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番外 -認親
鑼鼓敲,鎖吶吹，兩掛鞭炮辟叭作響,清冷的早春里天里,飄起淡淡的煙味兒，村口一戶人家的院外頭,聚集起了七八十號賓客，小孩兒們光著腳丫子,穿著灰撲撲的衣裳，嘻嘻哈哈地在空地上跑來跑去，互相爭搶著剛才拾到的喜果和沒響的小炮。
院子里被大傢伙盯著瞧的七八個大男人，身上穿得齊整,雖不是新衣裳，但好歹是沒打過補丁的,頭髮鬍子都打理得乾淨,他們圍成個團，把一個十八歲的小伙兒圍在中間,那小伙兒穿了身深藍布衣,看著還有□□成新,稍稍顯得大了點,胸前還戴著一朵綢扎的小紅花，小紅花下頭還拖著個小紙條，上頭拿毛筆字寫著新郎……
這身穿新樣式衣裳，胸前戴新郎小紅花的規矩，也是建國后這兩年才興起來的，過去那都是要男穿馬褂的，女頂蓋頭的，村裡人家家都窮，誰弄得起這個，都是花幾個錢去租回來的，現如今世道好了，家裡也有幾個餘糧，姑娘小伙結婚，就算是男的穿不起新衣裳，女的總要扯塊洋布做上一身的，當然了，要做也是深藍，淺灰這幾樣常穿的顏色，不然花大價錢，做身大紅柳綠的，穿一回就只能壓箱底了，誰傻呀？
「嫂嫂，快開了門吧？」
「就是啊，再不開門，吉時都要過了！」
「說了回頭就補上呢，俺們幾個大男人，還能說話不算話？」
那些圍著新郎，身份上大概算是伴郎的男人們輪著番往門裡頭遞好話，他們每說一次好話，那濃眉大眼的新郎小伙兒就緊張地點頭，表示贊同，外頭圍觀群眾就發出一片鬨笑……這老六傻啊！他在外頭點腦袋，裡頭的新媳婦也瞧不到啊！
「那可不成！沒有三塊錢開門錢，你們兄弟幾個，今兒就休想進門來接走新娘子！」
裡頭說話婦女的嗓門洪亮，隔著一道門，也被大傢伙聽得清清的。
外頭迎親團的幾個男人都互相看了眼，算是為了難。
這可咋弄呢？
當初說這門親事，是老六跟姑娘河棠看對了眼，後頭做農活的時候，老六就經常幫著姑娘，河棠她爹娘也是出了名的老實，看著老六小伙兒實在可靠，也不嫌棄他家裡窮，兄弟多，拿不出什麼像樣的聘禮來，就點了頭給兩人訂了親，沒要啥東西，就是很一般的兩包點心，一塊布，他們還說這老兩仁義呢，這不，這二年她們家地里的活兒，老六和兄弟幾個都沒少來幫忙，處得也都挺不錯。
半年前，姑娘他哥娶了個媳婦進門，就是現在這個說話高聲兒的婦女了，本來大家也沒當回事，只聽說這個嫂子厲害，進門沒幾天就當家，把個老兩口和小姑指揮得團團轉，這誰能想得到，臨到了接親了，還鬧出個收三塊錢進門錢的妖蛾子來了！
咱長平縣鄉下的村裡頭，好些人家一年也掙不到五塊錢，先頭女家說辦家要出錢，他們兄弟幾個湊了湊，已經出了五塊錢了，這怎麼又加碼了呢？
要不是大喜的日子，不能鬧得臉上不好看，脾氣最暴的老三就要發火了，這不，還是慣會和稀泥的老二來了個緩兵之計，承許娘家大嫂說回去就借錢去，一定湊夠三塊錢，明天就把錢給補上reads;。
新郎眼裡滿是掙扎尷尬，張了張嘴就叫了聲，「河棠……」
家裡兄弟多，他是老六，本來說媳婦就難一些，幸好兄弟們都先成親了，你出力我出料的，把個房子給起好了，為了他娶媳婦，一家人都湊上了余錢，這要是再加碼，他一時半會兒的，哪能還得上，還不是叫哥哥們為難？
屋裡的新娘子坐在床上，咬著嘴唇，眉毛都快擰成了小疙瘩，張嘴就要應聲，她大嫂兩手叉腰，指著她冷笑，「你叫！叫全村人都知道你急巴巴地就要嫁到男家去，恨不得倒貼上哩！」
陪坐在一邊的兩個年輕姑娘不服氣地撇了撇嘴，想說些啥，可是想到河棠大嫂罵人一頓飯不帶歇氣的架勢，就都歇了心思……
哼，誰不知道這大嫂說得比唱的都好聽，什麼要的多一點，才能顯得咱做姑娘的值錢，其實還不是她自己拿在手裡了？河棠她娘能落著一分？
幸好咱家的大嫂不是這樣的母老虎啊！
