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Chpater 7
遇到小虎那會兒,鍾龍還是個無業游民,背著高利貸,滿門心思地想著找個清靜地方自殺。結果他接了一份委託,兩千塊錢,對方拿著一張照片,要他每天給照片里的小孩兒送食物,裝成一個好心人。
如今快兩年過去了,小虎比兩年前要好太多,那時候他沒有記憶,什麼也不知道,什麼常識也沒有。現在呢,鍾龍察覺到他在緩慢地好轉,比如一些潛意識,比如他喜歡畫畫,比如他還喜歡饅頭小侄女的那個鍵盤鋼琴。
都是好現象,鍾龍卻談不上多開心,他仰頭猛灌了剩餘的酒。
梅躍酒量很不錯,一直在和鍾龍酣暢淋漓地乾杯。
鍾龍酒量也不錯,小學那會兒就偷喝家裡酒了,不說千杯不醉,一斤還是沒問題的。而小虎則一直在開心地吃菜,這頓年夜飯,出於私心,鍾龍買菜的時候就只想到了小虎喜歡吃這個,喜歡吃那個,他一邊喝酒一邊不忘給小虎夾菜,叫他「吃慢點,別噎著」「哎看看你,吃這麼急做什麼」。這兄弟倆的相處模式,梅躍和小芹倒是見怪不怪了。
小虎吃完便自覺乖巧地坐沙發上看春晚了,而飯桌上還在斗酒,鍾龍喝到了興頭上,「老闆,沒想到你這麼厲害,都要把我喝、喝倒了……」
「不……我不能喝了,」鍾龍支著下巴往小虎那邊看,眼睛里的色彩被酒精虛幻了些,變得紙醉金迷起來,他眯著眼,「我認輸……我不行了,我得回去了。」
「回去幹啥!」梅躍彷彿一點兒沒受到酒精影響,豪氣地揚起啤酒杯,「來,干!」
「不、不幹了,」他抹了把臉,臉紅到了脖子根,「小虎得睡了,他平常都這個點睡的。」他之所以臨時叫停,是因為身上太熱了,臊熱,通常這種情況,他都能很快地在廁所解決掉。但他怕再喝下去,他會幹出什麼事兒。
梅躍怎麼可能輕易放過他,「這兒就剩一點兒了,明天又不上班,一覺醒來大年初二不挺好!」
「不,我……不能再喝了。」他抬手拒絕,下腹升騰起的感覺是酒精不可能帶給他的,他想他可能是注視小虎注視了太久才會這樣的。他踉蹌地站了起來,牛仔褲已經綳著褲襠了,「小虎,來我們回去了。」
梅躍立馬朝小芹遞了個眼色,小芹猶豫了一下,接著手忙腳亂地去抓他的手臂。因為掌勺的緣故,鍾虎右臂要比左臂粗壯結實許多,脫了外套裡面的毛衣都繃緊在皮膚上了,小芹一碰上去就彷彿被燙了下似得,鍾龍反應更奇妙,整個人成了熟透的蝦子,揪著自己的毛衣下擺,「我靠怎麼熱成這樣……」
「龍哥……去、去洗把冷水臉吧?」
小虎此刻已經在門廊處穿好了鞋,梅躍眼見事情要泡湯,吆喝一聲,「那什麼……我先帶小虎回去休息了,對了,小芹你不是有話要和鍾龍說嗎?」
小虎不明所以地回頭望,卻已經被梅躍給飛快地推到了門外,「小虎啊,你家哥哥今晚上可能會比較晚回去,你先睡著,別等他,聽話啊。」
梅躍監督著他完成洗漱,細心幫他帶上門,「早點睡,晚安。」
她在門外舒出一口氣,門是掩著的,她不敢進去,只趴在門上偷聽裡面的動靜。梅躍也不知道事情能成不,可男人不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第二天早晨起來頂多以為是酒後亂性,可鍾龍是個有責任心的男人,他是不會推卸的。還沒等她聽出個所以然來,門砰然被大力推開,梅躍立即後退幾步,鍾龍踉踉蹌蹌地撞在了防盜門上,結實地一聲咚響。梅躍張了張嘴,卻瞧見神志不清的鐘龍沖她揮手告別,還不忘對她說了聲「新年快樂」,接著拉開門便一頭栽進屋子。
梅躍:「……」
她只得進屋,只見小芹脫了上衣,抱著腿茫然地坐在床邊。
「你怎麼讓給他跑了!」
小芹有些茫然,一副受了極大打擊的模樣,「梅姐,我一脫衣服,他就衝進廁所吐……你說,你說他是不是……」小芹眼眶都紅了,「……他現在肯定噁心死我了。」
梅躍趕緊哄她道,「安啦安啦,喝醉了第二天什麼也記不清了,再說你這不是沒脫光了,別……別擔心了。」只是不知道,中了葯的鐘龍現在得有多難受。
但是沖個涼水澡應該就可以了吧?
