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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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原來如此,本宮只是奇怪你為何這樣珍視,日日戴在胸前,又彷彿不願人知道。」應婕妤再看了一回,忽然露出古怪的笑意,「瞧這塊玉的式樣,不似女子尋常佩戴之物,反而像男子常見的扇墜子……」
厲蘭妡愈見驚恐,連連叩首,「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你怕什麼,本宮又不會將你怎樣,只是想聽一句實話。」
厲蘭妡幾番聲啞,終於勉強吐露出來,「實不相瞞,此物乃嬪妾表兄相贈之物,嬪妾與表兄自幼一處長大,彼此情……情誼匪淺,後來因為家中變故而進宮,從此再無相見之機。嬪妾自知此生已在紅牆之內,不敢另作他想,留著這塊玉,也只是作為念想而已……」
想不到有這樣一段青梅竹馬的故事,應婕妤見她涕淚漣漣,神情不似作偽。一番思忖后,她小心地將那塊玉放回,溫然扶著厲蘭妡的肩膀起身,「你放心,此等事不足為外人道,本宮會替你保守這個秘密。」
厲蘭妡又是驚喜又是感激:「娘娘……」
應婕妤不復方才的咄咄逼人,竟像換了一個人般,「你從前服侍本宮也算盡心,如今雖然出息了,這份情本宮不會忘記。宮中真情難得,從此,你我二人尚需相互扶持才好。」
厲蘭妡靦腆地應了聲「是。」
她在原地凝望了片刻,等應婕妤扶著瓊枝去遠,厲蘭妡才重新挪動步子。忽見前方一個滿頭珠翠的婦人冉冉過來,站在她跟前不動,似有意攔住她的去路。
厲蘭妡定睛一看,原來是韋淑媛,她忙屈膝請安。
韋淑媛紅唇微揚,牽起一抹嘲諷的笑意,「瞧厲妹妹多有能耐,三言兩語就把應婕妤哄轉來了,當真生得一張巧嘴。」
厲蘭妡羞澀道:「嬪妾與應姐姐本無嫌隙,只是有點小小的誤會,解釋清楚就沒事了。」
「小小的誤會?」韋淑媛尖聲笑道,「眼看著伺候自己的卑賤宮人飛上枝頭,與自己平起平坐,這也叫小誤會?應婕妤面軟心活,本宮可不會輕易上你的當。方才本宮遠遠地沒瞧清楚,卻很知道定是你使了什麼詭計,甜嘴蜜舌地說動了她,果然出身卑微的人性子也下賤些,什麼都做得出來!」
厲蘭妡不在意她的侮辱,卻懶得聽這些廢話,施了施禮道:「娘娘若沒有旁的吩咐,嬪妾就先告退了。」
她一動,韋淑媛立刻喝道:「慢著。」
厲蘭妡只得停下腳步,機械地轉了個身,那股不耐煩險險透到臉上來。
韋淑媛冷冷地看著她,「跪下!」
她以為她算老幾啊?厲蘭妡忍著氣道:「嬪妾不知所犯何事,要遭娘娘如此責罰?」
韋淑媛身邊的宮人是馴熟了的,早有兩個人趕上前,抓住厲蘭妡的肩膀就往底下摁。厲蘭妡幾番掙扎,終究氣力不繼,還是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
韋淑媛蓮步輕移,居高臨下地俯視她:「你沒錯,可是在這宮裡,比對錯更要緊的是尊卑,你須看清楚自己的地位。即便如今你成了陛下的更衣,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更衣。本宮要你生,你不得不生;本宮要你死,你也得乖乖地死。你最好明白這個道理。」
她施施然離去,臨行前向那個看守的內侍道:「小順子,給本宮好好看著她,不跪足半個時辰,不許她起身。」
這一條小徑鋪的儘是嶙峋的鵝卵石,原是為防滑之用,現在卻成了折磨人的刑具,比之平地艱難百倍。
才跪了一刻鐘,厲蘭妡就覺得受不住,她本想偷個懶,看了看旁邊小順子那張死人面具般的白臉,終究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其時已近深秋,御花園也帶了一股蕭瑟的秋意,厲蘭妡直挺挺地跪著,任憑冷風循著衣領的縫隙鑽進去,臟腑都覺得一陣冰冷。她想大概這就是宮中的日子,除了熱,就是涼,中間沒有過渡。
終於跪足了時候,小順子板著一張臉回去復命,厲蘭妡也顫顫巍巍地起身,她覺得自己路都走不穩,還好,還好——她看見蘭嫵飛奔著向這邊過來,她從未像現在這樣喜歡這個小姑娘。
她從慈頤宮出來,先打發蘭嫵回去,蘭嫵左等右等不見她回宮,心急之下才尋了來。見到厲蘭妡這般模樣,蘭嫵自然十分詫異,不禁問東問西地說個沒完。
厲蘭妡攙著她的肩膀,卻沒有回答她——或者說疲倦得不知先回答哪一句才好。她看著天邊那個大而模糊的東西,火紅的一團沉沉向下墜去。舊的太陽落下去,明天還會有新的升起,它永遠是同一個——人卻不同。
