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接點
安頓好安安,任宙遠約了範文鋒,打算和他談一下工作的事情。
範文鋒是自由撰稿人,掛靠在一家文化傳播公司,兩人以前是在約稿時認識的。
那時候任宙遠剛從考古隊離開,手頭上正寫著一篇關於中國文字進化的論文,與考古隊發生了一點不愉快,便待在家裡一心想著先將論文寫完。
安安那時候才不到三歲,身上的錢也用剩下不多了,就在他和大學同學打聽出版社的時候,同學給他推薦了範文鋒。
範文鋒也是研究中國古代史的,兩人一拍即合,這麼多年來也成了好朋友。他知道自己獨自一人帶著個孩子,也沒問他孩子媽媽的事,倒是常常幫他的忙,任宙遠也從最開始的不好意思,變成了現在像是家人般的互相幫助。
他和範文鋒約在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廳,到那兒的時候對方已經到了。
才剛一坐下,範文鋒就說:「我幫你點了拿鐵了,要吃點什麼嗎?」
任宙遠笑著搖了搖頭,自己的口味都被他摸透了,這種被別人關心著的感覺讓他心頭一暖。
等喝的都送上來后,範文鋒從公文包里拿出幾頁資料,「這裡面是最近公司的一些約稿,我複印了一份拿出來給你看,」他一份份解釋著,「這張列的是幾家公司的約稿,上面有寫要投到哪些渠道和大概內容,這一張是最近一些期刊雜誌的投稿邀約,你有兩個筆名都在邀約列表上,價格一般般,但是都是你專業領域,估計寫起來也挺省事的。」
他又翻了兩頁,上面都是一些尋常的約稿,直到最後他才從最底下翻出一張,上面列了簡單的幾行字,但是一看內容就能猜出是什麼。
範文鋒道:「這是這次的槍稿,第一列是大學的,第二列是碩士的,第三列是博士的,最後一列是職稱的,題目我都篩過,不會特別難寫,」他看了任宙遠一眼,「這些都不是急件,能不碰……哎你自己考慮吧。」
任宙遠把那幾頁資料都接過來看了一遍,看到那些稿子上的題目,特別是槍稿上的,一眼就能看出範文鋒確實是花了不少心思。
他知道範文鋒愛才,這些年來他就沒有停止感嘆過當年任宙遠沒有繼續進修的遺憾,雖然任宙遠一直沒說,但是範文鋒大概也猜到他是為了安安才放棄繼續念書的。
任宙遠今年28即將29,範文鋒比他大五年,但是在社會上浸淫的時間卻比他長得多。範文鋒從剛相識他的時候就一直很照顧他,到了現在,簡直就像是他的經紀人一樣。
任宙遠有幾個筆名,他沒有用自己的本名公開發表過文章,那幾個筆名一開始他是拿來寫專題稿賺一些小稿費的,寫了幾年,在業界也有點小名氣,現在全掛靠在範文鋒的公司那兒,由範文鋒統一管理。
寫槍稿是來錢最快的,任宙遠最近確實是缺錢,或者說他一直都很缺錢,但是還沒到最後一步,他也不打算重操舊業去給別人當槍手。早些年為了生計,他代寫過好些日子,但是回過頭來,始終覺得那是他人生的污點,雖然就算不是他,也會是別人去為這些人代寫,可是他接手了,這份責任就壓在了他的身上。
挑了一下,他覺得公司的約稿和期刊邀約都挺不錯,一些題目甚至還讓他覺得很有趣。
他將頭兩頁文件留下,剩下的還給範文鋒,隨口問了一句:「我另一個筆名最近怎麼樣了?」
範文鋒放下咖啡道:「一如既往,很多約稿,但都被我攔下了。」
「質量如何?」任宙遠點了點頭,問道。
「怎麼說呢,有一些一看就是想借著你的頭銜去賣廣告的,倒是這一類價格開得都特別高,但廣告痕迹太明顯了,所以我都拒絕了。有幾個質量還不錯,都是一些高端學術平台的邀約,但是這些都有點類似刷名氣的,抬高一下名聲是可以,可你現在的名字已經不需要再去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了。」
他頓了頓,任宙遠感覺到他語氣突然有點小激動,「但是這裡面有一個,我覺得非常好,發過來的題目大概是研究外國文化進入中國是否要導入文化元素,建議從正反兩方面各寫出一篇。這個題目有點廣泛,但是能寫的角度很多,近來不是有那個STEAM和ASTEM之爭嗎?我覺得從這個熱門題材切入就挺好。」
範文鋒本身也是研究中國文化的,但是他對外國文化也有很大的興趣,所以當他見到這個題目就自然而然地記下來了。