鍾龍衝進去時撞倒了門口的收納鞋架,他飛快地脫掉衣服,拔開花灑,站在下面沖,涼颼颼的冷水橫衝直撞地掉到肌膚上的剎那就結了冰。鍾龍覺得沒那麼難受了,他靠著牆舒出一口氣,低頭看自己的腿中央,又懊惱地加大水閥。
那酒的後勁現在才顯現出來,哪怕是沖在涼水底下,他腦子依舊是麻麻的,沖了好半響鐘龍才關掉花灑,虛浮地走到了小虎房間。
小虎還沒睡著,睜大眼睛看著他,說,「哥,你不穿衣服。」
鍾龍渾身燥熱,冷水澡沖完活像吃了春`葯一般,哪兒還願意穿什麼衣服,可小虎的目光直指下來,他感覺自己好像很不要臉的樣子,堪堪圍上了浴巾,髮絲上的水珠滴下來浸透了被子一角。鍾龍幫他掖了掖被子,摸了摸他的額發,「你先睡。」
「什麼時候放,煙花?」小虎說,「我想看。」
「還早著呢,等下到時間了,我叫你。」說完他闔上了房門,從冰箱里拿出幾罐冰啤酒,把煮花生放進微波爐里打熱。繼而在客廳地上墊了幾張報紙,坐在地上一個人喝了起來。
剛才喝了那麼多,一頓涼水澡下來也醒了大半。也正是因為他沒醉,才想要多喝一點,最好能一醉不醒。
客廳的窗外風景很好,離遊樂場有一定距離了,不嘈雜,墨藍色的夜裡密密麻麻的星光一片,高大閃耀的摩天輪最是惹眼。來這裡住的這些天,小虎常常都會坐在這裡往外望,拿梅躍送他的小本和松鼠筆畫畫,畫得還挺像那麼一回事——小虎一點兒也不傻,鍾龍清楚地知道那孩子只是失憶了,只不過常識也丟了。而現在正慢慢好轉的狀態始終讓他有些難過,心裡自私地想著要是小虎一直那麼傻就好了,一直傻下去,一直想不起來,那他就可以獨佔小虎了。
一罐啤酒下肚,鍾龍已經有些恍惚了,他側身躺在地板上,又拉開了一個拉環。
到最後,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少,只看見地上歪七扭八地倒著許多啤酒罐,微黃的酒液傾倒了部分在報紙上,紙張被吸收了大半水分,餘下的滲透進乾燥的木地板縫隙了。
這時候,城市的天空開始零零碎碎地綻放開一朵兩朵的煙花,升空的聲音穿透了牆與窗戶,鍾龍扶著桌凳站了起身。
他叩響了門,「小虎?」
但是沒人答應他的話,他又喊了一聲。小虎用鼻音嗯了一聲,鍾龍低聲道,「還看煙花嗎,快到點了。」
「……唔。」仍在睡眠中的小虎從棉被裡露出小半張臉,臉側在枕頭上肉嘟嘟的臉頰讓鍾龍忍不住捏了下。也只有小虎不省人事時,他才敢做這麼大膽的舉措,他低下頭,用鼻尖去蹭小虎的臉,滿口酒氣吐在他面頰上,「今晚跟哥一起睡好不好?」
小虎推了推他,處於一種半醒狀態,顫動的睫毛掃到了鍾龍的皮膚上,也掃進了他心裡。
鍾龍一動不動。
他聽見自己吞咽口水的喉頭滾動聲,他雙手支在柔軟的枕頭上,借著無處可抓的力道面對面地貼得極近。鍾龍聲音放得極輕,「小虎?」他說著,輕輕發出一聲響動,像是在清嗓子,「……醒了嗎?」
沒有動靜的回應把鍾龍藏得很深的念頭與膽子一股腦抓了出來,像從井裡打水那樣被繩子給一下拉上去了。他摸了摸小虎的下巴,酒精麻痹了他的理智與思考,讓他俯身將唇貼在了小虎的唇上。
他屏住呼吸,像是怕人醒了,也像是在體味這種安然的親吻。
一陣重甸甸的沉默中,他把手伸進了被子里,整個人壓到了小虎身上,突如其來的重量一下把小虎給鬧醒了,他反射性地把鍾龍給推開,鍾龍卻制住他,吹了他一臉的酒氣,在他脖子上吸了一口后,又往臉上胡亂地親著,笑道,「醒了啊……小虎,遇到你,是哥這輩子最大的福氣……」
