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89章
哼哧哼哧fangdao~厲蘭妡關切地打量著她,「天寒地凍的,姐姐怎麼穿得這樣單薄,若凍壞了身子可怎麼好?」
「本宮皮糙肉厚,不比妹妹你身嬌體弱,就不必妹妹費心了。」韋婕妤看她穿著大毛的衣裳,不僅寬鬆,而且厚重,將身形完全掩住,只有一張清水般的臉孔露在外面——暗道這狐媚子果然狡猾,就會作出這種弱不勝衣的態度來迷惑男人。
她壓根沒想到厲蘭妡穿成這樣是為了遮掩肚子——雖然三個月的肚子也用不著怎麼遮掩。
厲蘭妡笑意澹澹,「本不該選在這裡的,只是有些話,妹妹一定得私底下與姐姐說。」她上前一步,低低道:「上次是妹妹的不是,聽娘娘教訓是嬪妾的本分,卻不知事情怎麼傳到皇上耳里,連累姐姐受了責罰,真是抱歉,還望姐姐莫放在心上才好。」
韋婕妤哼了一聲,「妹妹不必多心,是我自己笨手笨腳,打碎了一樣東西,皇上氣急了才貶斥我,與妹妹無干。」
「姐姐何必掩飾呢?」厲蘭妡含笑仰起頭來,「你我都很清楚,不過是個借口而已。此事雖因我而起,連我也要為姐姐抱不平,皇上這般喜新厭舊,當真叫人心寒哪!」
典型的得了便宜還賣乖。韋婕妤幾乎氣了個倒仰,忍了又忍方道:「妹妹知道就好,莫說本宮還是婕妤,你仍是個更衣,即便皇上寵你,那也不過貪個新鮮,你總有變成舊人的時候。」
「可是妹妹至少曾經得寵過,可姐姐你呢,似乎連一天風光的日子都未曾有吧?就連眼下這個婕妤之位,倘若我沒記錯的話,也是巴結貴妃巴結來的吧?」厲蘭妡撐著下巴,認真地思索著。
韋婕妤最見不得她這種裝模作樣的態度,她再也忍耐不得,一巴掌揮過去,眼看就要落到厲蘭妡臉上。
厲蘭妡輕而易舉地將她的手腕抓住,隨即重重甩開,她笑得越發歡快:「姐姐怎麼聽不得實話?年紀大的人脾氣也變差了么?姐姐,人老了就要認命,瞧瞧您眼角的皺紋,瞧瞧您鬆弛的肌膚,倘若在您青春正茂的時候陛下都沒看中你,如今這副蒼蒼老態還指望得幸嗎?」
韋婕妤其實不老,只是由於不得恩幸,加之脾氣暴躁,臉部的肌肉走向越發古怪,那兩道森森的法令紋足以給她添上十歲。
當然,不管實際如何,女人最容不得別人詆毀的就是美貌。加之厲蘭妡的態度令人生厭——她諷刺的言語其實不算出眾,妙在她譏諷人的時候永遠和顏悅色,一點兒尖刻的口吻也沒有——愉快的微笑對於敵人本就是一種羞辱,你笑得越歡,敵人只會越難受。
韋婕妤只覺得一腔怒火難以遏制,她再也忍耐不得,伸手便將厲蘭妡推了一把——這一回厲蘭妡沒有閃躲,生生受了這一下,直直地向旁邊倒去,那欄杆不知怎麼好似鬆動了,厲蘭妡徑直摔下去。
韋婕妤確定自己用的力道不大,可是厲蘭妡的身子輕如鴻毛,就那麼輕飄飄地落進了湖裡,像一片龐大的雪花。
她看著湖心的白點,忽然深刻地感覺到寒冷,她的冬天真要來了。
厲蘭妡醒來是在自己的寢宮裡,有許多人都在,替她掖被的蘭嫵,端著薑湯的擁翠,跪在地上的太醫,以及其他來來往往的宮人。
蕭越也在。他坐在床邊,溫然拉起厲蘭妡的手:「你總算醒了。」
厲蘭妡抱著頭,皺緊眉頭:「這是怎麼了,我怎麼覺得腦子裡一團混沌?」
蕭越的臉色沉了一沉:「吳太醫,這是怎麼回事?」
大約是殿里的火盆生得太暖,吳太醫又擦了一把汗,「陛下不必憂心,乍醒來是會這樣的,等會兒就好了。」
