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第一百十五章

謝重華視線微垂，密長的睫毛扇了扇，啟唇回應：「我是悄悄出來的。」

這點裴繼自然明白，卻不理解她在忌諱什麼，輕聲道：「阿穎和江妹妹素來與你要好，就算見了面，她們也不會把你離宮的消息泄露出去的。」

「我知道。」謝重華沒有看他，只望著不遠處的雪白虯枝出神，「是我不想進去。」

她近而生怯，自然知道裡面都是可信之人，只是不知道該怎樣去面對她們。蘊表妹的那些疑問，若問起來，要怎麼解釋？與其為難，倒不如不進去，本就是偶然。

謝重華抬腳，「我先回去了。」

裴繼貼在身側的手起了起，又落下，正想點頭，卻聽梧桐台內腳步聲傳來，是裴穎和江蘊要出來了。

他立即望向謝重華，謝重華已反應過來，直接往旁邊的牆角躲了去。因站得久，雙腿有些麻，她起步的時候還踉蹌了下，好在扶住了旁邊的枝椏，倒是簌簌的抖落了滿身冰雪。

裴穎同江蘊牽手出來，看見站在外面的裴繼，上前驚詫道：「二哥，你怎麼在這兒？」

江蘊鮮有的嫻靜端莊，欠身喚了聲「二公子」。

裴繼負手老成道：「德寧侯府的人去你院子找江妹妹，沒見著你們，我想著你必是靜不住，果然帶江妹妹來了這裡，趕緊回府吧。」說著又認真提醒道：「阿穎，以後少在這府里胡鬧。」

裴穎不滿，反駁道：「做什麼教訓我？二哥你還不是常常過來？」

「我來是談事情的，你一姑娘家，總往這裡跑算怎麼回事？」裴繼端著臉色，擺出了兄長的威嚴。

裴穎根本不受用，冷哼道：「從前謝姐姐住在這裡時，我每日往這兒跑也沒見你說什麼的。」

突然提到謝重華，裴繼神思恍惚了下。

江蘊怕她與裴繼起爭執，柔聲主動道：「是我央著阿穎出來玩的，二公子別怪她。」

兩人都是好玩的性子，但江蘊畢竟是外人，裴繼總不能說她，只顧著輕斥裴穎，「江妹妹莫要替她說話，我這妹妹什麼性子我還能不清楚？快些回去吧，否則侯府的人該著急了。」

裴穎不情不願的拉著江蘊要走，剛出去兩步又轉身，「咦，二哥你不回府嗎？」

裴繼眼神飄了飄，低道：「我還有點事，待會回去。」

「盛哥哥都不在府里，你能有什麼事？」

裴繼不耐，揮手道：「你趕緊回府，記得走正門。」

裴穎嘟了嘟嘴，終究是帶著江蘊走遠了。

裴繼這才朝牆角那處望去，頓了頓還是走了過去，適逢謝重華出來，視線落在漸遠的那兩抹背影身上。

他見了，牽強的笑兩聲，尋話道：「這天寒地凍的，著實枯燥，瞧阿穎都坐不住要跑出來玩耍，你想必待在府里很是無趣吧？」

謝重華訥訥的點頭。

「等這場雪化過去，天晴了就好。」

謝重華心不在焉的再點頭，「剛剛謝謝你。」

裴繼有些羞赧，不好意思的道：「其實也沒什麼事。」說著似才想起來她隻身在這兒，奇道：「你怎麼出來連個人都不帶？」

「就隨便走走，不想帶人。」謝重華回著，添道：「照影和畫碧還在宮裡。」

裴繼想到情況，「噢」了聲。見她欲走，忍不住道：「我陪你走走吧？」

謝重華轉身望向他，他卻並沒有看著自己，想是彆扭想是若有所忌，東張西望的。她眨了眨眼，想著畢竟相識一場，他明顯是好意，就沒有拒絕，點頭道：「好啊。」

裴繼對她其實是有些避嫌的，自從知道了謝元盛與她的事情后，都盡量減少來尉主府了，為著就怕遇見。但是瞧她如此悶悶不樂的，又有些不舒服，明知這樣與她遊走在府邸里不對，卻沒忍住。

