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第29章 誅心(三)
眼見對方露出兇相,司岄心中恐慌,不由後退。「迷惑什麼的……這裡頭怕是誤會。事實上你家宮主看我十分不順眼,動輒辱罵,甚至打打殺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只能勉強鎮定,腦中飛快思索要如何說服對方放了自己。
茜草聞言,那深黑的眸子徐徐眯了起來。須臾,她冷冷道:「巧舌如簧。哼,我可不會受你蠱惑,你這來歷不明的妖人,我要將你困在此處,冰天雪地凍上幾日幾夜,看你還能作出什麼妖來。」
「那我就死了!還作什麼妖?」司岄驚聲叫道,「你太狠毒了,你還不如一掌給我個痛快!」
茜草卻滿臉不以為然:「你可是隨天火而生的妖人,一點冰雪之災,焉能取你性命?」
「迷信害死人啊!什麼隨天火而生,茜草姑娘,姑奶奶,我是人,不是妖怪!你這個玩笑開不得啊!」司岄毛骨悚然,又急又怕,一疊聲叫道。
一絲薄怒浮上眉間。茜草道:「自從遇見了你,我家宮主就彷彿變了個人也似,還敢說你不曾從中搗鬼?」
「我搗什麼鬼?你家宮主做事一向喜怒無常,哪有常理可循?未必是受我影響啊。」司岄一邊說話一邊後退,腳下卻忽地踩空,一下子摔坐下去。大驚之下,她口唇幾乎磕破,顫巍巍叫道:「茜、茜草姑娘,你聽我說——」
「無謂多說。」然而,那女子卻分明不打算讓她再多說一句,碧綠水袖輕輕一掠,眨眼間,將司岄的驚呼與滿臉的驚怕怒容輕易定格。
「看你還如何作怪。」茜草低聲說道。後退幾步,又警惕地四周打量一番,很快踏雪而去。
山林一片寂靜,薄雪紛飛,卻不絲毫人影,唯密林深處一塊雪坡后隱隱露出些衣角,不過片刻,那衣角也漸為白雪所埋,再也不見蹤影。
而另一邊,曲離瀟心中不爽,一路疾走,很快便回到了別院之中。正打算回房休息,卻見鄰房燈火猶明,卻不聞人聲。她停住腳步,隨口喚了一聲:「茜草。」
唯風聲瀟瀟,廊下燈籠微動,火光氤氳。意料之外,竟是一片寂靜。曲離瀟不由蹙眉,這丫頭向來忠心耿耿,更是極為緊張自己,如今又怎會不等自己回來便擅自離開?莫不是,出了什麼事?
這樣一想,不由得警惕起來,凝神環顧四周,忽地,牆角處一道白影飛快掠過,曲離瀟想也不想便抬手一揮,一道勁氣直追那白影而去,只眨眼間,但見一片白影徑直自牆頭上摔下,哼也不哼一聲便隱入積雪之中。
曲離瀟快步趕至牆下,待得看清楚那白影模樣,不由得輕呼一聲:「啊……」可不正是那被司岄收養了的狸奴?夜色中,但見那狸奴肚皮朝天癱在雪堆之上,緊閉雙眼,一動不動。莫不是被自己打死了罷?曲離瀟思緒如麻,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正心亂處,忽地,腳下一陣窸窣,須臾,「咪……」那狸奴睜開眼來,虛弱地叫了一聲。
那細微的叫聲令曲離瀟頓時落下心中大石,眉頭舒展。「還真是九命狸奴呵,吃我一掌竟能苟活。哼。」口中雖是不屑,可身子到底是彎了下去,仔細檢查了一番,見那狸奴原是被自己打傷了後腿,並無性命之憂,這才徹底放下心來,猶豫片刻,揪著那狸奴後頸子皮將它提起,一臉嫌棄。
那狸奴雖是苟活,可到底為真氣所傷,兩條後腿無力地耷拉著,任由曲離瀟提溜著自己也是毫不反抗。曲離瀟回到廊下,在自己房門前遲疑了片刻,眉頭一軒,倏地轉身走進司岄的房間,將那狸奴丟在床頭,恨恨道:「既是你親妹子,就睡你床上也是理所應當。」
「咪……」那狸奴被猝不及防一摔,忍不住痛叫一聲,兩隻前爪委屈地縮在胸前,寶石般的媚眼絲絲看著曲離瀟,似警惕,又似可憐。
曲離瀟情緒本自不佳,發生如此意外,更是心緒繁雜,怒道:「她若是不回來,你就在此等死,我才不管呢!」
「咪……」彷彿是聽懂了她的威脅,那狸奴小嘴一張,輕叫一聲。
曲離瀟冷哼:「叫什麼叫?我曲離瀟言出必行。」
「咪……」
「你還叫——」曲離瀟一怔,望著那狸奴虛弱的小臉,心底微微一顫,竟是那混賬傢伙不請自來,音容笑貌,兜兜轉轉。
袖底指尖不知何時刺痛了掌心,那尖銳的痛感令到她倏地清醒。夜色薄涼,抬眼,滿目惶然,直到身後一陣細碎腳步聲忽然清晰。
「宮主——」
一聲輕呼傳入耳中,曲離瀟一怔,卻見茜草俏生生立在廊下,手中端著一副瓷盅,正隱隱散發出溫暖的香氣。
