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儲君
自從楊梅到青雲閣的小點心房裡發過威之後,綠葉果然乖了許多。
初雪做點心的時候,她會主動上前燒火,叫她去領什麼肉菜,她也二話不說就去領了。初雪見她做事麻利,也經常單獨做些點心與跟她一起吃。
綠葉立刻就被那些鮮美異常的點心迷住了,什麼鹹肉粽子,蜜汁春卷,蟹肉餃子,她連正經三餐都不肯吃,專門在點心房裡蹭點心。
難怪王爺要為你單獨再開一個小廚房,就是宮裡伺候皇爺的御廚,那手藝也不如你啊!」綠葉往嘴裡塞著肉餅,口齒含混不清,她是真的心服口服了。
可惜好景不長,才十來天功夫,綠葉原本苗條的體態就開始豐腴起來。
仔細盯著自己在水缸里的倒影,綠葉連連頓足,叫苦連天:「初雪,這可怎麼辦!我胖了這許多——都怪你的點心!」
「胖點怕什麼沒聽嬤嬤們說嘛,胖是富貴相呢。」初雪安慰道。
「可是,我這個樣子,還怎麼端點心給王爺呀。」綠葉咬住嘴唇,差點哭了出來。
初雪這才明白她如此懊喪的緣故,從進青雲閣第一天開始,綠葉就嚷著要日日送點心給王爺,初雪見她如此勤力,還以為是自己的美味點心徹底收買了她,也樂得自己輕鬆,讓她去送點心。
現在看來,她竟然真如楊梅口中所言,對王爺有了心思。
想到這裡,初雪仔細打量了她一眼,膚白貌美,胸前丘壑分明,說不定還真有當娘娘的福氣呢。
於是就溫言道:「你就算胖了幾斤,也還是個美人兒,你就放心地送吧。」
綠葉看了初雪一眼,哼了一聲:「那是自然,你生得這般好看,若叫你去送了,那還有我什麼事兒啊。」
初雪聞言,心中暗暗好笑,這丫頭,倒也自有她的一番可愛之處。
隨後的日子裡,兩人的相處倒是越來越和氣了。
初雪晚上回去,與嬌兒在一起,更是相處融洽,嬌兒是個省事的人,她爹是個不第秀才,嬌兒自小跟爹爹認得不少字,讀過不少書,裕王書房樓上的圖書古籍,她管理得僅僅有條。
初雪的爹李偉不認得幾個字,可是初雪爺爺卻也跟嬌兒她爹一樣,是個不第秀才,初雪三歲前,爺爺就手把手地教她寫字,初雪也喜歡讀書,只是以前在慈溪鄉下,能看到的書不多。
嬌兒聽她這般說,便從王爺的書庫里偷出那些唐宋傳奇,元人雜劇,兩人用黑布蒙了窗戶,點上蠟燭躺在被窩裡看,吃著初雪帶回來的小點心,日子過得簡直不亦樂乎。
這天晚上,嬌兒忘了帶書回來了,兩人就在豆油燈下嗑初雪下足功夫炒的五香瓜子,一邊吃瓜子一邊聊天,從嬌兒嘴裡,初雪又知道了許多以前在點心房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這裕王府的女主裕王妃出身寒微,相貌平庸,遠遠不及陸側妃受寵。
而陸側妃不光是生得美,家裡頭更是了不得,陸側妃的祖母便是當今皇爺的乳母,陸側妃的爹和叔叔都是和皇爺打小一起摘果子捉蛐蛐的交情,這樣的家世背景,是裕王妃萬萬也不能抗衡的。
不過,王妃的肚子很爭氣,早早就生下了嫡子,而陸側妃進王府三年了,卻還沒有身孕。
再說這青雲閣,是王爺專門讀書的地方,王爺一共有四位講官,都是當今皇爺親自挑選的,四人全是朝廷上下公認的飽學之士,裕王對其中的高拱與張居正特別倚重,其餘兩位有公務繁忙,日常給他上課的,也就是這張高二人。
聽到張居正的名字,初雪便問:「這張大人,看樣子也就二十來歲,恐怕比王爺大不了幾歲,怎麼就成了王爺的老師呢?」
嬌兒見她問起張居正,眼神里也不由自主流露出崇拜的神色:「初雪,乍一看張大人的年紀,做王爺的老師的確太年輕了,可是,你要知道,他自幼被稱為神童,在十三歲那年,就考中了舉人,可是,當時的主考大人見他太年輕,才氣也太高,就故意讓他落榜,讓他經歷挫折,將傲氣磨光,然後方能成大器。
「那後來呢?」
「三年後他再次考鄉試,自然是一考即中,那年他才十六歲呢,再後來考中了進士,進了翰林院,聽說連皇爺都對他的文章才華非常讚賞,特意指派他做咱們王爺的老師。」
見初雪聽得微微出神,嬌兒又補充道:「你說,這樣一個人,豈有不能當王爺老師的道理。」
