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041
「叮——」地一聲響。
傅晚晴往後退了一步,收劍歸鞘。她眨了眨眼笑道:「是把好劍。」
女子的臉色極為蒼白,她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哼了一聲道:「好劍法!」說完之後,也不再管傅晚晴,只是憤恨地朝著小木屋望了一眼,向著谷外飛掠而去。
傅晚晴看了看自己冒出冷汗的手心,唇邊的笑意逐漸地消散。她看著那道消失的背影,極輕的嘆了一口氣,這個女人的功夫很好,她能夠拔出劍,可惜,她還是敗了。
傅晚晴輕咳了一聲,那飄灑的風雪迷了眼眸,她弓著身子就像是一個垂老的人,在雪地里緩慢地前行。一串腳印留了下來,很快地又被風雪給掩埋了。外面的風雪打在了臉上很冷,傅晚晴的心卻是一點點的暖了起來。
吱呀一聲響,門開了。葉雪晴從屋子中走了出來。
「她醒了?」「她走了?」
葉雪晴面向著萬花谷的出口方向,低喃一句:「下雪了嗎?」沒等傅晚晴回答,她便轉身回到了屋子中。對這兒的擺設極為熟悉,完全不像個瞎了雙眼的人。傅晚晴跟著她走入,看著床榻上那閉著眼睛的玉生煙,又問了一句,「她什麼時候醒來。」
「該醒來的時候,自然會醒來。」葉雪晴淡聲應道,「你可以帶她走了,那個人還會再來的。」
傅晚晴點了點頭,笑了一聲道:「鬼醫葉雪晴,不該是這麼年輕的模樣,你真的是葉雪晴么?」
「難道葉雪晴還有假么?」葉雪晴淺淺一笑。
「那個人的劍法很好。」傅晚晴坐在了葉雪晴的對面,又說了一句。
「是的,她的劍法很好。」葉雪晴點了點頭,神情極為柔和,她又道,「可惜,她還是不如你,十多年過去了,被心魔困住,沒有任何的精進。」
葉雪晴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她是誰?」
「她叫江懷落。」
江懷落,這是十多年前在江湖上流傳的人,隨著大俠江風的死,她也逐漸消失在了江湖中的視線中。不,與其說她是隨著江風的死而消失,倒不如說她與鬼醫葉雪晴一起消失。但凡與「鬼」或者「妖」一類的字眼連在一起的人,都不會那些正派的江湖人心目中的好人。只不過葉雪晴跟其他人不同,她有著一身出神入化的醫術,使得那些江湖人不得不在她的跟前低下自己高貴的頭顱。
江懷落是個名門子弟,江風也是個名門子弟,可他們偏生與鬼醫葉雪晴結識了。
江風死在了魔教弟子的手中,那會兒還是玉生煙的父親是教主。白道聯盟的人意氣風發,而碧水教弟子亦是不遑多讓。
「鬼醫十三針可以救江風,他原本是不用死的。」
「你為什麼不救他?難道你是碧水教的人?」
「不,他不值得我救。在江湖人的眼中他是成名已久的大俠,在江懷落的心中他是柔情似水的好丈夫,可是在我眼裡,他只是一個欺凌孤兒弱女的偽君子,他死有餘辜。」葉雪晴的聲音尖銳起來,她臉上的溫柔退去了,只剩下些許歇斯底里的瘋狂,「為什麼萬花谷只剩下我一個人?那些都是被江風給逼走的,只可惜,我不是他眼中的弱女子。」
傅晚晴掃了葉雪晴一眼,說道:「江懷落恨你。」
葉雪晴點點頭:「是的,她恨我,不然她的頭髮不會白,我的雙眼也不會瞎。」頓了頓,又說道,「十幾年過去了,她從來沒有停止過對我的殺心,我不知道她在堅持些什麼,可一旦不再堅持了,恐怕我又會覺得心中空空落落。她還是將自己置身於正派弟子這一處境,而我就只能夠是她口中的妖女。」
傅晚晴在聽葉雪晴說話,她的目光不自覺地轉到了玉生煙的身上。她和玉生煙會不會也走到這個地步?兩個女人,旁人眼中的一正一邪。在葉雪晴的描述中,她彷彿看到了自己和玉生煙的未來。「不死不休么?」她輕問了一聲。
「是的,不死不休。」葉雪晴點了點頭,又道,「我與她之間早已經沒有江風的存在了,我們的眼中只有彼此,這種執念,或許是痛苦的,但也是快樂的。她恨我,而我不會去恨她。」
傅晚晴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下一句話脫口而出:「那你愛她么?」
「愛?」葉雪晴輕笑一聲,面上又泛起了那種柔和的神采,她說道,「愛,什麼是愛?」傅晚晴不知道她的心中是如何定義愛的,可她就是堅信,在葉雪晴的世界中,已經尋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那個答案。
