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趨舍異路(七)
晚上,葉時熙抱著被子鑽進林九敘客房,脫了外衫便急急地向大床撲過去。他側躺在靠牆一側,「啪啪」地拍了拍他身邊的空位:「快睡覺了快睡覺了,這兩天真的是身心全都乏了。」
「……嗯。」林九敘熄了燈,鑽進了另一個被窩。
雖然說要休息,可葉時熙腦子裡全是趙神醫,還有小小白天抽泣時的樣子,腦子依然在轉,並沒有聽話地進入睡眠狀態,為透支的身心提供新的能量。
對於案件沒有頭緒……葉時熙真想左手煙右手酒好好想一想,可惜這是不可能的,這世界絕對不可能存在「煙」這樣的東西。
突然,葉時熙的腦中閃過一個可能,這個可能讓他心跳都加速了,他忍不住推了推他身邊的人:「林九敘,我現在突然有個想法。」
「嗯?」林九敘睜開了眼睛,並轉頭看向葉時熙。他的眼睛在月色中顯得很亮,瞳孔中像有隱隱的波光閃動。
葉時熙說:「如果兇手是秦文或沐春,他們可能是夜裡動手的。」
林九敘說:「可腳印顯示他們後來並未離開過這個房子。」
「再出去時,他們可能是踏著之前的腳印離開的,等回來時,再踏著腳印倒著走回到這個院子里。也就是說,後來可能有人又出去過,但卻沒有留下新的腳印。」葉時熙問,「元芳,你怎麼看?」
林九敘看著葉時熙,好像也在思索什麼。半晌過後,他才終於說道:「不大成立。最關鍵的一點,是沒人見過趙神醫。如果夜裡殺人,中間的幾小時趙神醫在哪裡?是真的在散步?在散步為什麼大家都不知道?還是說有幫凶?把趙神醫藏在了某一個地方?可就算有幫凶,神醫也不至於憑空消失。傍晚官道上邊那麼多人,不管自己走路還是有人用強,都不可能躲過眾人的目光吧,無論如何都是說不通的。」
「也對,是不大成立。」
林九敘說:「以防萬一,明天還是問問小小回來之後的事。」
「也只能如此了。」
「睡吧。」
葉時熙側躺著,微微闔上雙眼。過了一小會兒,估摸著林九敘大概已睡著了,葉時熙慫慫地將手摸進了林九敘的被窩並用一根食指輕輕搭著林九敘的手腕背面,也打算歇息了。
一片寂靜當中,林九敘的聲音突然響起:「你幹什麼?」
「啊?」
林九敘說:「你在摸我。」
「……」這形容也太直白了吧?葉時熙說,「心裡不太踏實,還是有點害怕——確定你在旁邊能讓我安心些。」
林九敘嘆了一口氣:「你想怎樣就怎樣吧。」
葉時熙立即握住了林九敘的整隻手腕。
林九敘:「……」
結果,一夜並未發生任何事情。第二天的一早,葉時熙一走出房門就看見了小小和秦文、沐春。小小眼睛腫得像兩個乒乓球,一看就知道昨晚哭了一整夜。白天她一直沒有大哭過,但夜晚總會讓人很難過。小小此刻表情木然,宛如戴了個假面具,大大的眼睛里也浮現出了恍惚的神情,讓葉時熙感到十分心疼。
「小小……?」葉時熙試著問。
「萌昊哥哥。」
「你還好吧?」
「嗯。」小小十分乖巧懂事,「之前也不是沒想過,所以並未接受不了。」小小說著聲音小了下去,「其實,其實啊,比起傷心,我更多的卻是後悔。爺爺的右腳是跛的,但卻一直在照顧我,一天到晚忙忙碌碌,一天的福都沒享過。我以為生活將一直持續下去,爺爺也會永遠平安健康,從來都沒想過為他做點什麼,直到如今再也無法孝敬他了。我想,我早就該像別人家的女孩兒那樣,勤快一些,幫他持家,而不是仗著爺爺寵我就任性妄為。」小小還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她就和所有的孩童一樣,以為生命彷彿是永恆的,然而這世界給會給人上上無比殘酷的一課,它總是會通過突然和猛烈的方式來告訴人們這個淺顯的道理:並不是。在那時候,所有被上了課的人,都會被迫睜大驚恐的雙眼,眼瞳中倒映出某一個身影最後的姿態。
