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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仝則微微一愣,想起那日手癢,嫌身上的標準制服腰身寬鬆,便親手改了改,將直上直下的短衫變作收腰款。

可這麼長時間過去,並沒有人發現,不意居然被這個陌生男人一眼瞧了出來。

想想也是無奈,他略微有點汗顏,說是職業病也好,然而這類自戀矯情的習氣還真難改,時不時總要得瑟發作一下。

不過既然被識破,他也就坦然承認,點了點頭道,「您是府上的客人?前頭宴席還沒散,小的送您過去如何?」

拿不準此人是否迷了路,仝則於是客氣的提問。

那人一笑,「我跟裴家人很熟,常來這府上,不過是出來透透氣。」

這是託詞吧,但凡宴席上消失還沒人找的主兒,在社交場里多半都是不被重視的角色。

可那人負手站著,意態很是瀟洒的繼續說,「小孩子是有些粘人,孝哥兒還算懂事可愛,只是平時被溺愛的有些過了。」

仝則猜測他應該看見了方才裴熠撒嬌的那一幕,心裡覺得這人有些求全責備了,「小爺年紀還小,正是無憂無慮的時候,做事是會發乎本心。」

「你看上去年紀也不大,今年……」那人輕輕眯了下眼睛,「有十四?」

眼光夠毒辣,可惜他注目間透露出的信息,讓仝則不大舒爽,他讀得出來,那人分明就是在說,你也只是個孩子而已。

被一個年輕人這樣看待,兩輩子加起來足有四十歲的人很不服,仝則笑了笑說,「小人已快成年,再沒有無憂無慮的機會了。」

那人定定看著他,「又或者是際遇不同,你為何做仆婢,是家裡出了事?」

這一問,讓仝則疑心此人是不是認得此身原主,驚慌一閃而過,他忙寬慰自己,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他沒有原主記憶,要是碰上從前熟人,也只好裝失憶含混糊弄過去,反正父死家敗足夠引發精神失常,神智混亂。

見他遲疑,那人溫和地問,「我的話,讓你想起了過去的事?」

「不是,」仝則搖頭,笑得頗有幾分沒心沒肺,「前塵一場大夢,老實說,小人都已經忘光了。」

他說話間,微微抬著頭,眼神清澈坦蕩,笑容明媚洒脫,那人看了片刻,似乎讚賞地點點頭,「人是該不斷向前看。」

說罷一笑,轉身邁步往前頭去了,仝則想了想,作為府內下人還該送客人一程,便也舉步追了上去,錯後半步走在那人身側。

半晌無話,隔了一會兒,那人輕輕搖了搖頭,「孝哥兒還是養得太軟弱了,都十歲了還動不動就哭鼻子。」

一個外人看得倒是分明,仝則說,「得萬千寵愛,原本也有條件撒嬌,十歲不算太大,偶爾軟弱一下再正常不過。」

那人輕笑,可惜笑意不達眼底,「只有一根獨苗,這樣嬌慣下去,倒不怕養廢了。」

有什麼好怕的?偌大的家業將來少不了他的,無非繼承就好,裴熠的人生註定不會艱難,祖輩已經為他開拓好基業,他當然有條件撒痴撒嬌。

仝則沒吭聲,那人卻好似知道他在想什麼,「眼前縱有富貴榮華,不思進取早晚有天會崩塌,一朝傾覆,從雲端直墜泥沼,那滋味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

這話里似乎有話,又像是專門在對他說。仝則愈發覺得此人應該認得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

他想想,平和應道,「人生有命也有運,如果命是既定的,運還可以靠自己改變。只要不看輕自己,努力提升自身價值,未必不能活出一番天地,也不是人人都覺得出將入相才是最理想的生活。」

那人語氣舒緩地笑了下,「是感同身受,在說你自己么?」

仝則哂了哂,「小人是順著方才的話隨口說的,當不得真,至於孝哥兒,絕不會有淪落的那一天,您說是么?」

是對方先杞人憂天,在主人家非議人家小少爺的前程,多少有些不妥。他已把話問到這個份上,那人無論如何不能再繼續咒一個沖齡少年了吧。

那人果然抿嘴笑了,是風度極好的模樣,「承你吉言,但願如此。」

說完微微頷首,舉步往前廳去了。

隔日宴席散去,卻聽說三爺裴謹回府了,仝則和謝彥文都不過是低等下人,自然不必去前頭迎接,對這類事也後知後覺,倆人正在屋裡休息,卻見趙順推門進來道,「快收拾下,太太要見你們。」

終於要把給裴熠找小廝兼書童的事提上日程了,一路上,趙順很貼心的叮囑,「三爺回來了,太太趁著高興,就要把年後孝哥兒開學的事定了,你們小心回話就是。不過放寬心,太太一向和氣,不會為難你們的。」

