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九杯

59.第五十九杯

?於知樂開始練習這支歌,她樂感很好,不過幾天已經可以自彈自唱。

她的第一次公開演唱,是在所有同批次學員面前。景母音樂內部有間禮堂,除了用來舉辦年會活動,新人也可以在這裡的舞台,進行出道前的試水。

台下坐著十多個人,寥寥目光,卻也足夠給人施壓。

沒有華麗的布置,沒有爛漫的鮮花,唯獨一束澄澈的白光,投射到女人身上。

立式麥後面,於知樂抱高了吉他,當她在弦上刮出第一個音符時——

林有珩就露出了笑容。

再吵鬧的舞台,她一旦撥弦彈唱,就會化為無人之境。

她要的,就是這種空靈感。

山澗的月光,徐放的槐花,枝頭的夜鶯,溫泉之上捉摸不定的縹緲霧氣。

它們都是於知樂和《焉知》。

民謠不是流行樂,它不需要迎合大眾。它要的,是聽者能夠從中找到自己。

一曲畢,席間掌聲如潮。

於知樂起立,走到麥克風旁,深鞠一躬。她雙眼發亮,像滲進了光。

——

一周后,於知樂接到了第一個通告。

省台的一個在國內人氣極高的談話性娛樂節目,也許多發行新專輯,或著宣傳新片的藝人,必走的流程。

出道成敗在此一舉,所以,於知樂的經紀人相當重視,大早就帶她去了台里。

經紀人叫陶寧,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她濃眉大眼,生了一張頗為正氣的面孔,對於知樂的事情也一板一眼,像個不苟言笑的姐姐。

把於知樂安排到化妝間,就有造型師走過來,為她描眉抹粉。

鏡子里,一張素淡的臉,慢慢變得明艷生動起來。

於知樂幾乎不說話,除非化妝師主動與她搭腔,女人才禮貌地回兩句。

中途,陶寧進來一趟,她瞄了於知樂兩眼,提出異議:「別化濃,唇膏顏色淡一點。」

「濃點上鏡好看。」化妝師說。

「不需要,」來之前,林有珩特意交代過的冷靜蒼白感,陶寧銘記於心:「她路線不一樣。」

陶寧又掃了眼妝鏡:「她五官本來就好,又這麼瘦,上鏡沒問題。」

化妝師點頭同意,為於知樂細心擦掉先前的唇膏。她再一次留意到她鼻子的小痣,忍不住誇道:「你這個痣很別緻。」

於知樂道了聲謝,也瞬時想起了一個人,他說過最喜歡這裡。

考慮到是較為隨性的談話節目,陶寧從公司一併帶來的服裝也偏於休閑,白色的無袖露背連體褲,白色v口細跟鞋。

一套全白的搭配,向來難以駕馭。但於知樂纖瘦高挑,尤其背部袒露的那一塊,剛巧放出了她那對精緻相稱的蝴蝶骨,路過的工作人員都忍不住回頭多看兩眼。

演播廳布置得當,於知樂坐在休息間,安靜地等著。

距離她登台,還有一段時間,說不緊張是假的,手心已經濕濡,於知樂從一旁小几上抽了張紙巾,垂下眼,細細擦拭,打發時間,也試圖緩解自己的忐忑。

幾分鐘后,陶寧領了個導助進來,於知樂起身,與男人握手,互相問了個好。

導助開始交代今天的事宜:「於小姐,林總跟我說過,你不太愛講話,沒關係,今天也不用你說太多話,做太多事,你不用緊張。」

「你是以神秘嘉賓的方式出場的,」他打量她片刻,似乎在判斷她今天的形象是否合宜:「上場后,你和你師兄,嚴安老師會有個簡短的互動,然後你唱歌,唱完歌,你回座位,兩位主持人會問你們一些問題,題目和參考答案都在這上面,你提前準備一下。」

接過導助遞來的冊子,於知樂還未從聽到嚴安名字的怔愣中回神。

但她沒有立刻發問,等導助囑咐了兩句,關門離去,她才蹙眉問陶寧:「嚴安也在?」

陶寧理所當然回道:「這期要錄的上半段,本來就是嚴安和你的主場。」

於知樂抿了抿唇,質詢:「為什麼我毫不知情?」

「你不需要知情,接受就好。」陶寧順手捋了捋她髮絲,它們剛被吹出了蓬鬆的空氣感,有種倦怠的女人味。

「這不是隱瞞嗎?」於知樂目不轉睛看著她:「為什麼我唱歌,嚴安也要在場?」

「這是公司安排。」陶寧語氣鎮定如常,未覺有不妥。

「神秘嘉賓是什麼意思?」於知樂攤開那幾張裝訂著的a4紙,每頁都有偌大的黑色字體寫上問題和回答。

其中一頁上,赫然寫著:

q:聽說你曾是知樂的吉他老師?

嚴:對。

q:那時給她寫過歌嗎?

嚴:寫過。

q:能說說是什麼樣的歌嗎?

嚴:當時年紀輕,能寫出多好的歌。

q:知樂來說說看呢,那首歌怎麼樣?

於:還是很不錯的啊。

q:那為什麼這次又為她寫了《焉知》這首歌?