也許,生活的本質就是「無常」這二字,然而在生活著的人總是會忘記這一點。「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自古都算是最讓人痛苦的事。
「小小。」林九敘竟然很少見地說了話,「你知道么?你愛你的爺爺,你的爺爺愛你。這份感情永遠存在,並不會因生命有盡頭而損失一分一毫。」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句話后,小小就又哭了,邊哭邊點點頭。
林九敘又說道:「我知道你想要逃出去,甚至是從這世界逃出去,但這是對你人生的盤剝,千萬別讓自己支離破碎。」
「……嗯,我沒事的。」
「雖然你很難過,但也回答幾個問題好嗎?你還要為你爺爺報仇呢,而且只有你能。」
「你問。」
「你上次說,那天晚上,你們尋找爺爺未果,回來后一直在一起?」
「對呀。」
「你再想想,」林九敘再次開口問,「秦文和沐春沒出過你的視線么?」
聽到這話,小小露出了一臉茫然的神情:「秦文哥哥中間去解過手?」
「時間長嗎?」
「不長,很快就回來了,話題還能接得上呢,半盞茶再多一些吧,我肯定不會記錯的。」
「……」秦文出去過短暫的時間,可這又能說明什麼呢?秦文必然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恰好」找到神醫,可如果說他有幫凶,他去幫凶那裡殺人或者幫凶把人送回,那個問題就又來了——在有很多人的官道上面,神醫是怎麼被劫走了的呢?
想了一想,葉時熙說:「小小,麻煩出來一下。」
「嗯?」
葉時熙輕拉著小小的手,帶著小小走到了腳印的旁邊,蹲下身子並指著腳印問:「這排腳印,你確定是你爺爺的?」
小小又仔細看了看:「確定呀。」
「別著急回答我,你再好好想想。」
小小這回看了很久,末了抬頭揚起她小巧的下巴,說:「真的是爺爺的。爺爺因為跛腳,腳印是非常獨特的。藥王谷總是在下雨,我看了這些年,絕對不會認錯了的。兩腳就是張開成這個角度的,腳尖稍有點向外撇,腳印深淺也是這樣,別人肯定學不來的。」
「……」葉時熙想,他的最後一個設想,即腳印是被偽造的,趙神醫一直被藏著,等到半夜才被傷害並被拋到河中,也無法成立了。葉時熙相信小小的判斷,小小這樣說,那就沒錯了。
葉時熙又看了一看早已經幹了的腳印,實在瞧不出來什麼,心裡略微有些受挫,總有一種對不起身邊的小小的無力的感覺。
葉時熙想模擬一下趙神醫當時的步態,於是從神醫的房間,一點點向官道走去,直到走到了院子外趙神醫的腳印前邊。
「……」
「怎麼了?」林九敘問。
「角度不對。」
「什麼角度不對?」
「這排腳印角度不對。如果神醫是從他的房間出來,徑直走到這裡,應該面朝這邊,腳印應該是順著這個方向延伸。」在院子里沒有必要特意繞路,人一般都會走直線,那麼,出了這個院子之後,正常前進路線應該右偏三十來度,此時腳印延伸的角度不太對勁,的確顯得有些突兀。然而,因為差得不多,所以之前未曾被人發現。
頓了一秒,葉時熙又補充了句:「從腳印上來看,趙神醫習慣走直線,並未因為跛腳而弄出弧度來。」
聽了葉時熙的話后,林九敘逆著神醫的腳印並沿直線走,走到房子門口,發現他面前的,並不是神醫的房間,而是……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