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終局(7)(正文完)
?一小時后本虛(防)無(盜)領域會關閉章曉從來沒有懷疑過周沙。
陳宜被襲事件現在交由危機辦來處理,而文管委這邊一直負責和危機辦溝通、對接的人,就是周沙。如果她有問題,這麼重要的事情不應該再交給她。
章曉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決定直接問周沙。
「師姐。」他躲著周沙的手,「我記得陳宜是被蛇襲擊的,那蛇還有毒……你的精神體,是什麼蛇?」
周沙停了手:「懷疑我呀?」
章曉緊張起來:「不是……」
「不是我。」周沙收了手,坐回對面,「沒錯,我的精神體確實是蛇,而且還有劇毒,但紋路和襲擊者的蛇不同,毒液的組成部分也不一樣。」
章曉鬆了一口氣:「太好了……師姐,對不起啊,我不是懷疑你,但我總要問清楚,不然心裡有個疙瘩。」
「我明白。其實文管委裡面的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的。」周沙笑道,「陳宜出事的那天晚上,我立刻就被危機辦的人找到,抽取血液,然後召喚精神體進行驗證。襲擊者的蛇沒有我的那麼大,而且比我的小寶貝更毒。」
「襲擊者是什麼蛇?」章曉奇道。
「危機辦的人知道,但不會告訴我們的,這是機密信息。」周沙問他,「想不想知道我是什麼蛇?帥死了,漂亮死了,我給你看。」
章曉心頭一跳,連忙大喊著制止她:「不!師姐——」
但是來不及了。
周沙身後騰起一團濃重的霧氣。那彷彿是一條巨蛇,它柔軟而強韌的身軀立時佔據了會議室里的所有空間,蛇信伸縮,尖長的蛇尾纏上了章曉的腳踝。
但下一瞬,一切都消失了,霧氣於瞬間聚攏,章曉看到一條細長的蛇盤在周沙肩上。
它的身體遍布土黃色與灰褐色的鱗片,在燈光下,鱗片閃動著複雜的色彩,彷彿在兩種顏色的中間地帶不斷遊走。章曉沒有在別的蛇身上見過這麼多的鱗片,它們並不貼服於蛇皮,反而隨著蛇的動作紛紛立起來,就像是插在蛇身上的,一片片有意為之的橢圓形裝飾片。
它是從周沙的背後爬出來的。順從而乖巧,那蛇攀爬上她的肩膀,細長的尾部纏繞著周沙的手臂,三角形的蛇頭在周沙的耳邊一伸一縮,圓圓的眼睛盯著章曉。
這條蛇沒有殺氣,一點兒也沒有。章曉知道這是因為周沙信任自己,她沒有釋放出任何攻擊性的情緒,所以她的精神體現在和她一樣,平和且快樂。
章曉明白這一點,他的大腦里負責理性思考的那一部分是這樣說的;但另一部分,更為直接的一部分,已經對他全部的器官和神經釋放出了最高等級的警告訊號。
他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像一面即將被擂破的鼓,鼓皮、鼓身都隨著震動而痛得顫抖。
在哨兵群體中,女性哨兵是極為罕見的,人群佔比甚至不足1%;而每一個女性哨兵都是頂尖的攻擊型哨兵,經過一定的訓練,她們會成為哨兵之中的佼佼者,與最優異的男性哨兵一樣,往往從事著最危險、最重要的工作。
正因如此,每一個女性哨兵的精神體都極為強大。
眼前的這條蛇雖然沒有攻擊性,但章曉完全被它帶來的壓迫感擊倒了。
這是他從未感受過的強壓,彷彿有一雙巨手擠壓著他的胸膛、脖子和頭顱,堅硬的骨頭變得柔軟,甚至不能直立,它們紛紛屈服在這強壓下,失去了支撐章曉的力量。他無法呼吸,無法轉頭,無法發聲。身體深處的骨頭也開始嘎嘎發抖,似乎有無數骨刺從骨頭上冒出來,它們戳刺著章曉的肌肉、血管,尖銳如刺的疼痛瞬間傳遍四肢百骸,令他在片刻間失去了意識。——但巨手沒有放過他。它狠狠揉搓著章曉的腦袋,耳朵嗡嗡作響,雙眼視線模糊,強烈的痛感讓他不過只昏厥了一秒又立刻回到人世。
章曉從椅子上栽倒了下去。
他沒有碰到地面,有人托著他的背,把他扶住了。
「章曉?」
他聽到有聲音這樣喊他。
