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決裂
轎子太慢,好在初雪以前在王府的時候學會了騎馬,如今騎著宮裡的大青馬飛奔在大街上,連身後隨伺的幾個侍衛都趕不上。
到了家門口,初雪翻身下馬,也不理守門小廝的問候,一把將門推開,跑進了院子里。
此時,錦繡和她的母親正從西廂房裡出來,一眼看見初雪,母女倆都驚呆了,錦繡叫道:「娘娘——怎麼您?」
初雪一把抓住錦繡的手:「文貴怎麼樣了?快告訴我!」
錦繡的眼眶紅了,指了指西廂房哽咽道:「傷得著實不輕,御醫正在看著呢。」
初雪大步走進西廂,一眼就看見了渾身包裹著紗布的文貴。
她撲了上去,仔細看著弟弟的臉,那張臉不是慘白,而是幾乎沒有了生氣了。
此時,家中眾人都認出她,李偉領頭,屋裡烏壓壓跪了一屋子,初雪匆匆說了句不必多禮,便伸手撫摸著文貴的臉低聲道:「文貴,姐姐來了。」
文貴聽到她的聲音,微微爭開眼睛,嘶啞著嗓子道:「姐姐,他們要把媚兒搶去了。」
初雪點了點頭:「放心,姐姐會幫你把人救出來。」
文貴的眼角滲出了一滴淚水,再也不說話了,初雪看著他黯淡的眸子,心如刀絞,見兩位御醫服色的人在一邊站著,便擦了擦眼淚,對御醫道:「你們且隨我到前廳來。」
兩位御醫隨初雪來到前廳,初雪便問:「兩位大人,我弟弟的傷勢究竟如何了?」
兩個御醫一臉凝重,都不吭聲。
初雪的一顆心緊緊揪住了,頓了一頓,她又道:「但說無妨,本宮要聽真話。」
其中一個御醫憋了半天,終於開口道:「舅爺的傷,不光是外傷,他的心肺內臟恐怕被打損得不輕,縱然宮裡給了最名貴的藥材,只怕——只怕也難以挽回舅爺的性命啊。」
初雪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伸手扶住了椅把。
另一為御醫忙道:「娘娘節哀,還是趁著舅爺現在還清醒,去問問他有什麼臨終遺願的好。」
初雪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到文貴的房中的,來到床前,她伸手撫摸著文貴的臉,強忍著淚水問道:「文貴,姐姐在家裡不能久留,馬上就要回宮了,你有什麼心愿,且說給姐姐聽。」
文貴睜開雙眼,虛弱地一笑:「姐姐,我快不行了。」
初雪哽咽道:「你好好養傷,別胡思亂想。」
文貴道:「媚兒是不能嫁給那個姓杜的,姐姐,求你救她出來,還有——還有爹,以後,就只能是你照顧他的晚年了。」
初雪抽泣了一聲,她只覺得自己的嗓子疼得厲害。
說完這些,文貴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閉上眼睛昏睡了過去。
初雪輕輕站起身,來到父親面前,一夜之間,父親衰老憔悴了太多太多,原本花白的頭髮,幾乎全白了。
她想說,爹,您不要太傷心了,可是文貴是家中唯一的獨苗,老來喪子,如何能不傷心!
看著女兒凄然的神情,李偉什麼都明白了,他老淚縱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一個侍衛匆匆跑了進來在初雪面前跪下道:「娘娘,時候不早了,您該啟駕回宮了,再晚就回不了宮了。」
李偉擦了擦眼淚,對女兒道:「快些回去,宮裡規矩嚴,可別落下什麼話把子。」
初雪看了一眼文貴,心痛如絞,狠了狠心,終於轉頭而去。
第二天中午,馮保給她帶來了文貴去世的消息。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初雪正站在窗前看院子里的花木,那些花木漸漸幻化成文貴的臉,文貴幼時那天真活潑的模樣,文貴依偎在自己懷裡撒嬌的情形,逃難進京的路上,文貴寧可自己餓著,也要把餅分一半給她的場景。
她就這樣不吃不喝,一直在窗前站到天黑。
掌燈時分,小月和林嬤嬤輪流上前苦苦相勸:「娘娘,您好歹吃點東西。」
初雪依舊一言不發。
馮保見狀,沖兩人使了個眼色,上前輕聲對初雪道:「娘娘,當務之急,是辦好舅爺的後事。」
初雪緩緩點了點頭:「是的,我要讓文貴去得安心,我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馮保道:「娘娘,林家不足畏,可是杜家,您還是要三思啊。」
初雪嘿嘿冷笑:「誰讓我李家斷子絕孫,我就要讓誰人頭落地。」
馮保一臉憂色,看著神色凄厲的初雪,還沒等他再說什麼,初雪就轉過身子,大踏步出了承乾宮,往乾清宮而去。
燈光下,皇帝正微閉了眼,坐在龍椅上沉思。
