。
她坐在窗口,開了神識,認真聽著院子里每個人的話語。
「阿墨還不願意換靈根?」一個女子的聲音吸引了她的主意:「他若繼續如此,就剩不下百年壽命了。」
善玲皺起眉頭,對方抬眼,似乎察覺到她的神識,善玲立刻將神識收了回去,路上又聽見丫鬟們的竊竊私語。
「少爺今日和善玲修士求婚了。」
「終於啊,少爺這是要動手了吧?不是為了那女子異常粗大的天靈根,誰會多看她一眼啊?」
「等她的靈根劈一半給少爺,看她還是什麼天才修士嗎?笑死個人了。」
善玲神識徹底撤回來的時候,她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
她抬手去喝茶,卻在拿著茶杯的時候,手顫抖不止。
當天夜裡,一個紅衣女子帶著人來了房裡,她面上帶笑,神情和藹。
「善玲是吧?」她走進來,溫柔道:「我是冉墨的姐姐,冉焰,你也可以叫我蘇清漪。」
善玲抬了抬眼,沒有多說。蘇清漪往旁邊懶洋洋一坐,含笑道:「今日我說的話,你的神識聽得可清楚?」
聽到這話,善玲便明了,她今日的話,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神識一掃,還有個人在外面,坐在輪椅上,低垂著頭。
她不由得笑了:「聽得清楚,也明白。」
「善玲,」蘇清漪嘆了口氣:「當年阿墨也是如你這樣風采張揚的少年,是修真界的天才,卻被魔神附體的蘇清蓮給消了靈根,抽了腿骨。我們不願搶修士靈根,讓一個修士徹底放棄修仙的可能,這太過殘忍。等了好多年,終於等到你這樣靈根特異的人,你能不能……」
「不能。」善玲冷冷開口:「我憑什麼把靈根給他?我本就是天資超凡的天才,憑什麼要將自己變成一個普通修士?」
聽到這話,蘇清漪愣了愣,善玲仰起頭來:「憑我喜歡他?可是,不好意思呢。」
善玲面上露出惡毒之色來:「我不喜歡他,一點都不喜歡他。我原本只是想安安穩穩成為他的妻子,這樣就可以成為這裡的女主人。他身份高貴,又好操縱,百年過後,他一死,所有資源都是我的。可你如今卻想要我把靈根給他?!」
她揚高了聲音:「做夢!」
「你……」蘇清漪緊皺著眉頭,而門外的人卻面上一片冷靜,只是抓著輪椅扶手的手,卻因太過用力而泛白。
「你這女人!」旁邊中年男人猛地高喝出聲:「我家少爺對你還不夠好嗎?!」
「好啊,」善玲冷笑出聲來:「可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再好也沒用。」
「你……」
「鍾叔,」一貫溫和淡然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帶了一絲啞意:「放她走吧。」
善玲不說話,面上俱是倨傲,仰著頭,彷彿是得意洋洋的樣子。
坐在輪椅上的人出現在門前,他看著她,彷彿看一個陌生人。
「姑娘,」他微笑著,笑容淺淡:「我送你下山。」
他送她下山,站在山崖邊上,目送那個青色的身影融於林間。
難過嗎?
有些。
在看著那個姑娘離別時,說不喜歡他時,內心的確是帶了痛楚的。卻又知道,這是最好不過的結局。
天才有天才的歸宿,凡人有凡人的去路。
只是他沒看到,走的那個人,在確認他看不到后,就流下眼淚來,一面走,一面哇哇大哭。
善玲沒有走遠,她一面走,一面想著那個人。他坐在輪椅上,他笑容淺淡,他看著小孩子跑眼裡有的羨慕,他教小孩子法訣,自己卻連一個火焰球都放不出來。
他曾和她說:「其實我也曾經是個不錯的修士。」
她找人打聽,他哪裡是不錯?他是很好。
冉家的少主,若不是被姐姐這種超級天才的光芒遮掩,早就該是大放異彩的人了。
他也曾鮮衣怒馬,也曾肆意張揚。她沒有在他最美好的時代遇見他,等他們相見時,這個曾如火焰一般的少年,早已成了一灘死水。
他被禁錮在輪椅之上,為了眾人的期盼而活著。
他只剩下百年時間。
百年之後,他將成為一培黃土,而她要一個人,永世寂寞沉淪。
可怎麼甘心呢?
所有的愛情都是為了利用,仗著的不過是她喜歡他。因為喜歡所以就能如此肆無忌憚的利用這份感情而毫無害怕。這怎麼讓人甘心?