範文鋒說:「從正反面各寫一篇,我猜對方就是想用利於他們的那一篇做公開稿件,但是我查了下約稿的人,對方只提供了一個聯繫方式,沒有更多的資料了,所以儘管他們給的價格也不低,最後我也沒接下來。」
他語氣中透露出非常明顯的遺憾,任宙遠有點哭笑不得。
說實話這個題目確實挺具有挑戰性,不是說題目本身難寫,而是如果要讓他來寫,他一定不會按照對方的要求提供兩篇,而是在文章里融入兩個角度,但是卻導出唯一的一個觀點。
但有趣歸有趣,就如範文鋒說的,來歷不明的約稿人,他現在也沒這個心思去幫人家做嫁衣。
在剩下的兩頁紙上標註了一下,突然任宙遠的電話響了。拿出手機一看,是個沒保存的號碼,對範文鋒擺了個抱歉的手勢,任宙遠接起了電話。
「您好,請問是任宙遠先生嗎?這裡是維奇科技教育有限公司的人事主管,我姓鄭。」
任宙遠愣了一下,答道:「是的,您好。」
「很高興通知您,經過第一輪面試,您初步符合我司的錄取條件,特此邀請您本周五下午兩點到維奇進行複試。」
任宙遠聞言皺了皺眉,範文鋒坐在對面露出一個疑問的表情,他有點無奈地對電話那頭的人說:「不好意思,我已經決定不去你們公司了。」
範文鋒一聽,馬上猜到是誰的來電,表情瞬間嚴肅起來。電話那頭的人事主管似乎沒預料到他竟會拒絕,出現了兩秒的靜默,然後說:「可以了解一下為什麼嗎?」
「我已經找到別的工作了。」任宙遠撒謊道。
聞言鄭主管有點客氣又帶了點的傲慢道:「這樣,那祝賀任先生工作順利,再見。」語畢很快地便掛了電話。
「怎麼樣?」範文鋒等他一放下手機馬上問:「是維奇嗎?他們叫你去上班?」
任宙遠輕笑一聲,「哪有那麼簡單,只是叫我去複試而已。」他不準備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但範文鋒似乎不打算放過他,又開始了遊說的行為。
「維奇真的挺好的,朝九晚五的班,現在沒有多少家公司能做到了。安安今天上幼兒園了是吧?如果你去維奇,我幫你找的那家幼兒園離那兒也近,下班過去接孩子,多好呀。」
任宙遠搖了搖頭,「都拒絕了。」
「這麼好的機會,」範文鋒一臉為他覺得可惜,「我也不明白你怎麼想的,要說人家拒絕了也還好說,人家現在都找上門了。」他嘆了口氣,「我聽我朋友說,這公司的老闆長期駐紮海外,估計不久就會發展到全球去了,不過他們家本來就是外資企業……哎你說這多好的機會啊!」
範文鋒念念叨叨說個不停,對他沒去維奇實在扼腕。任宙遠聽到他說那人長期在外,有點意動,但馬上就被自己否決了。
見範文鋒還想說,任宙遠晃了晃手上的文件,一副準備離開的樣子,「今天謝了啊,本來還想說請你吃飯的,還是等下次好了,這回我請,下次再補給你一頓,我先回去看看這些資料。」
範文鋒臉上顯露出一點不舍,難得兩人這麼久沒見了,他為了今天的約定,還推了幾件工作。但任宙遠很快便收拾好了東西拿著賬單站了起來,範文鋒忙伸手壓住他的手,任宙遠低頭看了一眼,範文鋒又像是觸電般鬆了開來,想了想,又拉住了他。
「咱們都什麼交情了,還說這些,」他慢慢地將壓著任宙遠的手移到底下的賬單處,使了點力搶了過來,「這次就不用你請了,等下回帶安安出來你再請。」
任宙遠頓了頓,心裡有一絲怪異的感覺,但當他觸及範文鋒和善的笑臉時,那股感覺隨即消失。他輕輕扯了一下賬單,卻被範文鋒壓得死死的,只能無奈笑著聳了聳肩。
和範文鋒分開后,任宙遠回到家裡,將早上來不及清洗的餐碗瓢盆都整理好后,才坐到書桌旁,拿出範文鋒給的文件認真看了起來。
邀稿的內容五花八門,但涉及語言文字的,大多都是以文化傳播為主。他在每一個題目後面都備註了自己的思路,兩頁A4紙看著不多,等他全部寫完后,幾個小時嘩的一下就過去了。
等看到最後一個題目時,任宙遠笑了。
雖然範文鋒說人家來歷不明,但是還是將那個題目放到裡面了。
「外國文化進入本土是否需要入鄉隨俗……嗎,」任宙遠輕搖著椅子,咬住筆頭不由自主地低語念出題目。
初夏的午後,炎熱中帶著一絲恬靜,任宙遠伏在案上龍飛鳳舞地寫下一行字——
以歐美文化進入中國為例,舉證說明外國文化必須接受中國文化「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