厲蘭妡忽然覺得韋淑媛的話竟有幾分道理,在這個封建王朝中,尊卑地位的確是要緊的。她無法改變整個系統的設定,只能努力使自己爬得更高,最終逃離。韋淑媛此舉未嘗不是出自幾個高位嬪妃的授意,多半是甄貴妃,也許還有其他人。而她唯一能做的,只有超過她們的地位,成為人上人。
她忽然覺得自己很需要一個孩子。
回到幽蘭館,天色已擦黑了。蘭嫵扶著她到床邊坐下,道:「你餓了吧,我去命小廚房準備膳食。」
厲蘭妡無力地擺了擺手,「我沒胃口,不必費事了,先去讓廚下準備熱水吧,我得好好泡個澡。」
「可是……」
「照我的話去做。」
晚間蕭越過來,卻不見厲蘭妡出來迎接,連喊了幾聲后,只有擁翠出來回話:「啟稟皇上,我們主子正在寢殿中沐浴洗身,現下不宜見客。」
蕭越的臉色不怎麼好看,他沒說什麼,徑直朝屋裡走去。擁翠既不敢攔,也不好攔的,只能在一旁干看著。
蕭越推門進去,就見屋內白氣蒸騰,如同山間籠罩的雲霧。正中豎著一隻大木桶,水幾齊桶沿高,裡頭坐著一個雪膚烏髮的女子,香肩微露,眉目如畫,此時看來竟有幾分出塵脫俗的韻致。
蘭嫵在一旁持著木勺為其淋水,她先瞧見蕭越,正要行禮,厲蘭妡已覺出異樣,她淡淡道:「阿嫵,你先出去吧,這裡不必你伺候了。」
蘭嫵吐了吐舌頭,悄悄出去,隨手將門掩上。
厲蘭妡猶自悠閑地泡著澡,並不回頭看這位夫君,「陛下怎麼這時候過來了?請恕臣妾不便起身迎接。」
蕭越哼了一聲,「你倒很有閒情逸緻。」
「臣妾生性疏懶,懶人都是貪圖享受的,儘力使自己快活,怎麼陛下的聲音聽起來似乎不大愉快?」
「朕一向忙於政務,自然不似你這般逍遙,至於不愉快,卻是因為剛剛聽說了一件秘事。」
「哦,不知是什麼事?」厲蘭妡好奇地轉過身,將下巴磕在桶沿上,兩隻玉臂柔柔伸出來,大有洗耳恭聽的架勢。
「說來也巧,還是你之前那位主子應婕妤告訴朕的,她說……」蕭越忽然瞥見厲蘭妡雪白的頸項間露出一抹綠痕,彷彿有什麼東西掛在上頭,他心頭疑雲乍起,三腳兩步上前摘下,抖抖索索道:「應婕妤說的果然不錯。」
「應婕妤說什麼了?」厲蘭妡仍是一副無辜的模樣。
「你還抵賴!」蕭越幾乎抑制不住胸中的憤怒,他將那東西牢牢握在手裡,恨聲道:「你果然戀著旁人,將你倆的信物看得這般重要,連浴身都不願摘下!」隨即將應婕妤的話一五一十說個罄盡。
厲蘭妡仍十分冷靜,沒有半點驚慌失措的模樣,「陛下便這樣相信應婕妤的言辭,卻不願意相信臣妾?臣妾在陛下眼裡便是這樣一個不可信之人?」
蕭越不說話,只恨恨盯著她,意思大約是默認。
「臣妾明白了,」厲蘭妡不怒反笑,笑容里卻帶著一分苦澀之意,「陛下既然認定這是信物,何不仔細瞧瞧,臣妾相信,您會比臣妾更清楚它的來歷。」
蕭越半信半疑地攤開手心,瞬間變得愕然:「怎麼是這個東西?」原來那塊翠綠色的扇墜,正是他原來摺扇上的一部分,跟了他許久,他自然最熟悉不過。
厲蘭妡澀聲道:「陛下還記得那日在興陶館前面的涼亭中,您教臣妾練琴么?這塊玉正是那日您掉在亭中的,卻不料被臣妾拾得。」
蕭越當然記得,他還記得當日眼前這個女子試圖誘惑他,他用摺扇勾起她的下巴——她有一個生得很好的下巴。
蕭越登基至今未有子嗣,難怪對這一胎看得這樣重。厲蘭妡當然不會自負到認為他被自己的魅力吸引,只覺得沾了孩子的光,她淺淺一笑:「陛下若是得空,不如教臣妾寫寫字吧。」
「怎麼,你竟不通文墨么?」蕭越頗為意外。
她當然識字,通曉的卻只是簡體字,繁體字認能認出大半,要寫卻難。厲蘭妡面露赧然:「臣妾自幼家貧,不比宮中其他姊妹出身高門華第,請得起先生,閑暇之餘可以吟詩作對,臣妾沒有這個福氣。」
她不放過任何一個吸引同情的機會。
蕭越點頭道:「卻是吃了家裡的虧,也罷,朕如今得閑,便親自教一教你。」
厲蘭妡含笑捧出筆墨,看著蕭越在桌上鋪開宣紙,穩然執筆。冬日的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紙照在他臉上,顯出柔和的側影,此時格外溫靜美好。
假如他不是皇帝,也許會是個很好的男人;也許他仍是個很好的男人,但有了這重身份,已不足以令人託付終身。
她與蕭越的感情,註定是交纏著無數算計的。
厲蘭妡將澎湃的心緒收回,繼續裝作專心聆聽的模樣。經過早期艱難的磨合,這些時日她越發溫柔體貼,這樣的好處是使蕭越習慣她的存在;缺點則是可能忘卻她的存在——她斬斷了外露的稜角,也意味著喪失了新鮮的刺激和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