擁翠端了一碗熱熱的薑湯過來,蕭越親自接過,一勺一勺地喂到厲蘭妡嘴裡。厲蘭妡小口小口地啜飲著,留神不滴到被面上。
緩過一口勁,她果然記起前事,「我記得本來約了韋姐姐在涼亭中敘談,因為上次得罪了她,心裡過意不去,想當面向她賠個不是,本來談得好好的,不知怎麼的生了氣,後來我就記不大清了……」
「你還叫她姐姐,她算你哪門子的姐姐!」蕭越的目光陰沉如水,「虧你這樣好心待她,她反倒不知悔改,竟將你推入湖中,果真最毒婦人心!」
厲蘭妡怯怯地道:「其中或許有什麼誤會……」
「有什麼誤會!」蕭越恨聲道:「湖邊值更的宮人看得清清楚楚,是她親自動的手,據他們說,你始終賠著笑臉,反而是韋更衣步步緊逼,不肯退讓,事實擺在眼前,你還想為她分辯嗎?」
厲蘭妡當然不好再說,她忽然聽出不對:「韋更衣?」
蕭越頷首,「韋氏犯此惡行,貶她為更衣已是寬仁之至,更何況,她還險些傷及朕的孩子。」
「孩子?」厲蘭妡下意識地重複。
吳太醫知機,配合地開口道:「恭喜主子,您已經有三月出頭的身孕了。」
蕭越嗔道:「這樣大的事,你也糊裡糊塗的,若非這回的事,朕還蒙在鼓裡。」
厲蘭妡笑臉蒼白,「臣妾一向體質不大好,月事推遲也是常有的事,所以也沒放在心上,加之從前沒有生產的經驗,壓根想不到這一塊。」
「也罷,以後就有了。」蕭越側著頭,向內侍李忠道:「傳朕旨意,厲更衣晉為良人。厲良人現今懷有龍嗣,命內宮局好好照應。」
李忠低眉順眼地應了聲是,卻悄悄將目光向厲蘭妡投來,令她想到一個詞,「精光四射」——假如人的眼睛真能發光的話。
宮裡混久了的人總有幾分手段,這老狐狸一定瞧出了些許端倪。厲蘭妡坦然與他對視,她反正無所畏懼,這個孩子是她的護身符,誰都得避讓三分。而且,的確是韋氏親自動的手,這一點毋庸置疑。
何況,在皇帝身邊服侍的人,更該懂得投其所好。韋氏已經失勢,該向著誰,不是一目了然么?
李忠果然無聲地轉過臉去。
厲蘭妡輕輕咳了兩聲,蕭越於是握緊她的手,替她將被子往上提了一提,「冬日的湖水最是冰寒刺骨,看來果然著了些寒氣,這些日子你得好好養著,無事就不必出去了。」
這意思也就是說,每天的請安也可以免了。厲蘭妡內心歡呼雀躍,面上仍顯出一派虛弱——如此才好讓人心疼。
蕭越按了按她的手,起身道:「朕還有事要忙,晚點再過來看你。」
「臣妾恭送皇上。」厲蘭妡不便下床,草草躬了躬身。
事情如她所願進行到這一步,韋氏從婕妤驟貶為更衣,地位已在她之下,而且看樣子她已經徹底失寵,從此再也不會成為威脅。厲蘭妡往被窩裡縮了一縮,好睡得更舒服些,裡面的確溫暖,不枉她在冷水裡泡了一遭。
她忽然聽到小江的聲音:「你還真捨得花這一番功夫。」還是那一副稚童的語調,卻是成人的口吻,有一種詭異的萌感。
屋裡有人,他大概不願現身了。厲蘭妡將就對著牆壁道:「你若想譴責我的狠毒,那就算了吧,我會變成這樣都是誰害的?」
「本系統懶得糾正你的道德,只是想從技術層面和你探討一下。我知道你會游水,所以不怕淹死,不過你為什麼一定要等到三個月呢?」
厲蘭妡理直氣壯道:「自然是為了使胎氣穩固。」她可不想失掉這個孩子。
「呃,如果我現在告訴你,生育能力裡頭還有一條,不會流產,你會不會覺得有點晚了……」
短暫的沉默后,厲蘭妡幾乎暴跳如雷:「你不早說!」這個坑爹的系統,究竟還有多少事是瞞著她的?
