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Chapter 4
這樣的制度給予人方便,自然也有保密協議,方起州不清楚打掃的阿姨是什麼樣的人,但物管挑選員工時理應當是在人品方面做了考察的。
他從電梯外的鋁片標籤上找到了物管處的號碼,正要撥出時卻瞥見了閃爍的時間。
手機在手心裡安靜地卧了半分鐘,方起州嘆了口氣,手垂下。腦子裡卻在回想著那翡翠的模樣,冰涼又瑩潤的觸感,上面雕刻了只憨態可掬的小老虎,栩栩如生。
是個好東西。
而穿在孔洞的紅繩則很舊了,怕是從出生戴到如今的物件,這樣的東西,通常除了物質意義,還有別的特殊意義。
或許不是賠錢能解決的事。
腦中回想起那小孩兒認真畫畫的模樣,又想起玉墜上的小老虎,竟有些重合的意思。
失眠的兩個月以來,這天晚上睡得倒最好,一個夢也沒做,方起州出門第一件事便是到物管處詢問了昨天來打掃收走衣服的事,物管處的員工交代說調查后聯繫他。
物管處的調查結果到了中午才來,「大少,不好意思啊,阿姨是新來的,年紀大了,她說她給您留了字條,把兜里的東西都放玄關了,大概那字條放的地方不明顯吧……還請您原諒……」
因為『大少』這個稱呼,方起州眉頭不著痕迹地擰了起來,他沉默的反應讓那頭大氣也不敢出,戰戰兢兢道,「我們這就把阿姨給辭了,下次保證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方起州手裡的鋼筆放下,冷聲道,「沒關係,」他頓了頓,「這件事我也有錯,別辭掉她了。」
那頭點頭哈腰,又是惶恐,「不不不,我們的錯!我們的錯!您放心,我已經給下面打招呼了……」
方起州只回國兩個月,便已經將這邊的行事風度領教徹底了,誠然他是不喜歡的,但他記得祖父的理念:我們尊重別人,別人也尊重你。
但那樣的尊重,其實更像一種與生俱來的權威,似乎整個家庭里,也只有他不會懷揣心安理得。
方起州正想得出神,艾琳叩了兩下門便探了個頭進來,飛快道,「老闆,二爺來了。」
二爺——說的是方義博,因為方義博在家中排名老二,外面人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尊稱一聲二爺。像艾琳,就不知道二爺具體身份,只知道是個厲害人物,跺跺腳整個禹海市的都得抖三抖——老闆和小方總的爹。
方義博這還是第一次進這棟大廈,以前方藝巍還是老闆時,他一次也沒來過,所以他也不知道,這個個像參加選秀的秘書,是方藝巍的手筆。可以說,方藝巍為這個公司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拍板要建一棟全市最高的大廈。
方義博由得他去揮霍,為得是魏蓓蓓一句「藝巍需要鍛煉鍛煉,權當學習了」。結果呢,岔子出了,正巧救場的回來了,這麼個結果,魏蓓蓓怕是肺都要氣炸了。
方起州從位置上站起來,「……爸。」
方義博快六十了,當然,依然是風度翩翩的二爺,頭髮沒白,人也很精神,看著不到四十,他那張臉,和方起州三分相似,嘴唇都是網上說的薄情相。比起二爺,方起州更像孫明媚得多,方藝巍倒是長得和年輕時候的二爺差不多。這讓魏蓓蓓總是自豪地掛在嘴邊,而且方藝巍恰巧也是排行老二,外頭有個稱呼叫二少,魏蓓蓓故意給他起個「藝」字,是因為「藝」和「義」同音,一聽就是親父子。而她希望兒子長大后,能成為下一個方二爺。
方義博露出笑來,法令紋和抬頭紋都有一些,「起州,今天和爸爸一起吃飯。」
「爸,我……」他才通知衛斯理來接自己,準備回家再找一下玉墜。
「怎麼,吃個飯都不樂意了?今天沒外人,就咱們爺倆。」自打方起州一回來,方義博對「家裡人」的態度就有了顯而易見的轉變,他不知道對方起州說了多少次「你要原諒我,雖然家裡有藝巍和雪莉,但我一直都是只愛你母親的,他們……都比不上你一個。」
方起州卻對他的話沒什麼感觸,只覺得他冷漠,對結髮妻子尚且如此,對子女還能好到哪裡去呢。
