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寒城,遠離市中心的城郊,偏遠空曠,一家大型企業坐落在這裡,大廈門前花壇邊坐著一個年輕姑娘,看打扮像在校生,細棉白襯衫,牛仔褲,秀髮披肩,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初秋的晴空一樣明凈,嘴裡咬著一個已冷了的餅,身旁放著一個礦泉水瓶,正在接手機。
電話里傳來斷斷續續,女人柔弱驚慌的聲,「淺淺,你快回來,家裡出大事了,來了一幫討債的,凶神惡煞…….」
嘈雜人聲,沒等溫淺說話,一陣嘟嘟聲,那頭她媽撂了。
她媽有難處永遠第一個想到她,她那整日喝得騰雲駕霧的爹不知道又惹什麼事了?
溫淺握著手機呆了一秒,手機屏又亮了,溫淺看了一眼,電話是她男朋友陳仲平打來的,「溫淺,你怎麼還不來?我跟我媽在售樓處等你半天了,你在哪裡?」
溫淺扶額,瞧這記性,跟陳仲平約好去看房子,她有幾分歉意,「仲平,我在外面,公司派我清陳欠款,我脫不開身,對不起,你跟阿姨說一聲。」
「我早說你那破工作辭掉算了,整天忙……」陳仲平不滿的語調透過手機鑽進溫淺耳朵里。
她剛想說話,一抬頭,看見一個男人的身影鑽進熟悉的銀灰色奧迪車裡,溫淺急忙說了一句,「我還有事,等回頭再說。」
她動作敏捷一躍而起,直線奔奧迪衝過去,車窗落下,她趕在奧迪車沒移動前抓住駕駛位置側旁的車窗玻璃,「王總,求求您,看在我等您這麼多天的份上,您好歹給一部分欠款。」
夕陽西下,車裡暗影一片,副駕駛位置還坐著一個人,那人背光,身形高大,看不清臉,溫淺只顧著跟王總說話,沒注意他旁邊的人,
王總面色冷漠,些許的不耐煩,溫淺低聲下氣央求,「給一半,三十萬行嗎?」
王總神情冷淡,「不是跟你說了嗎?拖欠工程款是有原因的,你纏著我也沒用。」隨即發動車子,溫淺的手還扒著窗玻璃不放,鍥而不捨,「二十萬?」
車子發動了,起車慢,溫淺的手死死抓住窗玻璃,跟在車旁,夕陽餘暉灑落,她眸光極亮,「十萬?」回款百分之十的提成獎,重賞之下必有勇婦。
叫王總的中年男人一踩油門,車子往前一竄,溫淺及時地鬆開手,靈巧地一閃身,眼看著奧迪駛上了馬路,蹲守十幾天,王總如神龍見首不見尾,她太不甘心,本能去追車,剛跑了十幾步,突然腳下一個趔趄,跌倒在地。
奧迪絕塵而去,副駕駛座位上的男人從倒車鏡里看一眼跌坐在馬路中間的年輕姑娘。
溫淺腳腕生疼,腳崴了,她強撐著爬起來,試著站了站,幸喜還能走,骨頭沒錯位,她一步步挪到花壇旁坐下,把六公分高跟鞋脫下來,翻過來看一眼,鞋跟斷了。
她懊惱,這雙打三折的廉價鞋才穿一周就報廢了,後悔,圖便宜應該買平跟鞋,平跟鞋質量不好,頂多斷底斷幫,不至於崴腳,好在沒傷筋動骨,她可沒閑功夫躺在家裡養,她活動一下腳腕,腳腕處有稍許不適,能正常走路。
溫淺看一眼附近,想找個商店買雙鞋,這個地方偏僻,附近有幾家工廠,她看到一百米遠有個小食雜店,她拔掉鞋跟,穿上走兩步,鞋子一高一矮,落地高低不平衡,溫淺脫掉另一隻鞋子,握在手裡,往花壇沿理石面一敲,使出五分力氣,另一隻鞋跟也斷了。
她趿拉著鞋,走到前麵食雜店,買了一雙黑絨面平底布鞋,那種上了歲數人穿的,暫時將就一下,她把一雙破鞋丟進附近的垃圾箱,走幾步,轉念,又走回去,把垃圾箱里鞋撿出來,保修期沒過,能退貨,回食雜店要了個方便袋,鞋放到袋子里提著。
溫淺站在空無一人臨時的站牌下,等郊區的長途客運車,她接到母親的電話,不放心,趕回家看看,等了很久,才看見長途車的影子,長途車龜速開到溫淺跟前停下,車上下來一對男女,騰出點地方,溫淺上車,這趟車通往郊區村鎮,滿滿一車的的父老鄉親,挨挨擠擠,溫淺的腳邊放著一土籃子雞蛋,一絲袋子豆角,溫淺只有站一隻腳的地方,另一隻腳擠在土籃子和絲袋子縫隙,她腳崴了,只能一隻腳吃勁,時間長了,頗辛苦,車窗開著,韭菜強烈的味道充斥鼻端。
司機是個中年男人,大概出門前不順,像吃了槍葯,把車開得飛快,郊區的路間或有不平的地方,車身顛簸,蘇淺一米七的個頭,抓住頭頂上金屬扶手,才有安全感。
車開到市區,溫淺下了長途車,倒公交,下班高峰,好容易等來公交,車上人多沒空座,溫淺找了空地,盡量站舒服點,她一條腿撐重,腿站麻了,總算中途到站下車。