「牽紅絲,真是一種要命的毒。」葉雪晴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傅晚晴點點頭一笑道:「是的,很要命,不過幸好有你鬼醫在,她醒來了。」
玉生煙很早就醒來了,那兩人之間的談話她也是聽得一清二楚,只不過她沒有睜開雙眼。睡了一覺,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她夢到自己的手上沾染了樓瀾姑姑的鮮血,她夢到了三年前那被教中弟子帶回來的樓可心,她夢到了肆意飛揚的傅晚晴,還夢到與她之間的溫存旖旎。這些不是夢境,只是過往一幕幕的重現。「晚晴……」玉生煙捂著心口,低低地念著這個名字。
傅晚晴掠到了床榻邊,握緊了玉生煙的手,她的臉上是刻意裝出的平靜。她眨了眨眼,輕笑道:「你剛才叫我什麼?」
「傅大小姐。」玉生煙眨了眨眼,又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你管他什麼日子!」傅晚晴冷冷地哼了一聲。盯著玉生煙的面容,她忽然間明白了,猛的鬆開了玉生煙的手,退離了幾步,嘲諷一笑,「三個月的期限已經過去了,可是你休想得到你要的自由!你昏睡的時間要加倍補上來。」
玉生煙掀起了被褥從榻上滑落,冷風吹來使得她一個瑟縮,她緩步走到了傅晚晴的跟前,拉住了她的手,輕輕地說道:「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傅晚晴抽了抽手,沒能夠掙脫玉生煙的力道,她別過頭去,咬著唇冷笑道:「誰擔心你了?我不過是害怕你一命嗚呼了,沒人跟我比劍。一點小小的毒·葯就能夠讓你喪命,說出去也會讓我丟臉!」
「嗯。」玉生煙點點頭,含笑望著傅晚晴。
傅晚晴耳根子處有些泛紅,她抽回了手縮到了袖子中,挺了挺脖子說道:「嗯什麼嗯,白道聯盟輸了,你碧水教也輸了,你難道不關心你那個好師姐的下落么?」
「她沒死。」玉生煙的笑容微微收斂,她淡聲說道。
「是的,她沒死,我要讓她生不如死。」傅晚晴惡毒地說道,「這世上沒有誰得罪了我傅晚晴,還能夠安然無恙的。她想殺我,我為何不能夠向她下手?至於你的承諾,跟我沒有任何干係。我告訴你樓可心她被困在了無極宮,你要是有本事自己去救她。當然,若是在無極宮相遇,我會殺了你。」
玉生煙輕輕一笑,應道:「你一直想殺我。」
傅晚晴忽然間惱怒起來,大聲叱道:「玉生煙,你到底有沒有心?我,我——」她的唇被一隻手給抵住了,眼睫輕顫,濕漉漉的眸子令人心生憐惜。玉生煙不止一回見到這副模樣的傅晚晴,可沒有哪一次的心動像是這回強烈。難道在鬼門關前繞了一圈,將那心中的堅冰都給丟棄了么?
「我雖然中毒昏睡,不能夠清醒,可我自始至終都能夠聽到你說話的聲音。」玉生煙輕聲說道。嬌縱而又彆扭的傅大小姐,如此看來是有幾分可愛的。「三十年的時間其實也不算長,只怕到時候會是傅大小姐你先反悔了吧?」
傅晚晴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葉雪晴始終靜坐在一邊,安靜的幾乎讓人察覺不到她的存在。
「多謝鬼醫的救命之恩。」玉生煙朝著葉雪晴滿懷感激地說道。
「你該謝謝她。」葉雪晴搖搖頭輕笑一聲,「江湖上所謂的正邪都是虛妄,只要不被一切俗物迷了本性,便是正道。出身名門正派如何?出身魔教又如何?你們只需要做自己就好。去吧,不要步我的後塵……」葉雪晴最後一句輕喃消散了冷瑟空氣中。
傅晚晴朝著她擺了擺,沒有多說什麼,她牽著玉生煙的手就走進了風雪中。
小木屋在身後遠去了,天地蒼茫而寂寥。
髮絲上沾染了雪花,像是一瞬間白了頭。
傅晚晴鬆開了玉生煙的手,彎腰掬起了一捧雪朝著玉生煙的臉上甩去。
方醒來的玉生煙身子還有些虛弱,她躲避那團雪球腳步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雪地中。她被傅晚晴摟住了腰,嘴畔掠過了一抹狡黠的笑意,她拉著傅晚晴一起跌在了地上,指尖抹去了傅晚晴眉間的雪花,她輕笑一聲,問道:「你不怕冷了么?」
忘卻了所有,她們只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