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男丁

3.男丁

重男輕女這陋俗,流傳了一輩又一輩,到了李茹那個年代,才算是勉強達到了表面的公平。可那也是在城市,在些邊遠的農村,仍然沒除盡了惡根。

村裡人過日子全靠種田,在種田上,男人明顯比女人更能當勞力。

就是這體力上的優勢,在治安和法律薄弱的邊遠農村地方,那更是放大了好多倍。

別看一個村子,平時見了都是嫂嫂哥哥,姑姨叔伯的叫著熱乎,沒啥利害爭端的時候當然一派和樂的田園農家風光,可一旦有了利益的衝突,那準保讓人大開眼界,悚然心驚。

大到田屋歸屬,婚嫁爭端,小到鄰居家茅房長出來的一棵棗樹,真要是引發了爭執,械鬥里死人都有的是。

撕破了臉的對頭家,可不管你家來對陣的是不是女的,下死手的也有的是……

那些沒成年男丁的人家,往往在村裡就是地位低的,誰也敢欺負一下。

而且有男娃和沒男娃又不一樣了,這有男娃家裡勢單力薄的,對頭欺負的時候還得想想,萬一這家的男娃們長大了記仇可咋辦?

那連個男娃都沒有的,哈!反正你家也沒啥指望了,欺負欺負你能咋?

老祖宗自己有嫁妝有田,又能幹,不缺吃喝,還有娘家照應,但是要想在村裡長久站穩了,要不改嫁尋個男人依靠,要不就抱上一個男娃養活大。

老祖宗李梅是選了第二種辦法,可她猜中了開頭,沒想到結果。

這抱來的兒子是白眼狼可怎麼辦?

再是白眼狼也養了快十年了,先不說有沒有感情,就算是咬牙當沒養過這兒子吧……

可又回到先頭的難題,家裡沒男丁!

李梅不想改嫁,要改也不至於到今日了。

再抱一個?先不說荒年有沒有糧食養,她也快四十了,村裡奔四十歲的媳婦們有的都當了奶奶外婆,再抱一個她有沒有那個能耐養大?就養大了要也是個白眼狼呢?

頭一個還能說是孩兒的心性不好,再來這麼一個,那村人還不得說閑話?怎麼白眼狼就都被李梅碰上了?

李茹雖然跟老祖宗李梅隔了快一百年,但她的推測還真是差不離兒。

因為在姥姥給講的故事裡,老祖宗沒了兒子以後,又拖了兩年,沒了辦法,就改嫁了。

小的時候聽到這一段李茹還沒想那麼多,只是跟著姥姥罵那個白眼狼不學好。

可如今親身經歷,李茹就替老祖宗心疼啊。

那個年代,動不動就是天災**,人命輕飄飄的不值錢,男人死了老婆再娶,女人沒了男人再嫁,都跟吃飯喝水一樣不稀罕。

可是老祖宗她跟別的普通農村女人並不一樣。

故事裡的老祖宗是個有見識有頭腦的,不管碰到了多少可怕的難關,她都平平安安地養活大了三個孩兒,給她們找了看著不錯的歸宿。

同一個村的女人,甚至是男人,在這上頭能跟她比的,一個沒有!

不管是遇到了什麼困境,老祖宗都好像有金光罩一般神奇地扛過去……可是既然李茹穿來了,能避免一些,為什麼不避免?

外祖母悖論里,如果一個人回到過去,做出的改變足以影響自己的出生,才會是悖論。

李茹覺得,只要自己保證讓曾姥姥嫁給曾外公,曾爺爺順利地娶老婆生娃,那就應該對現代的李茹自己不會造成什麼大影響,至於其他人么,那她就管不著了。

這個改變,李茹打算先從養子開始。

李茹摸了摸倆閨女的頭髮,不吝嗇誇了兩句。

被表揚了的小姐倆更是勤快,如同勤勞的小蜜蜂一樣屋裡屋外地穿梭,不大一會兒就在院里擺了飯桌。

「娘,咱不等我哥了,先吃吧!」

小蘭站在院門口往對面的石板路上望了好幾眼,那個方向正是西王莊過來的,沒瞅見人影兒,就踢了踢腳下的碎石子,聲音里不太高興。

正端飯的綿花瞧了瞧李茹的臉色,「給雙貴哥留兩碗湯,仨饃吧?」

李茹家的晚飯不是啥好飯,湯是陳小米湯裡頭撒了黃豆,主食也是粗玉米面加豆面的饃,外加一小碗粗鹽腌韭菜算是配菜。

這伙食頭一回吃的時候,讓從前吃飯挑食窮講究的李茹差點哭出聲來。

這幾天倒是吃著吃著習慣了。

可就這飯,放在村裡,那都是好的,有些人家,比如說葛仙芹家,喝的米湯跟水一樣清,吃的黑饃是摻了大半麩皮的,還要定量:男人倆,女人和孩兒都是一個。

李梅家雖是寡婦,可卻有點餘糧,基本是管飽的,倒沒有定量這回事。但雙貴是男孩,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就覺得自己是三個孩兒裡頭最金貴的,在吃穿上總想占上一頭。