年輕媳婦見三個年輕姑娘都不吭聲，洋洋得意的一笑，擺足了過來人的派頭，給仨人說著大道理，「知道啥是金貴嗎？你叫男人出錢出得越狠，他這心裡才知道疼，就不敢待你不好……你看我嫁過來，叫你哥往東他敢往西嗎？」
三人眼神交流，都說不出甚來。
娘呀，這村裡誰不知道，河棠她嫂子娘家嫁姑娘的時候那是獅子大開口，本來河棠家的日子過得還不歪，自打娶了她嫂子，就背上了債，她嫂子還把男人管得跟孫子一樣……這些，不是因為她嫂子厲害嗎？
「河棠……」
門外新郎又叫了一聲，這回的聲音裡頭都帶上了哭腔，這大小夥子頭一回成親，也沒遇見過這陣勢啊！
「六……哎喲……」
河棠心疼地回應了一聲，就被她嫂子一把掐在腰上，疼得差點沒上來氣兒。
「你做甚！」
「憑甚打人呢！」
兩個姑娘看得真真的，都壓不住火，身為跟河棠玩得好的小姐妹，哪能看著人被欺負，就算是母老虎……她們總得出一聲吧！
「我可是一番好意啊，這開門錢拿不夠，結婚的兆頭也不好啊！」
嫂子一瞪眼，兩個沒經過世面的小姑娘登時都歇火了。
「那，那六哥不是剛剛給塞進來一塊錢了嗎？」
河棠忍著疼辯解，她真是煩死這個嫂子了，等過了今天，她就再也不回娘家……就是可憐她爹她娘……辛辛苦苦一輩子，到了老了還得被兒媳婦管著。
「就是，現在是新社會，不講究封建迷信了！」
嫂子兩眉一豎，嘁了聲，「你們小姑娘懂個屁！不管是甚社會，不要吃不要穿？養大個姑娘，就白送給他老劉家？」
這滿肚子的糊塗歪理，偏偏配上那凶神惡煞的模樣，愣是把屋裡仨個都壓制了下去。
「再不開門，俺們可撞門啦！」
那劉家老三終於憋不住火，重重地捶了下門，嫂子在門裡張嘴便罵，「這是土匪搶親啊reads;！你敢撞一下試，俺們家爺們都還在哩！海柱你是個死人啊！」
果然就聽見外頭河棠她哥海柱帶著人跟劉家兄弟們理論開了，那聲音越來越高，一會兒說到了劉家兄弟多，家底薄，一會兒又說到了老六就不是個親生的，是撿回來的！
河棠聽得臉色發白，兩眼含淚……
她哥，從前不是這樣的！都是她嫂子教的！
不行！
河棠噌地就站了起來，正準備撕破了臉也要跟哥嫂鬧一場，就聽見外頭有個人說，「是不是五塊錢就夠了？還有沒有別的？不要五塊完了還有三塊，沒完沒了了……」
這是誰？
口音有點外路，兩家的親戚裡頭，沒有這樣的人啊？
那外頭的吵鬧聲，好像也一下子就停了？
小院外，好多雙眼睛都盯住了站在院門口的青年，那濃眉大眼的模樣，簡直跟劉家老六是一個模子裡頭刻出來的，要不是那青年個頭高了些，穿的又是一身半新的軍裝，還當是劉家老六又變了個出來呢！
「你，你是……」
本來正急得上火的劉家老六回頭望見了那青年，嘴唇不由得就打起了哆嗦，門裡那刁嫂子要錢的事瞬間就被忘到了天邊，滿眼都是這個看著就親切的青年！
「五塊！落的唾沫砸的坑，俺家說話算話！」
裡頭的嫂子還不知道外頭的動靜，只當是劉家的人被難住了，哼，劉家一家子窮鬼，兩個老不死的當初是怎麼迷了竅，就把閨女給他家了，要是讓她來說媒，肯定能把小姑子賣，嗯，不，是說個好人家！
穿軍裝的年輕人大步走上前去，從衣裳口袋裡掏出五張紙幣，交在明顯是為頭的劉家老大手裡，劉家老大這麼會兒工夫，哪裡還看不出是怎麼回事？
這肯定是老六的親哥找來了唄！
嘿！
這倒是雙喜臨門，他眼珠子一轉，趕緊把五張錢舉起來給大傢伙看，「看見了吧，河棠她嫂子要了五塊，俺們就給了五塊，這要是再不開門，可別怪俺們不客氣了吧？」
沒過幾秒鐘的工夫，河棠嫂子就看見門縫裡塞進來五塊錢！
登時兩眼放光，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兒，乖乖！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多錢呢！
她一把抓在手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就塞進了貼身的褲腰裡頭，當家媳婦嘛，就得管錢！
