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各方動態(二)
敘州府。
徐娉婷安坐中軍大帳,她手持書卷,翹著二郎腿,一副頗為悠閑的模樣面對著帳下竊竊私語的眾將。一抹似有似無的淡淡笑容始終掛在她那嬌俏的臉上,一雙明眸盯著書卷看得津津有味,似乎全然未將面前的嘈雜聲放在心上。
「徐帥,您倒是說話啊!」開口的是中軍宣威營主將孟恢,他約莫二十五六歲,模樣頗為英武。濃眉大眼,身姿挺拔,若是走出軍帳,定是個受少女歡迎的帥小伙。只是此刻他一雙劍眉卻緊緊糾結在一起,似是帶著三分不滿,七分不耐地說道:「播州叛軍已退,以我都督府軍力,何懼那曹華?您頂替國公爺,暫代全軍統帥之職,本當帶領大夥打出都督府威風,何以長久龜縮城中,如此這般,何時可以取下重慶府?」
他越說越是著急,瞧著徐娉婷那副淡然模樣,恨不能搶上前去將她手中的破書給奪下燒了。
孟恢話音剛落,宣武營曹忠便踏出一步,沉聲道:「孟將軍,休得無禮!徐帥自有打算,豈是你我可以揣測出來的?所謂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徐帥領兵以來,未嘗一敗,思慮必然周祥,我等靜待出兵命令即可,何須多言?」
「可這什麼時候才能出兵啊?」孟恢急道:「趕走了播州叛軍,我軍士氣大振,先前兵敗的影響已漸漸消除了。此刻正當趁勝而出,更進一步之時,卻枯坐城中,若是再等上些時日,只怕士氣又將回落,屆時如何再戰?」
曹忠可是宣武營的老人了,但凡宣武營出來的,誰對徐娉婷不是心服口服?擁戴欽佩之心毋庸置疑,他正要再辯,卻不想徐娉婷淡淡地擺了擺手,終於放下了書卷,略帶愕然地說道:「本帥何時說過要出兵了?」
「。。。」嘴巴半開,正要有所言的曹忠頓時一個屁都不放,重新閉上嘴退了下去。
「不出兵我等來此作甚?」出言的是人群中某個將領。
徐娉婷也不瞧他是誰,重新抬起了書卷,淡淡說道:「領軍之人,最忌主次不分,目標不明。老傢伙便是犯了這等忌諱,才讓對方有機可乘,本帥豈會重蹈覆轍?你們要出戰,不妨先捫心自問下,可有獲勝的把握?」
孟恢頗為不服道:「若是徐帥儘力,要勝不難。」
「不難?」徐娉婷聽了這話是又好氣又好笑,她略帶玩味的目光盯著孟恢,調侃道:「孟將軍,你入伍有幾年了?」
孟恢稍一愣神,忙回道:「末將十七歲從軍,至今已有九年。」
「何時受封的將軍銜?」
「四年前,得國公爺提拔,向朝廷舉薦,這才得以受封。」
「四年,說起來時日也不短了。」徐娉婷睨他一眼,開口問道:「那你應該知道,兩軍對壘比的是什麼?」
這是要考他啊?孟恢細細一想,這才回道:「統帥的智謀,兵將的勇猛。」
「錯啦。」徐娉婷搖搖頭,輕聲嘆道:「若是朝廷演武,你的說法沒有問題。可若行軍對陣,比的可不光是這些了,更重要的是兵力和財力。」
她目光一凝,繼續說道:「所謂兵力,不光是麾下能動用的軍力,而是能轉為軍力的民力。別看曹華身後只有二十萬大軍,軍力與我軍相差不大,看似勢均力敵。可你別忘了,這是在哪裡!蜀地百姓足有三百多萬,就算九民養一兵,姬明宣也可調動大軍三十萬,換言之,這二十萬蜀地天軍,只是先鋒部隊,後頭還有援軍。而我們呢?先前一戰已折了三萬人,如今以十五萬對抗三十萬,要勝不難?」
「其次事財力!也可以說是軍械,軍餉,糧草等。」說到這,徐娉婷又嘆息一聲。「軍械,軍餉由金陵負責,我等無需擔憂,可如今。。。糧草已經不多了。播州叛亂,朝廷暫且無力收拾,金陵送來的糧草便得繞道而行,運送頗為不便。十五萬大軍,每日耗糧都極為浩大,如今存糧不過月余,後續糧草何時抵達尚不能確定,你等就想急著進兵?若是一個不慎,後路被斷,這十五萬大軍就得盡數交代在這裡,怎可不慎之又慎?」
「這。。。」孟恢有心反駁,奈何半晌都想不出反駁的論據,的確,他們是客場作戰。天時,地理,人和一利不沾,貿然進軍,風險的確是極大的。
就在賬內一片沉默之時,外頭忽然傳來一聲喝叫。
「報!」一個身著軍甲的士卒掀簾而入,半跪抱拳道:「稟徐帥,敵軍拔寨而起,緩緩向北退去了。」
