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

那份早餐柯萌一點沒動，早讀後有二十分鐘的休息時間，第一節是數學課，柯萌趕在上課前將收集齊的基礎訓練冊抱到數學老師辦公室。

數學老師是個年輕的女人，研究生畢業，上個月剛結婚，看起來風風光光，是值得很多普通大眾羨慕的對象，但那也只是看起來而已。

世人總是願意關注別人光鮮的一面，對背後的艱辛和付出決口不提，加以稱讚的同時表示羨慕，可事實上誰沒有點被生活壓迫的倒不出的苦。

數學老師最近有點煩，剛休了半個月婚假回到學校，校長就找到她，談了二十分鐘又臭又長的廢話，先以恭喜結婚為開頭，然後以預期何時要小孩為轉折點，最後再以做好防孕為結尾。

兜兜轉轉繞一圈，總結下來不過一句話：學校聘用你沒多久，帶薪婚假可以忍，可要是再過幾個月你又懷孕那就不好了吧？

數學老師心裡不可謂不心寒，那些話順著腸子滑下去，消化不掉最終變得跟|屎|一樣，堵得噁心。

她揉了揉眉心，將一沓卷子交給柯萌：「上次的隨堂測試我批改好了，最高分還是葛蕊，第二名是孫齊。我數了一下，你這次的成績大概在十幾名吧。」

身為數學課代表的人數學成績排名只在班裡十幾名。柯萌難過到想哭，可她哭不出來。

數學老師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看著柯萌已有所指道：「我不管你怎麼進來的，數學課代表就得有數學課代表的樣。」

柯萌心頭一跳，不是只有班主任知道嗎？難道班主任告訴了數學老師？她想去看數學老師的眼睛，可又不敢，強忍著不讓自己抬頭。

柯萌低聲應道：「……好。」

數學老師微感失望，她預想中眼前不爭氣的課代表此時應該有所表態，而不是頹喪地低著頭：「我考慮了一下，高三課業繁忙估計你一個人也忙不過來，不如再加一個課代表吧。」

柯萌一怔抬頭，心中湧起不安和害怕被替代的恐懼，她強壓下去，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鎮定：「老師想讓誰來當？」

畢竟還是個未經世事的學生，她那點小心思數學老師悉數看在眼裡，輕笑一聲：「放心，你還是正數學課代表，新加的是副數學課代表，班主任那邊我會跟她說。」

柯萌抿緊下唇臉上有點熱，她有種陰暗心思被拆穿的心虛和難堪，那一聲輕笑聽在她耳朵里就像是嘲諷。

數學老師喝了口茶不緊不慢道：「我們班每次數學測驗第一名不是葛蕊就是孫齊，你在他們中間選一個吧。」

葛蕊是女生，孫齊是男生。

在選項從數學老師口中冒出來的那一刻，幾乎是同一時間柯萌心中就有了偏向。她低聲道：「我和葛蕊一起當數學課代表。」

數學老師意外道：「我以為你會選孫齊，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孫齊腦子靈活，不光是數學，他的總成績在班裡也是前三，性格開朗，幾個任課老師都挺喜歡他。雖然有點遺憾，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數學老師點頭道：「那就葛蕊吧，下次收發作業你們一起。」

數學老師當堂宣布葛蕊為副數學課代表的消息，話音一落，底下頓時炸開了鍋。

數學老師用教棍用力敲了兩下黑板，同學們才安靜下來。葛蕊聽到消息很驚訝，坐在她身邊的同學比她還激動，恭喜的疑惑的抱大腿的應有盡有，正當教室恢復寂靜之時，只聽葛蕊後座男生因氣氛改變太快而未來得及降低聲音的問題：「你為什麼是副的？你的成績不是比柯萌高嗎？」