可如此安靜的走著，顯得氣氛更加怪異了，於是他找了話題想她開懷些，「城東那邊新開了家餃子館，聽說裡面的師傅是金陵來的。你是不是喜歡吃餃子，這幾日路道清掃了，我讓人去給你買點回來？」

謝重華未料到他突然會說到餃子的事情，納悶道：「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餃子？」又細想了想他話中意思，倒是忍不住笑了：「你怎麼給忘了，我雖然是金陵人士，但從小出生成長都在京城裡，並不是那邊地道的人，對金陵風味也沒有那樣入迷的。」

裴繼表情尷尬，「是嗎？我給忘了，你其實能算京城人的。」犯了這樣大的迷糊，只好把話題繞回去，「是那日我正巧過來找他，遇見你母親身邊的媽媽來送餃子，我當時還奇怪了謝家如今怎麼還會往尉主府送吃食，原來是你在這裡。」

他三言兩語的說完，謝重華卻定在了原地，不解道：「什麼餃子？我娘身邊的人來過？是哪一日？」

裴繼見她迷茫的表情，心裡暗叫不好，懊惱的說：「我不知道你原來沒見到……」

謝重華依舊緊緊的望著他，裴繼不得已，只好實話說：「就是初一那日，我見那媽媽送了個食盒過來，還說有些東西想讓盛哥哥帶進宮交給你，似是衣物吧。」

謝元盛根本沒和她說這回事，他瞞了自己！

想到初一那日他從宮裡謝恩回來，就命人擺了酒菜陪她喝美人滴，又是抱她出去放鞭炮看煙火，又是陪她下棋由她胡鬧的……謝重華整張臉都白了。

娘親猜到自己會在尉主府，所以才讓江媽媽親自送來的，她並不喜歡吃餃子，但是每年除夕娘親會親手在小廚房裡給她包一碗，說是為她賀歲的，謝重華也會吃幾個。

想著想著忍不住就哭了，又發現對面有人，就背過了身去拿手抹眼淚，越是想止淚就越是止不住，倒是把裴繼看慌亂了。

他意識到自己好像說了了不得的事情，再想到謝元盛和謝家的關係，十有八.九那媽媽送來的東西根本沒讓她知道，有些著急還有些懊惱，見她壓抑的輕輕抽泣著，忙上前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說這些讓你不開心的，我本來是想逗你玩的，還以為你喜歡吃餃子來著……」

謝重華眼眶紅紅的，心裡頭又氣又怒，口不擇言道：「他既然那麼恨謝家，幹嗎還把我留在這裡？倒不如一乾二淨沒了關係才好！」

裴繼哪裡敢接話，聽她嗓音哽咽了，也很不是滋味，抽出自己的帕子遞給她，「你別哭了。」

謝重華知道自己語氣不好，而且這樣在他面前抱怨發泄也不是回事，搖頭回道：「謝謝你告訴我，其實你不用自責，和你沒關係的，我先走了。」說完也不等他接話，就舉步離開了。

她回的是付嬌閣，院里還留著侍女打掃留守，突然見她進來還很驚詫，「小姐？不，郡主您回來啦？」

謝重華不顧她們臉上又驚又喜的表情，徑自上了樓推門進房，圓桌前擺著個托盤，上面是些小衣綾襪，綉了她平時喜歡的花色，手藝再熟悉不過。她從小到大，這些貼身衣物都是娘親和江媽媽及自己乳母錢媽媽做的，從來不會麻煩府里的繡房。