她笑嘻嘻地打開了大門，河棠早已經站到了門口，這般不莊重的舉動她也懶得管，反正錢已經到了手么！
河棠看看劉家老六，再看看那軍裝青年，也是一頭霧水。
「六哥？」
軍裝青年看著劉家老六，這傻孩子，兩眼含淚，身子動了動，似乎下一秒就準備撲過來抱頭痛哭，青年忍著淚花，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咱先辦喜事，我就是來參加婚禮的！」
他託了梧桐縣五叔的關係，輾轉找了好幾年，這才有了二林的消息，三林是已經找不到了，二林也換了人家，但好歹平安的長大，如今也要成家立業了！
劉庄最近流行的大新聞，可不就是劉家的老六親哥尋來的故事？
那劉家生了五個兒子，本來孩子就多，日子不好過，他家娘還爛好心，回了趟娘家帶了個病歪歪的男孩回來了，說是他舅家收養的孩子，可他舅舅舅娘兩個人刻薄，不給孩子吃喝，還總打罵，讓才幾歲的孩子做重生活，眼瞅著快要長不大了，他娘一時不忍心，就跟他舅舅吵了一架，帶回了自家，這不，日子更難過了？
這要不是後來新政府建立了，村裡有不少活兒，劉家的勞力多，掙的也多，這才緩了過來，給幾個孩子都娶上了媳婦，這輪到老六了，大傢伙肚子合計著吧，這麼個不親的孩子，就招給人家算啦吧reads;！還給他修甚房子娶甚媳婦呢？
沒想到人家兄弟六個處得好，出錢的出錢，出力的出力，也修了房子，也訂了親事，那姑娘河棠也是村裡的能幹姑娘哩！
不過自打河棠家多了個嫂子，村裡有些好事的人就等著看她嫂子要如何地作反，跟劉家六兄弟誰能佔了上風呢……
這不，接親那天果然有一場臨時加碼的熱鬧看，不過看熱鬧歸熱鬧，誰心裡不發涼，這要是村裡娶媳婦都照這個來，誰家能出得起啊？
卻沒想到就在這一天，人家老六的親哥找來了。
那真是甚話也不用說，往那兒一站，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啊！
老六的親哥打扮得精神，個頭也高，穿的還是一身新軍裝，有識貨的人說了，那軍裝的料子好，還不是普通常見的哩！
現如今參軍當工人，那都是吃香的差事，都擠破了頭的想去呢，就算不當兵，能弄身軍裝穿上，那也是氣派的很！
本來大傢伙還當老六親哥也是部隊上的，可他哥說了，他這衣裳是他五叔給的，他五叔剛從部隊上轉了業，這會就在梧桐縣當縣長，這衣裳，就是五叔不穿了送他的！
聽聽！
縣長！
沒想到這老六，窮巴巴一個撿來的孩子，居然還有一門了不得親戚！
村裡人私下裡嘀咕著，雖說他哥說了，也只是個山裡的農民，家裡條件很一般，可你看人家來的時候，背著一麻袋東西呢啊！
那一麻袋東西，雖老劉家沒往外頭倒，可後頭慢慢的大傢伙打聽打聽的，也就知道了，十幾斤本地不產的柿餅，幾斤縣裡頭買的點心，幾斤藥材，還有送給劉家老兩口的兩塊洋布料！
聽說還給了新弟妹兩塊好看得不得了的衣裳料子當見面禮，還有首飾耳環，聽說是叫啥翡翠的，都是地主家的媳婦才能戴得起的……
反正，眼看著劉老六是要發起來了！
本來大傢伙還以為，這劉老六說不準要離開這劉庄，去投奔他那個當縣長的五叔呢？
不過劉老六倒是仁義，說當初要沒有劉家爹娘養活他，他不能活到現在過上好日子，該是哪的人就得留在哪兒，梧桐縣再好，也不是他該去的地方，他就要呆在這劉庄，給爹娘養老送終……
不過，不管怎麼說，這家裡有了能耐的親戚，還這麼塌心實意地對他們好，劉老六小兩口將來的日子是差不了！
一時間，村裡好些羨慕河棠的姑娘們，人都說她眼光好，又有人笑話她嫂子，當初把臉撕破了，現在腆著臉去貼小姑，可小姑是個悶不吭有主意的，對她帶搭不理，什麼好處都休想沾上一分……
她嫂子悔青了腸子……可那有什麼用呢？早沒長前後眼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