小蘭是親的,他還不敢太過份,綿花是他媳婦,他就專欺負綿花。

綿花也真是人如其名,真的跟個受氣包小媳婦一樣。

李茹看了綿花一眼,「留兩個饃,剩下的擱起,明天煮到米飯里……都快來吃飯吧。」

老祖宗不想改嫁,她就更不想了。

因此她還是打算今天等雙貴回來,跟他把話說開,能挽救就挽救一下。

要是不能,那也早點丟開。雖然投資失利,割肉難免心疼,但也得及時止損。

在剛開始吃飯時,三人的氣氛略有點沉悶。

不過沒多大會,李茹只開了個頭,問起小姐倆去後山的事兒,小蘭頓時來了勁頭,小嘴吧吧吧的簡直不停,神奇的是,吃飯速度也沒拉下……

三人就快要吃完的時候,院門口響起了拖拖拉拉的腳步聲。

「娘!」

李茹正好喝完最後一口米湯,擱了碗扭頭去看這個便宜兒子。

她家的院牆是黃泥磚和石頭混在一處,將將一人高。

十四歲的少年個頭倒是不小,高出了院牆一個腦袋,他越過院牆,看到全家人除了他都吃上了飯,還快吃完了,就有些不高興地叫了一聲。

李茹瞥了他一眼,就轉開了頭,也沒吭聲。

小蘭在一邊哼了聲,還做了個鬼臉,綿花拉了小蘭一把,看李茹臉色開始有點不好,就趕緊接過了李茹的碗去送,又給雙貴打招呼。

「雙貴哥回來啦?」

她和小蘭在路上的時候早就聽村裡人傳的話了。

小蘭路上都數落了雙貴好幾遍了,還是她勸了好幾句,說這事不要讓娘知道,看把娘再氣著了,小蘭才撅著嘴答應了。

她還以為雙貴去西王莊給他姨送了魚就很快回來呢,哪想得到一拖拖到了這會兒……再往雙貴的手上一瞄,啥都沒有!全給了他姨了?

綿花的心忽然一沉。

這能不生氣?

「嗯!」

雙貴拖拉著步子進了院,悶聲悶氣地應了聲。

全家人吃飯不等他,這還是頭一遭!

他有心想甩臉色,可是看見他那個養母坐在桌前頭,瞅都沒多瞅他一眼,明顯是在生氣,他也知道他下午這事辦得戳人的眼窩,就有點心虛,原本在西王莊被灌了一肚皮的道道,卻是划不出來,就沒敢大聲小叫,訕訕地走到桌前。

「哥快坐下吃飯吧……」

綿花聲音小小的,麻利地去給雙貴舀飯。

「綿花!」

李茹看著就有氣,叫住了這小姑娘,「小蘭!都過來,我今兒給你們把頭髮絞了。」

這是她早就琢磨過的,村裡女孩兒都梳著長辮子,好多都拖到了小腿。

要是在好年成,留這麼長的粗辮子,倒也挺好看的,可誰叫這是荒年呢!

要是她沒記錯的話,後頭的日子,並不比小說里的末日強多少。

還留著這不方便的長辮子用來養虱子啊?

雙貴瞪了綿花一眼,氣憤憤地自己去舀飯。

已經跟著李茹坐到了門口台階上的小蘭,撇了撇嘴,小聲嘀咕,「哼,還當已經吃上席了呢!半天還沒混頓飯啊!」

「坐好!」

李茹在小蘭肩膀拍了拍,接過綿花遞過來的剪刀,咔嚓咔嚓幾下就把小蘭的長辮子給剪成了齊耳發,前頭劉海也給打薄,弄成空氣劉海。

綿花和小蘭兩個小姑娘哪裡見過這般新奇的髮型,驚喜地瞪大了眼,張大了嘴半天合不攏。

「二姐二姐,我的頭髮跟城裡來的那個闊太太是不是一樣?是吧?是吧?」

去年有個城裡來的闊太太,也不知是圖了什麼,讓好幾個聽差拿滑竿抬著,逛遍了這大溝里的小山村。

到了哪個村,就去尋村長,說她是城裡什麼會的婦女會長,要幫助廣大的鄉下婦女同胞破除封建陋俗:纏小腳!

那闊太太,穿的是長長的開衩裙,肩膀上裹著塊帶金線的大圍巾,耳朵和脖子上戴著亮閃閃的首飾,描眉畫眼,離老遠就能聞到香噴噴的,要多洋氣有多洋氣!

說話跟鳥叫一樣好聽,還特別有文化,那些詞兒雖然大伙兒都不懂,什麼婦女覺醒,什麼鎖頭,什麼玩物……後來還是闊太太的聽差解釋了幾遍,大傢伙兒才知道,這位太太,是來讓女孩兒們放小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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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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