「徐帥,不可讓其撤退。」孟恢一聽便急了,忙抱拳道:「先前聽聞朝廷五十萬大軍盡赴關中,孫霖節節敗退,現已退守涼州。可涼州一馬平川,定是守不住的,他遲早得退回漢中防守。若是漢中再失,則蜀地危急,想來曹華定然是急了,這才不得不丟下我等,率軍前去支援孫霖。」
「徐帥。」這下曹忠也忍不住了,不由開口勸道:「可要屬下率騎兵追擊,一探究竟?」
沉默片刻,徐娉婷將書卷丟下,抬起雙臂伸了個懶腰。動作雖然慵懶,卻顯出了些許嫵媚之色,尤其是胸前那高聳之處,連厚實的軍甲都隱隱有些遮蓋不住。懶腰之後,她又抬手打了個哈欠,這才悠悠說道:「不用,讓他走。」
「讓。。。讓他走?可。。。」
「曹統領,你真以為曹華會走?」徐娉婷失笑道:「無非是引蛇出洞的手段而已。漢中是蜀地門戶,重慶府卻是成都門戶,孰輕孰重?更何況孫霖雖退守涼州,畢竟還沒到漢中,他曹華急是一定急的,可遠沒急到立即退兵的份上。而且。。。就算他想退,蜀王也不會允許他退,從敘州趕往重慶只需一兩日時間,一旦拿下重慶,成都便近在眼前,此事曹華若趕去涼州助戰,一旦重慶有失,他便是想立即回軍,也一定是來不及的。」
說到這,徐娉婷也失去了談話的興緻,她揮揮手道:「都散了吧,該幹嘛幹嘛去。」
待人散去之後,她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打開又看了一遍。徐娉婷不自覺地用食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這才以細弱蚊蠅的聲音喃喃說道:「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典故卻也有趣得緊。如今看來,姬明宣是不用暗度了,倒是給他撿了個大便宜。只是。。。付出這等代價,萬一。。。事態可就徹底脫離掌控了。此計太險,實在太險,這個壞蛋,就不怕給他人做了嫁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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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朝殿之中,龍椅之上,姬啟運滿面紅光,眉飛色舞地聽著由宋國公武修明傳回的前線戰報。
捷報!這是真正的捷報!
當日武修明率軍趕赴關中,於陳倉外和孫霖率領的漢中叛軍發生過兩次規模不大的戰鬥。一番試探之後,武修明已知對方戰力絕不在朝廷大軍之下。他性子謹慎,絕不輕易涉險,在沒有把握擊敗對手前,他選擇了隱忍,立即率軍躲回陳倉險地之後,據地而守,半步不讓,可卻也沒有絲毫進取之心。
這讓等待大捷的滿朝文武甚是不滿,就連姬啟運都頗有怨言。
若是面對曹華與孫霖聯軍,武修明不進也就罷了,可如今單對孫霖,麾下三十萬京畿營尚且不敢與十多萬漢中叛軍決一死戰,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非但如此,他甚至還極不要臉的三翻四次來催促援軍。
若非臨陣換將是軍中大忌,姬啟運真恨不得撤換了這個怯戰的老國公。
不過還好,在二十萬援軍趕赴前線,武修明麾下軍力猛然增至五十萬,他終於有了十足的把握,出陳倉,戰孫霖。大軍壓境,猶如巨石壓卵,在絕對的軍力優勢下,孫霖難以抵擋,節節敗退,現已退至天水。
武修明傳來捷報,並承諾,若不出意外,一月之內便可收復涼州全境,兵臨漢中。
幾場大戰,武修明打得極為漂亮,雖是軍力優勢使然,不過勝就是勝,大大增加了朝廷的士氣,姬啟運也大大出了一口憋了許久的惡氣。蜀地反叛,鬧得天下大亂,那來勢洶洶的勁,可著實讓他擔驚受怕了好些天,直到這封奏報傳來,他才算把心重新放回了肚子里。
「好!」忍不住大聲誇了一句,姬啟運滿是興奮地說道:「宋國公這幾場大戰,可是為朝廷爭足了臉面。如今五軍都督府已在敘州拖住了蜀軍主力,只要宋國公能擊潰孫霖,收復漢中,兩軍夾擊之下,姬明宣定難抵擋,平叛之日已不遠了。」