因為疼痛,眼裡全是條件反射的淚水。他看不清自己背上那雙手是屬於誰的,但隨著鼻腔深處湧出來的溫熱液體流進嘴巴里,章曉立刻曉得了。
周沙直接跨過了桌子跳到地面上,緊張地喊原一葦:「他怎麼了!要不要做心肺復甦?」
章曉沒聽到任何的回答,因為周沙沒有收起她的蛇。在那個三角形的腦袋湊到自己面前時,章曉終於徹底暈了過去。
夢裡出現了很多巨獸,個個都碩大無朋,圍著章曉。
它們低垂著頭顱,饒有興緻地打量他,像是研究一個可口的食物。
但沒有一頭巨獸能靠近他。有什麼東西溫柔地包裹著他,章曉擁抱著那團柔軟的、看不到的物體。它給他力量,它讓他不恐懼。
睜開眼時看到的是一個小小的吊瓶,原一葦拿著一次性針頭,正要往他手背上扎。
「醒了?」見章曉醒了,原一葦把針頭放到一旁,「正想給你輸液。」
「什麼液啊?」章曉虛弱地問。
「就鹽水。」原一葦從架子上拆下吊瓶,「主任讓我救你,但你什麼毛病都沒有,不輸鹽水就葡萄糖了。」
原一葦擁有執業醫師執照,這裡是文管委的後勤股辦公室,因為長期沒人,所以被原一葦佔了,當做自己的資料庫。章曉躺在窄小的沙發床上,不想起身。恐懼帶來的震撼仍舊殘留在他的神經里,他現在有點兒使不上力氣。
原一葦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坐在一旁跟章曉聊天。
「你師姐嚇壞了。應主任跟我們說你對所有哨兵的精神體都有應激反應,她才知道是那條蛇的原因。」
「那是什麼蛇?」
「樹蝰,一種毒蛇。」原一葦聳聳肩,「你師姐特別喜歡它的鱗片。」
「你是蜘蛛……你不怕嗎?」章曉問。
原一葦笑著搖搖頭:「不會怕的。你以後會懂的。」
一邊閑聊,原一葦一邊給章曉做手腳的按摩,舒緩他僵硬的肢體。「你為什麼害怕哨兵的精神體?」
章曉舒舒服服地躺著,沒能回答這個問題。他常常會被這樣問:為什麼怕,怕它們什麼。他說不清楚,但這種恐懼似乎存在已久,他實在無法用自己的意志去控制。
正說著,周沙推門進來了,她手裡拿著一瓶藥丸子。
看到章曉已經蘇醒,周沙連忙幾步奔了過來。她連問了章曉幾個問題,確定章曉是真的清醒了,一把抱著他連聲道歉。章曉不會怪周沙,周沙什麼都不知道。他的注意力放在周沙拿來的瓶子上。
瓶身貼著一張標籤:抑製劑。
「這我做的。」原一葦說,「也是文管委僅剩的庫存。」
章曉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
「抑製劑吃多了會有什麼副作用嗎?」他問原一葦。
周沙在一旁插話:「有啊,你沒看書么?過量使用抑製劑會引起□□減退,□□障礙,體毛減少,激素分泌量減少,第二性徵發生易性變化,就是男的變女的,女的變男的……」
章曉臉都白了。
「行了行了,她騙你的。這瓶你都帶著吧,見到高穹就吞一顆。剛剛最可怕的不是你暈倒,而是你一直在不停地流鼻血,高穹沒辦法了,不敢碰你,遠遠走開你才稍微好點兒。」原一葦指指桌邊放著的一個紙袋子,「他今天又遲到了,給你買糖炒栗子去了。」
章曉看著那紙袋子,抽抽鼻子,果真隱約嗅聞到了甜甜的香氣。
他真的一點兒都沒有生氣,完全沒有。得知高穹騙他的時候確實覺得不太舒服,但很快那不舒服的勁兒也不見了,他仍舊期待著和高穹的每一次見面。
這袋栗子幾乎要讓他高興得坐不住了。
周沙拿起紙袋打量:「靠,這家店很貴很難買到的。他不是沒錢了么,上個月的外勤也沒出過幾次,哪來的錢買這個?」
章曉心說他有錢呢,我給他的一百塊,罰款。
「高穹呢?」他拍拍自己發熱的臉,「我跟他說謝謝。」
「他在應主任辦公室里。」周沙說,「主任似乎在罵人,我剛剛聽到的。」
「我已經說過很多很多遍了,高穹。」應長河聲音都啞了,「筆記的分析和尋找,不是我們的工作,我們只需要找到線索。先腳踏實地地把現在的工作做好,如果本館那邊的分析工作完成了,可能也會需要我們這邊的幫助。到時候我優先考慮你,行不行?」