嚴: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知樂成為我學生后,我就為她寫了一首。現在她出道,和出師差不多,再寫一首也無妨。

……

……

看到這裡,於知樂幾乎穩不住腳後跟。

她垂下手,捏緊那本薄薄的冊子,轉頭不可置信地問:「焉知是嚴安寫的?」

「是,他主動請纓,」陶寧見她神態異常,解釋道:「其實你不用太在意,就算不是他寫的,節目里也會聲稱是他為你創作的。」

元氣盡失,於知樂只剩下刨根問底的力氣:「為什麼要這樣?」

「這是你出道的最佳方式,」陶寧眼底,總是流露著一種很規範也很職場的冷漠:「請理解和服從公司安排,對你不會有壞處。」

「我不能接受。」於知樂回身往沙發走,她大口呼吸,想用氣流化解著周身所有快著火的血管脈絡。

喉間發緊,手不由摸上頸側,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戴,可卻有置身密室一般的窒息。

陶寧仍在看她:「你想違約么?」

「難道不是你們先騙了我?」於知樂陡然回頭,她臉頰通紅,有些熱量幾乎要奪眶而出。

話罷她又轉回去,完全背對著陶寧。

陶寧凝視她少傾,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是,是的,很激動,快哭了……」

聽見她在概括自己的情形,於知樂愈發心煩意亂。

一會,一隻手機遞到她面前,稍稍斂目,是陶寧的臉:「林總想跟你聊幾句。」

於知樂拿過手機,貼到耳邊,壓了壓聲,就問:「為什麼騙我?」

「於知樂,」林有珩聲音尋常,還是那麼篤厚溫和:「這是欺騙么?這是巧妙的布置,是值得你享受的工作。」

於知樂把頭髮往後抓,好像這樣才能透口氣:「我就該這樣出道?」

「對。」

眼眶那圈紅,再度滲出來:「林總監,你還記得我那天和你說的話嗎?」

「記得啊,我記得很清楚。」

於知樂心潮起伏:「你答應過我,不和嚴安捆綁,可現在又有什麼區別?」

「當然有區別,「她咄咄逼人的質問,並未惹惱林有珩,「你和嚴安組隊,對你沒用處。他有名氣在先,很容易掩蓋你的光芒。但今天不一樣,今天的他,只是你一躍而上的墊腳板。或者你們互利共贏,這是最理想的後續反應。」

於知樂握電話的手,止不住地顫抖:「安安分分唱歌就不行嗎?」

對面的林總監,依然表現得像個循循善誘,知書達理的老尼姑:「於知樂,我要捧你,就會想方設法地捧你。」

「我第一次就跟你說過,嚴安為什麼能一夜成名,起碼一半是因為他的外貌。」

「你還不明白么?不明白你就下樓,去外面隨便找一枝花看看,密密麻麻的,你分得出哪一朵最好看嗎?」

「但如果,其中一朵下面剛好襯著兩片葉子,你是不是第一眼就能瞧見?」

「有句老話說得很好,紅花需要綠葉襯,」

「所以我利用嚴安目前的人氣,為你創造最好的條件。他就是托舉你的葉片,別人看得到你,才有興趣湊近了聞你的香氣,欣賞你的美麗。」

「你必須明白,全世界不是只有你會唱歌,比你有才華卻泯然眾人的,大有人在。」

「這麼說,」於知樂盯著窗外白到晃眼的日光,雙目發乾,嗓音發澀:「我當時以為的解脫,不過是換了個牢房?」

林有珩哼笑兩聲:「這怎麼會是牢房呢,這是大環境啊。哪有那麼多隨心所欲,每個人都活在規則之下,不管你選擇哪條路,或多或少,都要受到外界的操控和擺布,有的你能意識到,有的無關痛癢。浮躁的大環境,光是勤奮未必能得到伸張,成功也需要捷徑。我是幫你的人,不是害你的人。」

「希望你早點清楚這個理,」林有珩興許是呷了一口涼茶,口氣慢慢冷下去:「你不服氣,可以立刻解約,回去找景總哭訴,回去找爸媽抱怨,你一身輕地過來,投靠我,不就是為了實現唱歌的夢想。」

「為此你已經放棄很多東西,難道你還想失去更多?」

「留下來,功成名就,讓人生有更多可能和選擇;還是毅然離開,繼續乞丐一樣討要所謂的自我。」

「你自己掂量。」

……

……

於知樂獨自一人,在休息室坐了許久,也沒有翻閱那個問答稿。

直到陶寧過來通知她可以上場,她才起身,整理衣衫,跟著她停在了通往舞台的那扇自動門的陰蔽處。

於知樂能清楚聽見門那邊的對話,女主持故弄玄虛地吊人胃口:「嚴老師,今天我們節目特別請來了一位神秘嘉賓,據說是對你而言很重要的一個女人,你能猜到是誰嗎?」

嚴安口音帶笑,「難道是我媽?」

男主持笑呵呵提點,「往浪漫點的方向想。」

嚴安假裝留了個冥思苦想的空隙,才說,「難不成……」

也是此刻,於知樂面前的兩扇門倏然敞開。

鼻腔里瞬間灌滿了恣意噴泄的乾冰氣體,亂竄的燈光晃花人眼,頭頂回蕩著音樂的巨響,轟得她耳膜發脹。

於知樂眉心微皺,但她以最快的速度,接受並適應了一切浮誇的節目效果。

逐漸清晰的視野里,她找到了台上的三個人,他們也望著她。

她看到了,嚴安臉上刻意為之的、那些近乎逼真的驚訝和狂喜,攝像鏡頭推向了他……

在同樣的特寫快來她跟前時——

於知樂得體揚唇,義無反顧地,邁入了近在咫尺的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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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正經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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