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有狐 2
狐狸掃了微雲一眼,意態愜意地拱入了微雲被窩裡,挨近了她。它雪白絨毛簇簇,尖尖的耳朵一顫一顫,眼珠猶如清水洗鍊一般,溫潤無害。它眼眸淡藍,流光惑人。
微雲忍不住地撫了它雪白的絨毛,它抬頭微蹙,淡淡地凝了她一下,又懶懶地閉眼。
「好可愛,好可愛。」身為絨毛控的微雲心都麻了,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摸了又摸。
外邊雨聲更大,激蕩著青石板。雷聲轟鳴,一下又一下地落到地上,竟然是滾地雷。
狐狸湊得更近,一直在用頭碰她的手。微雲道:「你是想我抱你?」
狐狸點頭,微雲好笑:「怎麼,你聽的懂我說話?」
她抱狐入懷,嘆息般地揉了揉它的頭,她暗暗想:手感真好。
微雲哂笑道:「難不成你是只靈狐,為了躲天上雷劫才鑽入我被窩裡?你這麼通靈性,日後可要記得化個美男,以身相許呀。」
微雲又揉了揉狐狸,竟抱著它慢慢地睡了過去。
次日一早,謝微雲的丫鬟流月來喚她。
她床邊狐狸已經不見蹤跡,窗上完好無損。微雲分明記得,昨日狐狸破窗而入,留下了一個小洞。
微雲問流月:「昨日你可聽到隔壁奇怪……的聲響?」
丫鬟流月疑惑道:「除了電閃雷鳴外,不曾有別的聲音呀。」
微雲怔怔,莫不是昨夜她所見所聞都是一場夢?可她清清楚楚地記得隔壁一男一女歡好的聲音,也記得一隻狐狸跳入她床上。她不知怎地,竟然毫無戒心地抱著它睡了一夜。
風雨消散,朗日初霽,微雲覺得身上有些陰冷。
陳氏為人爽利,用手指點了點她額頭:「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收拾。」
微雲按捺住心事,與陳氏登了馬車,放下帷帳。
一行人又在驛站休息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午時,才到了帝都城牆外。
一位候在城牆邊上的少年馳著駿馬而來,神采飛揚。他勒住馬,牽住馬繩。
流月掀開帷幔,欣喜道:「夫人,小姐,是公子來接我們了。」
陳氏坐在馬車內,皺眉:「如淵,你怎麼來了。」
謝如淵長得濃眉大眼,器宇軒昂。他正是謝翰林之子,與微雲一母同胞的親哥哥謝深,謝如淵。
謝如淵抹了一把汗,大聲道:「料想母親和妹妹這幾日就到家,我每日都到城牆外候著,說不準就能接到你們呢。」
陳氏拿出手絹,為謝如淵擦拭額頭汗水,嗔道:「知道你孝順,惦記著我與你妹妹。」
謝如淵朝著微雲擠眉弄眼,小聲道:「妹妹,回去哥哥有好東西送你。」
微雲朝著他輕輕一笑,謝如淵撓撓自己的頭,心滿意足地上了駿馬。他挽住韁繩,護送馬車,朝著帝都城內徐徐而去。
帝都半城山水半城花,綠樹茵茵,柳絮飄飛。屋舍鱗次櫛比,酒肆林立。
謝家馬車行入青石巷道,停在朱紅府邸前。
微雲扶著陳氏進了謝府,謝如淵跟在她們身後。
因著謝翰林要和陳氏商議微雲婚期,不宜她聽,陳氏索性將微雲趕回廂房去。
謝微雲閨房淡雅疏致,輕紗帷幔,妝台陳列,紅石榴雲錦繡屏風隔了雕花拔步床。外間放著一張黃花梨木桌,上面擱著黃銅燭台,牆上掛著綉棚。
微雲剛坐下不久,謝如淵手縛在背後,朝著微雲擠眼:「妹妹,你猜猜這是什麼?」
他拿出一卷書:「是你最喜歡的一笑葦生新出的話本子。」
微雲扯過來,翻了翻,念道:蒲生夜遇美鶯鶯。
講的是一位姓蒲的書生去帝都趕考,資費不足,不得已到了城外一間破廟寄居。有一日,他在燭火下念書,卻聽到有女子嬌嬌的笑聲。月色皎皎,一位秀麗絕倫的女子站在門外,對著他笑。
她自述閨名鶯鶯,因仰慕蒲生才華,願自薦枕席。
蒲生與鶯鶯夜夜歡好,同享魚水之歡。後來蒲生得中狀元,娶了一位名門閨秀。
十年後,他感念鶯鶯舊情,又回到了破廟中。但見荒草萋萋,有一墳塋獨立。佳人不在,他悵然若失,淚灑千行。淚珠滾落荒草,震動墳塋,裂出個口子,從里走出一位風姿姣好的少女,正是鶯鶯。
鶯鶯道:「自從與郎君分別,我日日盼你歸來,思念成疾,溘然早逝。」
「郎君心裡有我,淚水感動了天地,所以閻君特許我來與郎君道別。此面過後,我便要去做宣水女神。日後你我再不能相見,若是郎君憐我,就在宣水旁為我燒些紙錢。」
蒲生大哭一場,喟然道:「檀口一點,素手芊芊,鶯鶯入夢神交淺。」
微雲合上書,見書後有批註。
譬如,蒲生禽獸,十年不念佳人。淚灑墳塋,不過惺惺作態,若遇此種人,當唾其面。
這是謝如淵的字跡,他就是十足的妹控,一方面不肯違逆妹妹心愿,常常買話本子給她。另一面,他又擔憂妹妹被其中故事所惑,移了性情。所以他就想了個法子,刪去露骨詞句,寫上警世之言。
微雲好笑道:「哥哥,這蒲生果然可惡。他若是真對鶯鶯有情,也不會十年後才會記得她。」
「妹妹明白就好。」謝如淵讚許道。
二人說話之際,丫鬟流月匆忙跑來:「不好啦,夫人與老爺打起來了。」
謝如淵與微雲詫異,謝翰林與陳氏鶼鰈情深,這些年他們沒紅過一次臉,吵過一次嘴。流月說二人打起來了,這怎麼都不像儒雅的謝翰林做的事。
微雲與謝如淵匆匆趕到,屋內一片狼藉,瓷杯摔碎了一地。謝翰林訥訥地站在一旁,唉聲嘆氣,陳氏坐著不發一言,低聲哭泣。
謝如淵大步而入,扶住陳氏:「母親,父親,發生何事了?」
陳氏啜泣一會,用綉帕擦了擦淚,指著謝翰林,罵道:「你問問你爹,老不休的東西,竟然要納妾。」
謝翰林老臉紅了紅,囁嚅道:「男子納妾本就是天經地義,況且……她是極賢惠的女子,定然會好好侍奉你。」
陳氏含淚:「好啊,你定要納妾么。」
謝翰林遲疑了一下,又堅定道:「是。」
陳氏站起身,腳步輕移,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陳翰林。
陳翰林有些心虛,偏過了頭。
陳氏冷笑幾聲,手指如抓,指甲纖長,狠狠地在陳翰林臉上撓了一下,在他右臉留下了極深的五道血印。
陳翰林慘叫一聲,捂住右臉,露出了微紅的左臉,像是被打了一巴掌的痕迹。
微雲目瞪口呆:丫鬟流月根本就說錯了,不是夫人與老爺打起來了,而是夫人把……老爺給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