「你……」不知是被丫頭撞到自己的失態心中窘迫,還是心緒未明,惱意難消,曲離瀟紅唇微動,竟一時失語。
「宮主可何時回來的?怎地不回房休息,卻在此處作甚?」茜草盈盈一笑,關切問道。
「你去哪裡了?」曲離瀟沉下臉來,不答反問。
「奴婢見宮主雪夜出行,怕您沾了寒氣,身子不爽,便去小廚房給您準備了些熱羹。」茜草道。
原來如此。曲離瀟疑慮漸消,看一眼她手中的瓷盅,微微一笑。「難為你有心。」
茜草但笑不語。主僕二人因並肩離去,到得曲離瀟房中,茜草將那瓷盅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開,又取來銀羹擺放妥帖,方依依問道:「宮主,恕奴婢多嘴,那京里的事此番可都辦妥了?」
曲離瀟微微點頭,慢條斯理喝起熱羹來。
茜草喜道:「恭喜宮主。」
「喜從何來?」曲離瀟睨她一眼。
茜草道:「此番事成,宮主便可取回老宮主那半枚火羽金翎,此後安然返回宮中,不必再為諸事煩憂,可好好修養身子了。」
口中含著一口溫熱,那甘甜的滋味卻難抵喉舌。曲離瀟抬了抬眸,看著明顯喜形於色的茜草,她放下湯羹,淡淡道:「江湖人在江湖中,又哪裡能如你所說,從此無事煩憂。」
「宮主不多喝一點么?」茜草見她已無飲食之意,不由微微著急。「奴婢特意為宮主做的,煮了很久呢……裡頭的雪蓮子對宮主您的身子——」
「我要休息了,無事你也去罷。」
未料她話音未落,曲離瀟便徑直打斷。茜草一怔,一絲失落快速掠過眼底,須臾,她垂下臉來,恭順應道:「是,奴婢遵命。」
這是一個註定無眠的夜晚。
曲離瀟和衣而卧,朦朧中,只覺眼前一陣大雪紛飛,漫天白芒之中一道眼熱的身影躑躅徘徊,她看著她,她卻怎麼也不看她,反覆只是說著一些令她火冒三丈的話。
「救救卿梧,曲姑娘,請你開恩,救救卿梧。」
「卿梧她是個好姑娘,她什麼壞事都沒有做,求你救救她吧好不好?」
「司岄!」
她怒極,身子一瞬坐起,只覺心口處劇痛如潮,那米珠般的皓齒深深囁進唇瓣,急促的喘息之下,身子終是踉蹌歪向一邊,靠在了帳壁上。
為什麼你總是這樣。為什麼?
為什麼你就是不願領我的情,為什麼?
到底我哪裡比不上她!
一念既起,她幾乎瞬間蒼白了臉頰。她在做什麼?她是在和那妘青婺比較嗎?昏了頭了嗎!她,曲離瀟,刀劍加身不皺半分眉頭,毒蠱噬心亦能淡然承受,這世上又有什麼是能難得住她的?可如今……如今卻是為了一個莫名的女子生了如此心魔,竟自甘墮落到將自己徒勞去與別人爭鬥比較了嗎!是嗎?
何其荒唐。
何其不堪!
心魔一旦滋生,便如幽谷中的野草,越是見不得光,越是在黑暗中瘋狂生長,展露崢嶸。
刻意排斥在外的,必是心心念念。越是不想記起的,越是刻骨銘心。一片漆黑之中,她墨色的瞳仁星子般閃耀微光,似是柔情,又似淡漠,眸光穿透了無盡黑暗,卻落在一個不知名的遠方。
她還沒有回來。難道,她竟如此決絕,當真是追隨那妘青婺而去了么。她幽幽想著,心頭不由一陣冰冷。
窗外忽生瑟瑟,飛紗半落,她忽地警醒,抬起臉來,向著窗外漆黑幾乎是立刻喊出了一聲:「司岄!」
無人應聲。卻是三兩枯枝瑟瑟搖動,疏影橫斜,聊慰東風。
曲離瀟心中一緊,忽然傲氣頓泄,無力地倒了下去,一手抬起覆在眼上,酸楚難言。
時將破曉,雪卻愈下愈大。
那幽深的山林中,一名紫衫女子正驅著一匹駿馬,疾奔而過。十多名黑衣男子緊隨其後,一路馬蹄絕塵,揚起雪沫紛紛,行經之處,半片山頭都陷入一片雪霧朦朧。
而不遠處,卻另有一人正騎馬禹禹獨行。身後有囂狂的馬蹄聲迫近,他也是不理,半垂著眸子,雙手抱臂,任由馬兒嘚嘚閑走,若不仔細去看,幾乎便如睡著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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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這章的時候全程看著飄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啊。。。南方又鬧雪災啦。司岄都被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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