聽見腳步聲響,皇帝睜開了眼,見面前之人果然是初雪,便道:「文貴後事,朕已經派人去打點,務必風光大葬。」
初雪不動聲色:「多謝皇爺,只是風光不風光,文貴壓根就不會在乎,他真正在乎的,是打殺他的人能不能被繩之於法。」
皇帝嗯了一聲:「林杜兩家的惡奴,朕已經傳了口諭,將他們賜死了。」
初雪道:「惡奴們只是聽從主人的號令,再說,是杜林兩家的公子親手將文貴打死的,求皇爺做主。」
皇帝輕輕嘆了口氣:「姑母真是教子無方,把個兒子寵上了天去,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朕自會懲治林耀。」
初雪微微冷笑:「好一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皇爺果然英明神武,只是,真正將文貴打死的,卻是杜家公子,皇爺打算什麼時候砍他的頭,臣妾拭目以待。」
皇帝一時說不出話來,沉默了一陣方道:「此案,須得刑部的人審問過後,才能定案,初雪,畢竟你也沒有親眼看見是杜威打死的,對不對?」
初雪看著皇帝那張漠然的臉,渾身的血都湧上了頭頂:「杜威將文貴打成重傷,無數人親眼所見,皇爺憑什麼說不是他?」
皇帝皺了皺眉:「朕沒有說過不是他,朕只是覺得此案重大,該讓人好好審理一番。」
初雪嘿嘿笑道:「審理的結果,自然是杜公子無罪了!」
皇帝硬著頭皮道:「有罪無罪,要審過了才算。」
初雪又道:「胡氏女被杜威搶走,求皇爺下旨讓他們送其回家。」
皇帝垂下眼瞼,不與初雪的目光對視:「那胡氏女,已經在杜宅懸樑自盡了。」
初雪冷冷地道:「杜家強搶民女,將人逼死,這鐵證如山的罪行,還需要再查么?」
皇帝輕聲道:「她自己想不開要死,又怎麼能怪杜家。」
初雪抬起眼,怔怔地看了皇帝老半天,方一字一頓地道:「你知道么?我生平最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嫁給你做妾!」
皇帝身子一顫,抬起頭來:「這是你憋在心裡很多年的一句大實話,是么?」
初雪不答,只是自顧自地道:「我若不嫁給你,文貴也不會死,嫁給你之後,我沒有一天真正開心的日子,還累死了弟弟,我當初怎麼會那麼蠢,會嫁給你這樣一個懦弱的,沒有主見的男人!」
屋子裡一下子靜得可怕,一邊伺候的宮女太監們更是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皇貴妃居然敢這樣明目張胆地當面痛罵皇帝,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她可是本來就不受寵啊。
皇帝的臉青一陣紅一陣,咬牙切齒地道:「在你心裡,我一直都是這樣一錢不值么?」
初雪倔強地昂起頭,豁出去了,今天真的是豁出去了,她清晰響亮地答道:「作為皇爺,你是全天下最值錢的,可是作為男人,你還不如我們村子里賣豬肉的王屠夫,起碼人家的女人受了委屈,他就會跟人拼刀子。」
皇帝氣得聲音都發抖了:「好!好,你再說一遍,你敢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初雪大聲道:「你是皇帝又如何?是非不分,根本就沒有權力主持公道,你只是太後娘娘的傀儡——」
只聽得刷的一聲,皇帝從牆壁上抽出了一把寒光耀眼的寶劍,直指著初雪的前胸:「信不信我殺了你這個賤人!」
初雪挺起胸膛,毫不畏懼地朝劍尖逼了過去:「來呀,殺了我呀,這牢籠一樣的日子我早就過不下去了,你殺了我我就解脫了,殺呀殺呀!」
皇帝的手發抖了,這一劍,他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
五福見狀,急忙一把抱住皇帝:「皇爺,貴妃娘娘痛失愛弟,失去了理智,求皇爺體諒,手下留情啊。」
皇帝這才把劍扔在地上,冷冷地道:「皇貴妃已經瘋了,快點把她帶下去。」
初雪不知道是怎麼回到自己宮裡的,一回去,她就陷入了半昏迷之中,接著就發起了高燒,這一病,就是半個多月。
等她病好以後,文貴的喪事也已經辦完了,皇帝終於沒能為文貴主持半點公道,只是將林耀象徵性地打了幾十大板,而打死文貴的元兇杜家公子,卻連毫毛都沒動到一根。
聽說她病癒的消息,皇帝大概是心存愧疚,便派五福送來許多五光十色的首飾,說是西域諸國的貢品。
初雪接過首飾匣子,看都不看一眼,就使勁扔出老遠,那些耀眼奪目的首飾就撒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