小江害怕她的怒火,已經悄悄地匿了,留下厲蘭妡在這裡獨自生悶氣。耽誤兩個月的功夫是小事,關鍵她想到一個更嚴重的問題,不知道系統有沒有給這種能力設一個時限,要是她不能儘快完成任務的話,豈不是得當一輩子的生育機器了?
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加快進度。
「怎麼,你竟不通文墨么?」蕭越頗為意外。
她當然識字,通曉的卻只是簡體字,繁體字認能認出大半,要寫卻難。厲蘭妡面露赧然:「臣妾自幼家貧,不比宮中其他姊妹出身高門華第,請得起先生,閑暇之餘可以吟詩作對,臣妾沒有這個福氣。」
她不放過任何一個吸引同情的機會。
蕭越點頭道:「卻是吃了家裡的虧,也罷,朕如今得閑,便親自教一教你。」
厲蘭妡含笑捧出筆墨,看著蕭越在桌上鋪開宣紙,穩然執筆。冬日的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紙照在他臉上,顯出柔和的側影,此時格外溫靜美好。
假如他不是皇帝,也許會是個很好的男人;也許他仍是個很好的男人,但有了這重身份,已不足以令人託付終身。
她與蕭越的感情,註定是交纏著無數算計的。
厲蘭妡將澎湃的心緒收回,繼續裝作專心聆聽的模樣。經過早期艱難的磨合,這些時日她越發溫柔體貼,這樣的好處是使蕭越習慣她的存在;缺點則是可能忘卻她的存在——她斬斷了外露的稜角,也意味著喪失了新鮮的刺激和誘惑。
自然,從長遠來看,這樣做是有利的。只有年輕的女子才具有嬌憨任性的資本,她不能不為自己的將來打算——生過孩子的女人也許意味著氣韻的提升,同時也象徵年華的老去,無可轉移。
因此,儘管蘭嫵也能寫能畫,厲蘭妡還是要求蕭越教她——不僅僅作為平淡生活的調劑品,指導一位女性的過程最能激發男子的熱情,彷彿自己親手鑄成了一件藝術品,尤其那是他自己的女人。
在蕭越的悉心教導下,厲蘭妡進步神速,很快她就寫得一筆好字了。
自從蕭越免了她的請安,厲蘭妡便甚少往墨陽宮去,只偶爾過去應個卯而已——作為一名寵妃,總得適當擺擺架子,不然憑什麼證明得寵呢?反正她有正當理由:孩子在她肚裡動來動去,攪得她也不得安生。
甄玉瑾並不怪責她,來看她時亦言笑晏晏:「妹妹可得好好養息,爭取為陛下生個白白胖胖的小皇子才好。」
其他妃嬪也來看過她,說的幾乎都是一樣的話,臉上的笑容俱真誠無比。
厲蘭妡不禁疑惑地問小江:「怎麼她們看起來都如此和善,一點兒也不擔心我會威脅她們的地位嗎?莫非這後宮竟和睦至此?」
小江淡漠地瞅了她一眼,欲言又止:「誰知道呢?」
厲蘭妡待要細問,他卻又消失了。由此厲蘭妡得出一個結論:除非系統自己主動告知,她想套話是套不出來的。
眼看著年關將至,今年的除夕夜格外熱鬧,這份熱鬧與以往卻也沒有太大不同——雖然厲蘭妡不曾親身經歷過,實際的式樣與電視劇里模擬的差別也不大,加之她事先從蘭嫵那兒搜集了許多注意事項,因此好歹沒出岔子。
晚宴之上,她與其他妃嬪一處就座,沒有得到坐在皇帝身邊的殊榮——由此可見蕭越對她的寵愛也不算出眾。雖然因為腹中之子的餘威,眾妃勉強都向她敬了一杯酒,她也未嘗覺得多少榮光。
