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四十

「嘟……」手機被用力握緊，張娟婷蹲在學校圍牆夾角內，這個略顯狹窄偏僻的空間反而營造出一種脆弱的安全氛圍。

兩條線的驗孕棒不斷閃現在眼前，都怪她不死心地自己檢驗了一番，最後一絲希望也被她親手掐滅。

第一個念頭就打給那個會用炫酷摩托車載她兜風的男友，除此以外，張娟婷想不到還能怎麼辦。

「喂？」電話響了很久才被人接起，男友像是還沒睡醒，聲音低沉慵懶，有個不耐煩的女聲漏進來：「誰啊？」

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僵住了，張娟婷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懷孕了……」

「哦，」那邊卻是連個驚訝的停頓都沒，「那就打掉唄。」

——

張娟婷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寢室的，曠了一天的課，眼睛哭得乾澀疼痛，該解決的問題還在那裡，該挫骨揚灰的人渣還在逍遙快活。

寢室里比學校牆角還要冷清，裡面的桌椅復原了，但是她和李敏玉友誼的裂縫永遠無法粘合了。

最近李敏玉不知是因為愧疚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對柯萌的關注越發密集，而且有討好的跡象，這一點或許連李敏玉本人都沒有發現，但是身為局外人的張娟婷卻看得清清楚楚。

寢室里只有她一個人，柯萌的桌子上放著一盒未拆封的感冒靈。

柯萌兩天前得的重感冒到現在還沒好，她一直都是吃見效快的苦藥片的，這種甜的沖劑只有李敏玉才會喜歡。

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滋味，鬼使神差的，張娟婷一把抓過那盒子塞進自己的柜子。白盒子癟下去一半，扭曲的醜態就像她此時的面孔。

不夠，這種程度的發泄遠遠不夠。

張娟婷打開手機，連網進入校園論壇，鍵盤被她狠狠戳下：告訴你們一個驚天大秘密，高三五班那個聲音發嗲的綠茶柯萌是個同性戀！女友正是同班那個年級第一的陳卉……

「你在寫什麼？」

張娟婷大叫一聲，猛地跳起來往門外沖。李敏玉早有防備，眼疾手快地伸胳膊攔住對方的去路，順勢向後用力一甩，一手掐脖子一手奪過手機。

粗略掃幾眼，李敏玉直接將手機扔到張娟婷身上，怒不可遏道：「賤人，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記下我的賬號密碼，用我的賬號給柯萌潑髒水，你可真有本事，我以前真是小瞧你了！」

金屬手機殼打在肚子上，張娟婷額頭瞬間冒出細密的汗珠，第一時間想的竟然是寶寶有沒有事，隨即想起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說起來那個混蛋還是通過李敏玉認識的，她目前人生中所受的屈辱和不甘統統都是李敏玉讓她體會到的。

張娟婷嘴角勾出個冷笑：「這不叫潑髒水，柯萌本來就是個噁心的同性戀，我昨晚親眼見到她和陳卉在教室里接吻。」

說到這裡她上下打量李敏玉，陰陽怪氣道：「你這麼維護她，該不會你也是同性戀吧？」

李敏玉不可置信地睜大眼，半天說不出來一個字，掐著張娟婷脖子的手鬆開。

張娟婷揚眉露出個嘲諷的笑，然而下一秒她就笑不出來了。

李敏玉從口袋裡拿出幾張醫院的單子，正面朝她展開：「我以為我昨晚眼花看錯了人，原來這個真的是你的。」

張娟婷胸口劇烈起伏，奪過那幾張紙撕成碎片，她想起不好的回憶，渾身都在發抖。

李敏玉撿起地上的手機，把裡面那條未編輯完的帖子刪了，再把賬號密碼改了。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手機一角，平放在張娟婷眼前，就像是用食指指著對方：「我不是同性戀，我也不歧視同性戀。你要是敢把柯萌的秘密說出去，我就把你的秘密也說出去。」

張娟婷靜靜地看著她。

李敏玉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不論是那高高在上的態度還是眼裡所含的理所應當，都和往常相處時別無二致——哪怕是張娟婷融入李敏玉的小團體后，李敏玉對待她，也只是把輕蔑的檔次降低了一點而已。

她渴望成為白天鵝，但是無論怎麼掙扎還是只配給人提鞋的醜小鴨，真是受夠了。

「你有什麼資格瞧不起我？我揭露她的真面目好歹我說的是實話，總比你撒謊誣陷她偷竊的要強！賤人這個稱呼應該留給你才對。」

李敏玉被狠狠刺中痛處，先前囂張的氣勢褪下大半。

她是個膽小鬼，明知做了錯事，卻不敢去取得原諒，只會暗搓搓地做一些遞紙巾送葯之類的事，以期減輕自己的負罪感。

母親出軌離異給她造成的打擊很大，原來那個把她生下來的女人只當她是個累贅，她在一夜之間被迫長大。艱難地熬過這段時間后，再回顧往事，才發現，在生活的巨浪面前，那些左右她情緒的被甩和糾纏經歷，就像是場過家家般無足輕重甚至有些可笑。

她還欠柯萌一個道歉。

——

「謝謝你。」

柯萌眨眨眼，表情疑惑：「謝什麼？」

「謝謝你在大火中救了我。」

「不客氣。」柯萌看看站在遠處等她的陳卉，然後抬頭看向李敏玉。她們剛做完早操，對方就一臉嚴肅地說她有話要和她說，還把她拉到操場角落。

陳卉看到李敏玉接近柯萌就下意識地緊張起來，本來還想跟過來的，被李敏玉一反常態的低聲哀求弄懵了，這才稍微妥協，站得遠一點，但是一有問題可以立刻衝過來。

李敏玉為了跟她說兩句悄悄話，就差沒跪下了，柯萌當時也嚇了一跳，還以為李敏玉必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哪想到對方竟然只是為了道謝。

柯萌：「你喊住我就為了這件事？」

「嗯。還有……」李敏玉直直地望進柯萌的眼裡，她這段時間瘦了很多，氣質也有所改變，這麼看過來，柯萌突然有種虔誠的信徒在向主宣誓的感覺。

「對不起。我為以前對你做過的所有錯事道歉，你想怎麼打我罵我都行。」

柯萌靜靜地看著她，沒有李敏玉預料中的怒罵，卻也不說沒關係。

李敏玉自嘲得笑笑，她早該明白的，柯萌以前被她欺負了卻不報復，她是一個心善的人，但絕不懦弱。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罪大惡極，柯萌憑什麼原諒她？

「張娟婷懷孕了，在XX醫院做的檢查。我能幫你弄來XX醫院的監控錄像，要是她以後欺負你，你就可以用這個堵住她的嘴。」

最後李敏玉還是不放心地補充了一句，沒想到柯萌搖了搖頭，拒絕了：「不用，沒必要。」

李敏玉想起什麼，露|出個釋懷的笑容：「也是，你不是那種人，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那之後柯萌再沒見過李敏玉。

陳卉告訴她，李敏玉去警|察|局自首元旦那天的偷竊案件，因為年滿十八歲，被判有期徒刑，坐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