「東西是我們發現的,本來就應該我們去找。」高穹毫不讓步,「我不是搶功勞,但我們做了最危險的事情,為什麼最後解析和考古所得的榮譽,全都和我們無關?」
應長河疲倦地扶額:「使用陳氏儀進行空間遷躍並不危險……」
「那819事件怎麼解釋?」高穹打斷了他的話,「除了章曉之外,我們每個人都知道819事件,但沒有人說得清楚它是怎麼發生的。我認為819事件應該作為一次嚴重的工作事故,每一個文管委的成員都必須清楚地了解前因後果。」
「我會跟章曉說,但不是現在。」應長河捶著桌子,「高穹你有沒有搞明白,章曉太重要了,沒有他我們根本無法啟動陳氏儀。819事件什麼時候說,怎麼說,會不會引起章曉的恐慌讓他放棄這份工作,我都需要斟酌。」
高穹把手裡的一沓紙張扔在應長河面前:「沒時間讓你斟酌了。這是我的報告,你可以仔細看一看。章曉很奇怪,他不是我們常見的那種嚮導。他能打破歐得利斯壁壘。」
正在數報告字數和頁數有沒有達到自己標準的應長河大吃一驚,猛地抬起頭來。
他臉上全是無法置信的震愕:「不可能!」
「我和章曉都跟歐慶說過了話,你說可不可能?」高穹立刻反駁。
章曉:「沒那麼嚴重……拜拜。」
他掛了電話,在細小的雪沫里跺了跺腳。
應長河說秦夜時要和他約會,章曉對秦夜時確實沒有那方面的任何興趣,於是打算過來跟他說清楚。
他等了半小時,秦夜時最後說來不了了。章曉一時間不知道拿這多出來的半天做什麼好。他買了杯咖啡,一路走入地鐵站,看著線路發獃。
有一個地方他很久沒去過了。
二六七綜合醫院的位置稍稍有些偏,它專門收治與特殊人群有關的疑難雜症,他的父母就住在那裡。章曉想了半天,刷卡過了閘機。
從這裡出發往二六七綜合醫院大約要一個小時,到站之後還要走兩公里,章曉很熟悉這段路。
到了醫院門口,他發現和兩年前他最後一次過來並沒有什麼區別。
二六七綜合醫院佔地面積很大,門診樓、醫技樓和住院區之間有明顯的分割,除此之外還有一片生活區,以及一片教育區。「二六七軍區綜合醫院」的大字貼在門診樓上,旁邊是紅十字會的標誌。和氣派的樓房比起來,醫院門口就顯得小氣多了,厚重的鐵門緊緊關閉著,只在靠近保衛區的地方嵌著一個檢測儀,那裡才是來訪者通行的通道。
門口的警衛已經換了一撥,章曉看到有幾個穿著齊整的軍裝。
「幹什麼的?」醫院的警衛過來問他,旁邊幾個軍人也轉頭看向這邊。
警衛指指檢測儀:「從那裡進去,不要在門口徘徊。」
「我來看看。」章曉說,「我爸媽在這兒住院。」
警衛動了動眉毛:「這樣啊,那你進去啊,身份證帶了吧?」
醫院的安檢系統和人口系統是互通的,在刷證的時候如果顯示來訪者是哨兵或嚮導,他們會被帶到一旁的小屋子裡,要求釋放精神體進行驗證。
「我不進去,我就看看。」章曉說。
警衛奇怪地看著他:「為什麼?」
章曉撒了個謊:「最近身體不好,精神體沒辦法凝成實體。」
警衛恍然大悟一般點點頭:「我知道,你這是腎虛啊,是這樣的,是這樣……」
章曉:「嗯……」
他正要轉身離開,一個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人慢吞吞擦著他的肩走了過去。那人經過檢測儀的時候,檢測儀發出了尖銳的警報聲,他連忙遞出身份證,章曉看到他的手上也戴著厚厚的手套。
「口罩帽子摘了。」警衛說,「驗一驗血。」
他拿出一根細針,脫了那人的手套飛快在他指頭一紮,血珠冒出來的時候立刻往手上的試紙抹了一下。
章曉看到了那個人的臉。這是他第一次在現實生活里看到半喪屍化的人類。那個中年男人的臉乾巴巴的,沒有一點兒肌肉,皮膚全都皺起來了,緊緊地貼附著頭骨。像是生過一場大病似的,他的皮膚呈現出死氣沉沉的灰褐色,臉上都是一處處的斑紋,像一張乾癟混亂的紙。意識到章曉的目光,男人瞥了他一眼。男人的眼白血一樣紅,眼珠子不是黑色的,而是近似於白色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