好容易挨過了新年,厲蘭妡肚腹漸大,舉動越發吃力,可能因為有一點產前抑鬱,她的脾氣也不像從前那般好。這不,她卧在軟榻上,才剝了一瓣橘子,還未塞進嘴裡,突然就朝小江開起炮來:「你不是說非凡的生育能力嗎?怎麼還是得拖上九十個月,你就不能讓它快一點哪?」
小江白了她一眼:「你當放錄影帶呀?生孩子又不能快進。」
厲蘭妡不做聲了,她這個大人一本正經地跟小孩子討論生娃的事,總覺得有點不合時宜——雖說小江只是個徒有其表的小孩子。
終於到了生產那日,厲蘭妡起先無比惶恐,甚至設想過無數過可能:譬如保大還是保小、或者母子俱亡之類的。加上殿里來了這麼多接生嬤嬤和太醫,就更使她緊張。
實際的過程卻輕鬆得多,她預想中的種種慘烈情況並未出現,除了多費了點力氣,一切還是蠻順利的。再說了,專心沉浸在生產這件事時,壓根沒工夫留意周圍的人,緊張更談不上了。
洪正四年五月二十八日,厲蘭妡安然產下了她的第一個孩子。其時距離她成為蕭越的姬妾還不到一年。
接生嬤嬤將錦被裹著的嬰孩抱到她身前,笑臉皺成一團:「恭喜厲良人,是位玉雪可愛的小公主。」
原來是個女娃兒。厲蘭妡心頭掠過的第一個反應是失落,倘若是個小皇子,她的地位便穩固了,可惜……罷了,公主也好,橫豎這是蕭越所得的第一個孩子,他不會不喜歡她的。
厲蘭妡重新振作起精神,伸出手道:「來,讓我看看。」
嬤嬤將孩子遞給她,厲蘭妡輕輕接過。細看時,只是一個淡粉紅色的肉團,眉毛淡得幾乎看不見,眼睛眯著,小臉緊巴巴地皺著,像某種怪模怪樣的動物,實在說不上哪裡可愛。
據說嬰兒剛出世都是這副鬼樣子,長大后就可愛了。
忽然聽到咯噔咯噔的腳步聲,厲蘭妡喜不自勝地轉過頭,本以為蕭越來了,再一瞧,原來是賈淑妃,她身旁跟著伺候太后的伏姑姑。
厲蘭妡待要下床行禮,賈柔鸞三腳兩步跨上前來,按著她道:「妹妹才生產完,正是虛弱的時候,別費事了。」
厲蘭妡勉強一笑,表示歉意。
賈柔鸞的嗓音又清又脆:「本宮剛在宮裡得了消息,立刻就過來了——我知道妹妹盼著陛下過來,不過陛下現在太儀殿同兩位大臣議事,恐怕分不開身。本宮原想著通報太后一聲,誰知她老人家耳目更為靈通,已派了伏姑姑過來,我們在路上遇見,便一同來了。」
伏姑姑笑道:「太後娘娘原打算親自來的,只是這幾日身染微恙,著實沒有精神,奴婢勸了又勸,又說初生兒體質嬌弱,恐怕過了病氣,這才說動她老人家,讓奴婢細細看了回去稟報。」
「有勞太后掛心,伏姑姑請自看便是。」厲蘭妡揚了揚下巴,讓接生嬤嬤將孩子遞給那位老姑姑。
伏姑姑看來頗有經驗,抱孩子的姿態又嫻熟又穩當,孩子在她懷裡既不哭也不鬧——也可能是因為天生性子不活潑。
賈柔鸞也湊在一旁看,伸出小拇指輕輕逗弄著,臉上那副愉快的模樣彷彿自己做了母親。她也不看著厲蘭妡,只道:「小公主的眉眼生得很像妹妹,一看就是個美人坯子。」
其實她的眉眼不算出眾,勝在臉型好看,五官分佈均勻。自然,奉承話怎麼講都可以,厲蘭妡也不在意。
「陛下早前就下了旨意,只待妹妹生下孩兒后,便晉妹妹為才人,妹妹且安心候著吧。」
晉位原是應該的,厲蘭妡恭敬地應承:「有勞淑妃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