他深吸口氣,「爸,我……」他飛快地瞥了一眼手錶,「……只有一個小時。」
方義博板起臉,「抽個空陪我吃飯有這麼難嗎?你不樂意住家,好,我同意了,我來公司見你了,你跟我說只有一個小時。」
等衛斯理把車泊在樓下,卻聽保安之間在談論:二爺來了,接走了老闆。
言語之間,滿是「原來這個才是真的繼承人」的感慨。
想了想,他並未給方起州打電話,而是把車停放在了路邊,打開車窗抽起煙來。
方起州這頓飯吃了三個小時,期間他頻頻看手錶,方義博一邊覺得兒子勤快能幹,一邊又覺得工作狂到忽視自己這個父親,他不滿道,「你現在是老闆,就應該讓手下人去辦事,自己比員工還累了怎麼行?」
他低眉順目地笑了笑,「我也要拿工資的啊。」
方義博又數落了他一通,兩人的相處模式,看起來又像是對和睦的父子,可方起州本不是個精通人情世故的人,唯有一點血緣聯繫,讓他願意坐在這裡同方義博聊下去。方義博轉了話題,說:「今年過年,你總該回家一起吃吧?你還沒見過你妹妹吧……」
「見過,」方起州道,「電視上。」
方雪莉不久前參加了某個大型歌唱選秀,以一般的唱功博得頭籌,頻頻出現在電視和廣告中,方起州不怎麼看電視的人,也不免看到了幾回。
方義博有些無奈地皺眉,顯然不怎麼贊同方雪莉混跡娛樂圈這染缸的行為,但方雪莉和他關係倒是極為親昵,如果說現在還有會擁抱的父女,那就是在說他們倆了。
方起州又看了眼時間,「爸,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忙了。」
「那我剛剛說的……」
他站著理了理衣服,頷首,「我會回去的。」
方義博喜出望外,連說了三個好字。
方起州從會所出來,衛斯理直接載他回了遊樂場的公寓,什麼也沒問,只提醒他,「小洲,我想你該好好休息一下了,需要心理醫生嗎,我可以……」
「不用。」方起州拒絕道,「我沒事,吃點安眠藥就好。」
方起州從後視鏡里看自己,疲憊的一張臉,鬍渣颳得乾乾淨淨。他說,「忙完這陣我就休息,不需要醫生。」
可衛斯理還是硬塞了兩張名片給他,「一個是心理醫生,另外一個定期會來給你體檢一次。」他說,「都是信得過的。」
他支著下巴望向窗外,遊樂場人來人往的旅客,從海邊來的成群結隊的飛鳥,他應道,「嗯,我知道了。」
衛斯理現在是他僅剩的,能說些心裡話的人了。
從玄關處果然找到了玉墜,找了一轉,原來阿姨把字條留在了冰箱門上。他心裡不免愧疚,人一旦忙起來,總是會忽略許多事。
而小虎,整個中午都在門口張望著,鍾龍出來了幾次,「他還沒來?」小虎搖頭,小臉上有些失望,「會來的。」
小虎今天有些出乎意料的執著,就像自己遇見他的時候,小虎不肯離開原地,說要「等媽媽」,問他家在哪裡,小虎茫然地回答不知道。所以鍾龍對小虎肯定地說那是個騙子,小虎堅持說那個叔叔是個好人,也不知道他怎麼得出來的結論,鍾龍沒法和他鬥嘴,煩躁地陪著他一起等。
漸漸到了下午,店裡又來了客人,鍾龍站起來拍他的背,「別傻等了。」
小虎搖了搖頭,他趴在窗邊的單人座,下巴擱手背上,能從玻璃反光里看見自己,自己的眼睛里也有自己。
衛斯理把車停在紅辣椒門口,「這兒?」
方起州點頭,還沒下車就透過車窗看到店裡一個圓臉小孩兒雙目直直地盯著外面。店門口掛著好幾串紅辣椒,雖說是假的,卻沒由來嗆鼻,方起州在昨天的位置站定,「抱歉,我遲到了。」
小孩兒圓溜溜的大眼睛轉向他,依舊是維持那個姿勢不動,眼神沒什麼焦距,方起州從兜里掏出玉墜給他,「有點事兒耽擱了,上店裡換個繩,下次就不會再掉了。」
小虎眼睛的焦距漸漸集中在他的臉上,變得清明起來,轉而下滑,他伸手接過玉墜,小聲地道謝,「謝謝叔叔。」
「……」方起州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叫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