寒城這幾年房地產業如雨後春筍,到處是新開發的樓盤,隱匿在城市中為數不多的舊樓區,樓房的壽命已經有四五十年了,像華麗外衣上的補丁,政府覺得有礙觀瞻,把外牆重新粉刷,給破舊樓房披上光鮮外衣。
溫淺走進自家的樓門洞里,外面天已黑了,走廊漆黑一片,樓梯破舊,有些陡,她咳嗽兩聲,聲控燈沒反應,燈泡大概被那個壞小子偷了,她走到三樓拐彎處,不知誰家垃圾袋,發出難聞的酸腐味,溫淺在寂靜中聽到小小的撕裂聲,衣裳讓走廊的廢棄物颳了一下,溫淺氣惱,出門沒看黃曆,竟遇倒霉事。
溫淺上到五樓,在一戶放著拖布的門口站住,掏出門鑰匙,溫淺打開門,廚房和兩間卧室亮著燈,溫淺家住的舊樓,格局不好,進門是一個狹窄小走廊,對著四五米的小方廳,放著一張床,溫淺上大學前一直睡這張床,床邊懸著一塊布帘子。
兩間卧室,小屋才□□米,住著她弟弟溫強,高三學生,大屋不過十二三米,廚房裡傳來溫父的嘮叨聲,聲音很高,「你是什麼東西,當初我沒嫌棄你,你還抱怨。」溫父有三分酒醉,七分借酒撒風。
溫母的聲音聽上去細弱,「孩子回來了,你小聲點。」
溫淺經過廚房,朝里看了一眼,狹窄的廚房,放著一張飯桌,她父親溫慶林坐在桌邊喝酒,臉喝得跟關公似的,手旁放著一個打開蓋子低檔劣質白酒瓶子,一股辛辣充斥逼仄的空間。
「淺淺,你可回來了。」溫母季淑雲手裡拿著一塊抹布,擦抹廚房灶台的瓷磚,溫淺站在廚房門口,目光無意識地落在廚房泛黃的地磚上,劣質地磚有幾處缺角、裂紋。
季淑雲放下手裡的抹布,愁眉苦臉走過來,「淺淺,出大事了,你爸替人擔保貸款,那人卷錢跑了,報了警,到現在找不到人,今天那伙人來了,威脅我們還錢,你看這可怎麼辦好?」
溫淺淡淡地看了一眼父親,「擔保貸了多少錢?」
季淑雲唉聲嘆氣,「一百萬。」
無知者無畏,民間借貸,敢往出放貸的人身後都有黑道背景,她爹喝了幾盅小酒,不知深淺,應下替人擔保的糊塗事,中國這麼大,跑個人去哪裡找,又不是什麼重大刑事案件。
溫淺暗嘆一口氣,「借錢的人跑了,他的家人也都跑了嗎?」溫慶林所在工廠不景氣,最近下崗了,一個月一千多元錢內退工資,一百萬,還到死都還不清。
「姓趙的老婆不給開門,說夫妻倆早離婚了,姓趙的欠錢跟她沒關係,後來再去找,連門都鎖了,怕要錢的人去她家鬧,她老婆八成藏起來了。」季淑雲抱怨地看著溫慶林,「見天喝,腦子喝壞了。」
溫慶林仰脖灌了一口白酒,「我擔保了怎麼樣?我樂意,嫌我沒出息,娶你我倒了八輩子霉,喪門星。」
溫淺反感,平淡地道:「把這套房子賣了還錢,想辦法找姓趙的老婆,問姓趙的藏身之處。」賣房子這是溫淺想到唯一籌錢的辦法,借債還錢,拆東牆補西牆,窟窿更大,再說親戚都不富裕,張不開嘴。
「這套房子多說賣三十萬,剩下的錢怎麼辦?」季淑雲看眼自家的房子,「再說房子賣了,我們住哪?」
「我手頭有十萬,加上家裡攢的錢,先湊一部分錢還上,剩下的跟他們打個商量,慢慢還。」溫淺大學畢業兩年,苦巴巴攢了十萬元錢。
溫慶林沒說話,一盅白酒灌進肚裡,他除了喝酒,沒別的本事。
季淑雲不同意,「淺淺,那是你結婚用的錢,你跟仲平不是要買房嗎?」
溫淺念的是國內不入流的大學,專業學室內設計,畢業後為了多掙點錢,找了份營銷工作,底薪二千,加銷售提成獎,她除了平常補貼家用,存下十萬元,準備跟男友陳仲平共同出資買房。
家裡出了這麼大事,她不得不把錢拿出來,不還錢,那伙人不會放過她家人,怕她媽心裡不好受,安慰說:「婚房一時沒合適的,以後再說。」
溫淺說完,往屋裡走,推開小屋的門,看見她弟弟溫強趴在床上擺弄手機,忍不住說了句,「小強,你現在高二,還有一年高考,還不抓緊複習功課?」
溫強不情願地放下手機,拿出書本,嘟囔一句,「真啰嗦。」
溫淺從弟弟屋裡推出來,聽見溫慶林在廚房的說話聲,「我白養她,供她吃喝念書,她出點錢不應該嗎?」
溫淺經過廚房,「媽,我走了。」
「淺淺,這麼晚,你去哪裡?」季淑雲不放心,跟在女兒身後,朝廚房示意,小聲道;「別理他,灌黃湯,順嘴胡唚。」
鐵門在身後關上,溫淺輕吁了一口氣,她上大學后離開家,寒暑假打工,大學四年沒回過家,工作后,忙忙碌碌,更很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