說到這,他忽然喜色一收,壓低聲音沉聲道:「不過一日未曾攻入成都,一日便不可掉以輕心。前線由宋國公負責,無需我等操心,不過朝廷對前線的支持也不能出任何問題,尤其是糧草。孫愛卿,新一批的糧草可曾籌措完畢?」
新任戶部尚書孫健聞言一窒,姬啟運瞧見他的模樣,不由皺起眉道:「莫非出了什麼問題?」
「這個。。。」孫健用眼角餘光瞄了一旁神遊天外的周昂一眼,這才出班小心翼翼地說道:「啟稟陛下,籌措糧草一事,一直都是由蒙大人負責的,臣。。。」
「哦。」姬啟運點點頭,環顧眾臣一眼,這才發現殿中竟沒有戶部左侍郎蒙旭陽的身影,他不由愕然問道:「蒙愛卿今日怎未早朝?」他看了看孫健,「莫非是病了?」
「咳。。。」孫健面露為難之色,見姬啟運隱隱有些不滿,這才硬著頭皮道:「啟稟陛下,蒙侍郎。。。他。。。他。。。下獄了。」
「下獄?」姬啟運更是奇怪。「堂堂戶部侍郎,他下獄朕怎麼不知道?他犯了何罪?」
「這。。。」話說到這份上,孫健不敢隱瞞,只得照實說道:「微臣也不太清楚,是周昂周大人命人將他押解入獄的。」
「周昂!」姬啟運喚了一聲,語氣中已生出了些許怒意。
這周昂是越發不像話了!三翻四次叮囑他,沒事不要去惹六部官員,誰知他非但不聽,反而變本加厲,連個招呼都不跟他打,自說自話就拿下了戶部侍郎。豈有此理,簡直就是目中無人。
周昂也沒想到,蒙旭陽下獄已有十多日,平日皇帝也想不起他,今天偏偏就要尋他。瞧著姬啟運的面色,他也知自己這事怕是辦砸了,忙出班奏道:「啟稟陛下,臣近日得報,蒙旭陽在籌措糧草的同時,似有中飽私囊之舉。臣主掌御史台,職責便是監察百官。唯恐蒙旭陽破壞罪證,這才先行命人將他送入了御史台大牢,打算徹查此事再奏明陛下。」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周昂雖是個不學無術的混混出身,可畢竟當了這麼久的官,官面上的東西多少還是學到了一些。說出的這番話雖稍顯牽強,卻也說得過去。姬啟運也不好當殿質問深究,這才不耐地揮手道:「若無其他事,退朝吧。周昂,隨朕來御書房。」
周昂滿是忐忑地隨著姬啟運來到御書房,正在琢磨如何解決此事,姬啟運繞至書桌后已悍然一掌拍向桌面,龍顏大怒道:「說,究竟怎麼回事?」
「這。。。」
見他目光不斷閃動,姬啟運冷笑一聲,森然道:「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欺君之罪,可是要殺頭的!」
「臣不敢。」周昂心中一緊,忙雙膝下跪,整個人趴在地上,連聲道:「臣知罪,求陛下贖罪。」
「說吧。」
周昂不敢繼續狡辯,他漲紅了臉,如實說道:「臣。。。臣先前偶然見了蒙侍郎的女兒蒙瞳,一。。。一見傾心,便尋了紅娘前往蒙府提親,不想。。。不想蒙侍郎當即便回絕了。臣。。。臣心有不甘,便想尋個借口,將他先下了大獄,想著磨磨他的性子,或許。。。」
「就為了這事?」姬啟運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朝廷風雨飄搖,你不思為朕分憂,反而沉湎於男女之事,實是。。。實是。。。」
「陛下。。。不是啊!」
「不是?那是什麼?」
周昂聞言,那臉漲得更紅了。「陛下,您也知道,當初那姜雲入獄時,臣曾被他那兩位夫人給戲耍了,不但家中被人洗劫一空,臣那老父母也為此受驚不小,害了一場重病。。。」
這都哪跟哪啊?姬啟運越聽越是迷糊,不由開口打斷他道:「這與蒙侍郎有何關係?」
「陛下,您有所不知。」周昂辯解道:「那蒙旭陽的夫人,與已故的吳王妃,實乃同胞姐妹。原是極為親近的兩家人,后吳王妃病故,走動這才少了。」
姬啟運不由挑了挑眉。「然後?」
「那蒙瞳,與。。。與水雲郡主相貌頗為相似,臣這一見之下便。。。便。。。」
原來如此,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