她坐在桌前想事情，等到宋嬤嬤聽了婢女的回稟趕過去時還是如此，見她發現了那些東西，心虛了道：「這些是謝太太給您送來的，尉主正打算交給郡主呢，暫時收在這兒的。」

謝重華點點頭，低聲應道：「嬤嬤，我沒多想。」

宋嬤嬤環視了眼四周，只覺得這屋裡冷，退出去對外面的婢子喝道：「郡主既然來了，不知道好生伺候著嗎，還不快去點暖爐，這若是病著了，唯你們是問！」

有婢子怯怯的回道：「嬤嬤，郡主不讓奴婢們進去服侍。」

宋嬤嬤遲疑了片刻，還是揮了手，「快去辦。」接著又進去勸謝重華，讓她跟自己回素回堂。

謝重華倒是沒跟她鬧，只小心翼翼的問了句能不能將這些衣物帶回去。

宋嬤嬤自然是順著她，好不容易將人接了回去，又見謝元盛沒有回來，再服侍著她用晚膳。

謝重華沒什麼胃口，洗漱後身子有些沉，就先睡了。睡下沒多會就起了熱，把不放心進來察看的宋嬤嬤嚇了一跳，立馬讓人去請大夫，再想到今日的不尋常，親自去前院找了名親隱衛，讓他進宮知會謝元盛。

謝元盛那時候正陪著慶元帝在慈寧宮裡，本就心不在焉的滿腦都是她午後笑顏顏攀著自己讓他陪著遊園的那幕，聽到消息立馬就告退，還帶了太醫回府。

宋嬤嬤將下午謝重華獨自出去又在付嬌閣找到她的事情說了，想了想，再將裴家兄妹過府的消息一併上報，提醒道：「郡主應該是知道謝太太派人來過的事情了。」

謝元盛沉目，「她見過裴子延了？」

「郡主出去時身邊沒帶人，不知道有沒有碰見，裴公子是來府里找裴小姐和江小姐的。」宋嬤嬤如實說道。

謝元盛哪有心思管這些小姐，見她燒得迷迷糊糊雙頰紅如酡醉，是那種不尋常的紅艷，夢囈的還喊著娘，又催著太醫問情況。

太醫是直接接慈寧宮旨意跟這位尉主大人出宮的，雖說不怎麼清楚眼前的情況，但畢竟會看眼色，不該多問多好奇的絲毫沒有表現出來，只說她是受了寒症，看著病勢兇狠，待他開了藥方吃幾貼葯就好。

謝元盛讓他下去煎藥，又親自餵了謝重華，守在旁邊替她換帕子，折騰了大半宿，才見她悠悠醒來。

謝重華這番睜眼，覺得頭重腳輕的全身都難受，又看到近在咫尺的他，費力想背過身去。

宋嬤嬤見了，這方領著外面服侍的侍女們退出去。

謝元盛歉意道：「昭昭，是我不好，說好了陪你又進宮去了。」見她沒理會自己，攬著她往自己懷裡又緊了緊，解釋道：「你娘親的事情，我是有私心，不想那日你想到旁人，就我們兩個人過。」

謝重華無力得推了推他，垂頭瓮聲的說：「你不喜歡我。」

謝元盛眸色一痛，越發溫柔了道：「怎麼會，你病著不要多想。」

謝重華重複：「你就是不喜歡我。」

「我以後多花時間陪你，昭昭，不要說這樣的氣話。」

「你只是想要有個人陪著你而已，你覺得謝家欠你的，你要和謝家了斷了，就該從謝家奪回些什麼作為回報。你其實不喜歡我……」她眯著眼含含糊糊的說著，意思卻很清明，「你真的不喜歡我，你只是想要我陪著你，在你觸手可及的地方。」

謝元盛聽得心亂如麻，低頭親了親她汗濕的額頭，越發纏綿了語氣：「不是的，昭昭，我喜歡你，你不能對我說這樣狠絕的話。」

「謝家欠了你，你明知道我不會離開的，也不敢離開，但你還是不放心。」

聽見她嘀咕，謝元盛輕輕安撫著，低聲又說：「昭昭，你病了，不要說胡話，我怎麼可能心裡沒你呢。」

她還是搖頭，又覺著累想閉眼，知他在耳邊說了許多話可都沒聽進去。

謝元盛將她放平了躺著，握著她的手指又去看她的睡容，想著她方才聲聲的自己不喜歡她，又輕輕在她手背吻了吻，自言自語道：「昭昭，我真的喜歡你，也想你永遠陪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