初雪點了點頭笑道:「怪不得呢,如此當然做得王爺的老師,看來皇爺也是很愛王爺的,不然也不會給他指派這麼好的師傅。」
聽她冒出這一句,嬌兒微微一驚,下意識地向門外望了一眼,壓低了聲音;「妹妹,這樣犯忌諱的話,以後可千萬別再說了,你難道沒聽說過,皇爺從來都不肯見王爺的。」
說完,她便起身攤平自己床上的桃紅棉被。
初雪訝然:」這世上,哪有做老子的從不見兒子的道理,這是為什麼啊?」
「你別問這麼多了,總之,咱們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不亂嚼舌頭就行了。」嬌兒躺在床上,拉過被子,就要閉眼睡覺。
初雪的好奇心被她這番話弄得大盛,她在家鄉時,也經常聽見村裡的嬸子大娘們八卦閑事,知道只要繼續問下去,嬌兒一定會說。
於是就坐在她的床邊央求道:「好姐姐,告訴我唄,我知道了這裡頭的緣故,以後說話行事也不至於犯了忌諱。」
嬌兒假裝沒聽見。
初雪急了:「上次的酒釀桂花餅,我照原樣再給你做一籠,成不成呢?」
嬌兒回想起前日吃的酒釀桂花餅,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從被窩裡坐起來笑道:「我今天也做了一回貪吃的人啦。」
初雪除了鞋襪,鑽進了她的被窩,放下綉著大朵粉色流雲牡丹花的蚊帳,與她面對面坐著,悄聲道:「咱們在這裡說,誰也不會聽見不是。」
嬌兒伸手將被子掖好,嘴裡嗔怪道:「馬上就要入冬了,仔細咱們明兒都動得傷了風——有人說,咱們皇爺不肯見王爺,是因為對王爺不滿意。」
「他為什麼對王爺不滿意呢?」
「這事,要從故太子說起了。」見初雪眼神里流露出不解,她又解釋道:「皇爺一共有四個兒子,大皇子是閻貴妃所生,可惜很小的是時候就夭折了,二皇子是王貴妃所生,皇爺對他很是寵愛,寄予厚望,他後來被封為太子,可惜只活到了十七歲,就因病薨了。」
「那三皇子,就是咱們王爺了,太子死後,咱們王爺居長,按常理,該立咱們王爺為太子呀。」初雪立刻道。
「誰說不是這個理兒呢,可大臣們的請立裕王的奏章都堆了有一屋子了,可皇爺就是對此事三緘其口,任由大臣們猜來猜去。前些年,父子相見雖然不多,可一年裡總要見上幾次,可子太子過世后,皇爺竟然再也不肯見咱們王爺了。
初雪聽得有些糊塗了,做父母的,死掉一個兒子之後,肯定會對別的兒子倍加慈愛憐惜,可這皇爺,還真不是一般人呢——當然嘍,皇爺本來就不是一般凡夫俗子可比的吧。」
「有人說,王爺是因為傷心太子之死,怕見了其他兒子想起太子,更添傷感。也有人說,皇爺是一心想修道成仙,怕見了兒子,染了紅塵,神仙不肯讓他得道成仙了,可是,四皇子景王卻時常能見到皇爺,這些說法便不攻自破了。」嬌兒緩緩道。
四皇子?初雪記得她在點心房當差的時候,也曾聽紅兒娟兒她們私底下議論,說四皇子的母妃盧靖妃,深受帝寵,而裕王的母妃杜康妃卻從來不受皇爺待見,裕王母子在宮裡,那麼多年可沒少收景王母子的氣,看來這皇爺偏心景王母子是鐵板定釘的事了。」
嬌兒見她不語,自己也有些睏倦了,便道:「這些話,咱們自己姐妹私底下說幾句也就罷了,外人面前,可千萬小心在意,這青雲閣里表面平靜,實際上到處都是宮裡和王府後院的眼線。」
「姐姐,這些我都明白,我說話行事會小心的。」初雪漫不經心地答應著,心裡卻隱約覺得,皇爺一定不是像眾人說的那樣對裕王不滿意,真要不滿意幹嘛還要給這個兒子指派全國頂尖級別的飽學之士做老師呢?而且一指就是四個,這裡頭,肯定是另有緣故的。」
嬌兒打了個呵欠,睡眼朦朧地道:「你知道便好,咱們做下人的,賣身契一到期,就可以回家和爹娘團聚,誰當不當太子,其實跟咱們沒關係,只是你答應我的酒釀桂花餅,明兒可千萬別忘了,我明天下午回家看我娘,正好帶幾塊回去給娘和弟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