「——啊!!!」小虎驚恐地叫出了聲,眼睛瞪大,他劇烈地掙扎了起來,鍾龍那驚人的力量被他毫無章法的拳打腳踢掀開來,小虎跌下床,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跑去。鍾龍在他後面追了幾步,可一個醉漢,走不了幾步就摔了一跤,他在酒精作用下挺足了時間,這一摔便是神志昏沉。
防盜門被獵風吹得砰的關上,也關上了鍾龍兩年累積的努力。
方起州留到了十二點,衛斯理回了美國,他一個人開車過來的。方義博原本堅持讓他睡在這裡,可方起州對著不親的兩個姨娘和弟弟妹妹,全然沒有繼續處於一個屋檐下的想法,方義博只好把新車的鑰匙給他,不容置喙道,「你啊,就是太嚴肅了,這車顏色鮮亮,以後都開這輛。」
鑰匙標誌表示是輛法拉利,而方義博出手送禮,自然不能是什麼普通版本,想來也是限量車型,方藝巍有些紅了眼,「爸,我呢我呢?!」
方義博輕飄飄地看他一眼,「你的在院子里,自己去看。」
方藝巍一下傻了,「您說那輛土不拉幾的哈雷?!」他進來時就看到了,還納悶是誰呢。
方義博點頭。
他炸了起身,怒氣沖沖道,「憑什麼他是法拉利?!」方藝巍一下覺得委屈極了,往年時候,方義博總是只給他一個人送,豪車別墅馬場小島。雖然方藝巍已經有足夠多的車了,從成年累積到現在,可沒有哪一次像今年一樣,一個破爛哈雷就把他打發了不說,兩個兒子之間的差別對待才是讓方藝巍最氣憤的地方。
「爸,偏心不是這麼個偏法吧!」
「你大哥這麼多年才回來一次,行了行了,也不看看你都幹了些什麼事。」說完后,方義博愈加覺得一輛車太少了,轉頭又對方起州溫聲細語道,「你住在遊樂場那邊,爸把遊樂場送給你吧,那兒還有個海島,你平時沒事可以帶朋友去玩。」
「朋友?他哪兒來的朋友,才回國多久啊?!」方藝巍不依不撓,已經在心裡把這個初來乍到的大哥給千刀萬剮了,方義博從來沒這樣忽視過他。
方起州始終面無表情,他沖方義博點頭,「爸,我走了。」
嶄新的紅色法拉利就停在車庫,方藝巍追了出去,一看更不得了了,火都要從頭上冒出來了,他冷笑兩聲,「行啊,國內第一輛啊……」
方義博對他最大方的時候也沒這種手筆,他爸對車沒什麼研究,每年送他都是問手下人,都是牛氣的車,但車展上一般都能尋到。
據他所知,這車只打算生產五十輛,前幾天才發,今天就從國外空運過來了?!
方藝巍終於理解到母親說的,他們母子倆加起來恐怕也比不了長子的一根毫毛這句話了。
從方義博家裡出來,要經過層層關卡,哪怕是年三十,警衛也一點兒不鬆懈,在方義博心裡,第一重要的就是他的命了。車子駛上大路,汽車引擎聲響亮極了,路上一輛車也沒有,也沒有多少人影,只有數不清的煙花在天上綻放,城市一下從夜晚變成了五顏六色的白天。
遊樂場仍是熱鬧的,可轉入住處的那條路上就要寂然許多了,路燈每隔五米設置一個,在煙火的映照下顯得昏暗,方起州的車速緩慢,在雪上滑著。車燈的照耀範圍內,突然出現了一個單薄的人影,方起州慢吞吞地行駛過他,卻倏地在後視鏡里瞥見那個人影僅僅穿了睡衣而已,被雪打濕的亂髮底下的臉龐還很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