然而她卻還是止住了腳步。
當天夜裡,她回了山,剛回去,就遇到了蘇清漪。
「我知道你會回來,」她眼裡帶了抱歉:「哪怕是不甘心。」
蘇清漪教了她切靈根的法子。
她夜裡進了房間,冉墨從床上醒過來,有些詫異:「善玲?」
話音剛落,他就被定住,一句話說不出來,一根手指都動彈不了。
他看著面前女人沉默著將靈根切給他,整個過程里,她都一言不發。
做完這一切,她蒼白著臉,抬頭看他。
「其實我知道一切是騙我的,」她沙啞開口:「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也不過就是為了這根靈根。可是我是誠心誠意喜歡你,你如果無法回應我,至少不該騙我。」
靈根進入身體,靈氣運轉,沉積在體內多年的葯終於有了作用,冉墨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腿骨開始一寸一寸接上。
少女坐在他床頭,沙啞著聲音,靜靜看著他:「你們不怕我生氣,覺得我不會拒絕,而事實是,我真的,沒辦法拒絕。」
「不過就是仗著我喜歡你,」善玲紅了眼眶:「對吧?」
「我也不想這麼沒出息,可我就是這麼一個人。一想到你要一輩子在輪椅上,不到百年就死了。我的心裏面就覺得,其實有什麼重要呢?」
「可是我難過啊。」
善玲沙啞出聲:「冉墨,喜歡上不喜歡我的你,我真的,很難過啊。」
冉墨不能說話,他死死盯著善玲。善玲蒙上他的眼睛:「不要說你喜歡我了,我不會信的。」
說著,她俯下身,親了親他的唇。
「冉墨,」她沙啞出聲:「這一輩子,忘記你之前,不要再見了。」
「我心裡難過。」
說著,她走轉過身,走了出去。
等她走出去之後許久,蘇清漪走了進來,手一揮,解了善玲的法術。
冉墨立刻從床上下來,他的腿骨還不適應,走幾步就要摔著,然而摔倒了,他又立刻站起來,往善玲跑的方向衝過去。
「善玲……」
他從來不曾這樣害怕,他扶著一棵又一棵樹,追上那個人。
他本就會許多縮地的法訣,跑得飛快,不一會兒,就攔在了那人身前。
高貴淡然的貴公子,從來沒有過這樣狼狽的模樣,他喘著粗氣,仿若少年。
「我喜歡你,」他攔在她身前,一如別人傳說中那個驕傲的、會對姐姐喊著『你走啊,我討厭你,你讓我死吧!』的少年,他固執看著她,再次重複了一遍:「我是真的,喜歡你。」
他說著,就將手探入了丹田。
「你做什麼!」善玲一把抓住他的手,他蒼白著臉,手上全是血跡。
「放開!」他冷冷看著她:「我不要你的靈根,我不要你的幫助,我喜歡你,從來不是為著這些!」
善玲獃獃看著他,冉墨的眼裡彷彿是染了火焰:「你若喜歡我,你便大大方方來。我不要你的靈根,我只要你陪我一輩子。」
「我這一輩子很短,也就是百年時光。幾十年後,我就會像一個老人一樣老去,那時候你討厭我了,不喜歡我了,也可以離開。等我死的時候,你就來看看我。」
「善玲,」他固執道:「我喜歡你,你覺得我是為了靈根,我就不要你靈根。你還覺得我是為了什麼我就不要什麼。我喜歡你這件事,就是一件如此簡單的事情。」
善玲沒有說話,她只是獃獃看著冉墨的手。
「冉墨……」她沙啞出聲:「可是如果你喜歡我,你有沒有想過,百年之後,你死了,我怎麼辦?」
冉墨面上一僵,善玲抬頭看他,眼裡帶了哀求:「不要傷害自己。靈根是我自願給的,求你了。」
「你信不信,我喜歡你?」冉墨固執看著她。
善玲沒有說話
不信?
怎麼可能不信。
看著面前這個失態的人,看著這個毫不猶豫就要廢了自己靈根的人,怎麼能不信呢?
於是她沉默好久,沙啞出聲。
「我信。」
「你我愛著你一般,你大概,也是如此愛著我吧。」
冉墨忍不住笑了。
他從丹田將手抬起來,撫上她的面容。
血腥氣在她鼻尖,他將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
「請你嫁給我。」
他認真說:「這一次,不要拒絕我了。」
「好。」
善玲低啞開口,合著風聲,葉聲,花香,鳥語,慢慢道:「我陪你,黃土到老,至死不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