教室瞬間變得更加安靜，柯萌身體一僵，握緊書角，一動不動地低著頭盯著書上的某個公式，右手邊高高堆起的模擬卷里十張有八張是數學卷。

可是做的再多，也還是扭轉不了局面。

上午一共四節課，周一上午一節數學一節英語然後是兩節語文連堂，語文老師佔用休息時間提前十分鐘給同學們發一套卷子隨堂測試。

剛開學就這麼拚命，同學們的心思還停留在美好的暑假沒有收回來，十分不適應。一開始教室里哀鴻遍野，被語文老師無情鎮壓，大家只好乖乖做題，慢慢也投入進去。

時間一晃而過，很快就到了該交卷的時候。柯萌胸有成竹地放下筆，語文和英語一直是她的強項。

李敏玉咬著筆頭眉毛都快糾在了一起，滿腦子都是昨日夏威夷美好的度假光景，玩了一個月書都沒摸過，鬼知道這些缺胳膊少腿的古詩詞後半句該怎麼填。

她臉皮厚考砸了都無所謂，反正只要她爸掏點錢什麼文憑拿不到？她只是不想被罰抄。這個老師對古詩詞默寫極其嚴苛，錯一個都要留下來罰抄二十遍。她已經決定今天放學就答應和王海交往，往後的課餘時間都是用來談戀愛的，哪能浪費在學習上。

李敏玉用胳膊搗了一下柯萌，毫不客氣道：「喂，卷子借我抄抄。」

問完也不等柯萌同意，直接從對方手中拽過來抄，大大咧咧的樣子簡直當語文老師是瞎的。

柯萌心都要冒出嗓子眼了，語文老師剛剛經過她們這排往講台走，她只能不斷祈禱語文老師沒看到，緊張地抽回自己的卷子。

李敏玉正抄到倒數第二行，眼看就要完工了卻被人打斷，火氣蹭的一下就上來了。她用力抓住柯萌卷子一邊，威脅道：「你敢不給我抄？」

柯萌試圖和她講道理：「卷子只有自己做才能發現知識漏洞，抄那就失去做考試的意義了。」

李敏玉不吃她那一套，她覺得柯萌就是故意和她作對，抄幾個字又花不了多少時間：「抄一下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你還能沒抄過？小氣！什麼人啊！」

她聲音越來越大，大有一副「柯萌敢不給她抄她就乾脆讓兩個人的分數都作廢」的架勢。

後面一排同學拿著傳上來的卷子的手舉在半空，臉上有點不耐煩，其它小組都已經傳到了第二排。

柯萌看著李敏玉唯我獨尊的嘴臉，很想勸告李敏玉如果她真給她抄了那她就是在害她，可是柯萌毫不懷疑要是她真這麼說了，下一刻李敏玉就會惱羞成怒，然後做出更加難以預料的可怕事情。

不論是給語文老師留下壞印象，還是得罪李敏玉，柯萌都不希望看到。

她無意與女生為敵，更不想被女生討厭，可是為什麼她總是遭到不公平的待遇，為什麼女生們總是排擠她……明明她是喜歡女孩子的啊，明明她努力對女生們好，哪怕被誤會被冷漠對待她也仍然抱有善意，然而卻一次次遭到踐踏。

柯萌死死地壓住自己的卷子，她的立場一直很堅定，如果只能二選一，那她寧願得罪李敏玉，也不願意害李敏玉。

只是難免心酸，尤其是看到李敏玉混雜著憤怒和厭惡的目光時，柯萌難過得想哭。

「她說得對，是為你好。」一隻手突然插|進兩人中間，輕輕落在因兩人爭搶而繃緊的卷子上。

柯萌和李敏玉俱是一愣。

李敏玉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們清雅孤高的大班長管閑事，一時有些不敢置信。

「作弊不對，」陳卉對李敏玉淡淡一笑，「鬆手，該交卷子了。」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彷彿帶有某種無形的壓力，像一場大雨，燃燒的火海頃刻覆滅，徒留空蕩飄渺的灰燼，李敏玉下意識鬆開了手。

柯萌緩緩眨了下眼，眼眶酸澀的感覺都被那一笑抹平，胸腔中酸脹到要溢出的委屈都化為了清澈的溪水，充滿整個心房。

怎麼辦，她好不容易忍住的，現在卻更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