仝則含笑答應著,謝彥文頓了頓,居然也破天荒的回了聲好。

誠如趙順所言,薛氏的確待下寬厚,言談溫和,見他二人躬身行禮,開口叫了聲免。

微微抬首,看見薛氏坐在上首梨花木圈椅中,身後圍著幾個大丫頭,下首坐著裴詮,還有一個穿大紅織金襖的美貌婦人。

婦人身邊則坐著裴熠,因身量小腿不夠長,雙腳放在腳登上,兩隻手規規矩矩疊在膝頭,略顯嬰兒肥的小臉上,眉眼彎彎,嘴角卻綳得很緊,佯裝出端莊規矩的小模樣。

薛氏一面打量他二人,隨口問了年紀,對下首幾人道,「比孝哥兒大些才好,看上去都還穩重,我只求能照顧好他,能提醒幫襯他功課就好。」

頓了頓,她又道,「有個問題,須問問你二人,孝哥兒眼下年紀還小,總有頑皮偷懶的時候,要是先生布置的功課,他拖延不完成,你們知道了,該如何是好?」

謝彥文比仝則大一些,便被薛氏指名先問到。

「小的會督促小爺今日事今日畢,無論多晚,都會勸說小爺將功課完成,小的也會陪伴在側,若實在完不成,小的會盡量代筆。」

「如果他拒絕呢?」薛氏問。

謝彥文愣了下,大概在回想自己當年的經歷,「小的還會力勸,實在不行就派人稟告太太。」

薛氏聽得微微一笑,卻不置可否,轉頭看向仝則,「你覺得該怎麼做?」

仝則道,「小的會勸說,勸說不從,催促其早睡,明日再去和先生溝通,如果是課業太多的緣故,則應適當酌情調整,如果是因小爺貪玩,則請先生教育懲戒。」

薛氏有些訝然,「懲戒,先生要是罰得狠了呢?」

「真要是罰得狠了,小的代小爺受著就是。但這個道理得讓小爺自己心裡明白,懂得自我約束,收斂心性自律向學。」

其實這問題,應該沒有標準答案,卻讓仝則有種熟悉的感覺,一面回答,一面想起他曾經代堂姐去參加外甥入學面試的情形。

說起來後世好的教育資源有限,學校少不得也要拿喬,升個小學而已,不光要面試孩子,還要筆試家長,更指明要家裡學歷高素質高的來參與筆試,否則影響孩子入學概不負責。

那年趕上他放假回來,堂姐平常對他愛搭不理,這時候忽然想起,家裡還有這麼個精通英文法文,會說一點德語日語,繪畫水平一流的人來,一時全家老少齊上陣,要他幫忙去應對面試。

仝則推辭不了只好答應,結果滿滿一大張卷子直寫到手抽筋。他清楚記得其中一道就是在問:如果時間很晚了,孩子仍然沒有完成作業,你會怎能做?後面給出三個選項:幫他做完;無論多晚都要求他自己完成;先讓他睡覺,明天再和老師主動溝通情況。

現代教育似乎總是在強調,老師和學校在孩子成長過程中,只能起到一部分監督啟發作用,真正重要的是家庭和學生自己。關於這一點,仝則內心是萬分認同,就好比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學習其實是個主觀的過程,學習方法和思維方式起決定作用,而好的學習習慣是所有一切的基石。

所以結合這個問題,他認為小孩子學會時間管理最為重要,也就是如今這個年代所要求的自律自覺,只有如此才能讓學習過程事半功倍。

而適當的時候,讓孩子明白自己肩負何種責任,一旦沒有完成將會受到相應懲罰,在仝則看來,也是十分必要的管理手段。

這廂薛氏抿唇,還沒說話,忽然看見門上有人越步進來,聲音清越道,「說得不錯,孝哥兒身邊是需要一個狠得下心的人。」

他一臉自我調侃,卻不想仝敏居然認真頷首,認真眨眼道,「哥,要說你這人還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剩下這一張臉了。」

她皺著眉,眼裡全是疑問,「我可聽人說,京里勛貴有不少都好龍陽,那位承恩侯該不會也好這口……」

越說越不象話,仝則覺得自己快被氣笑了,忙緊著打岔,「淘氣了啊,侯爺如何瞧得上我這號人。」

說著心念一動,他貼近仝敏,咬耳道,「看見那趕車的沒?他才是侯爺心腹,專門派來監視我的。你再不留心一舉一動滿嘴跑舌頭,傳到裴侯那兒,我才剛辛苦借來的錢可就保不住了。」

禍水成功東引,仝敏轉而好奇地打量起游恆,看了一會兒,心想這承恩侯品位不俗,原來喜歡穩重內斂的男人,看來自己兄長那種飛揚跳脫沒起子的性子是不招裴侯待見了,那樣也好。而要說那趕車的,雖然看上去煞氣有點重,可裴侯是什麼人,想必總能鎮得住。

此時游恆心有靈犀,察覺出有人在看他,鬼使神差掉轉過頭,正對上仝敏黑白分明的一雙美眸,粗豪漢子眉心頓時一跳,下一瞬,居然堪堪擠出一記很實在的微笑。

這效果還不如不笑,看著頗有幾分瘮人。畢竟誰也沒見過廟裡吹鬍子瞪眼睛的護法天王忽然露齒和人打招呼,要是真有,那模樣一定比怒目看著更震撼。

仝敏渾身一緊,不必仝則催促,自己提裙,忙不迭地上車去了。

路上仝則故意擺出一副不方便多交流的架勢,壓低聲音,欲說還休,反正是把游恆作為特別監視的角色徹底在仝敏心裡做實了。

人生在世嘛,難免睚眥必報,仝則一面使壞,一面心道,誰叫你游恆不厚道,眼見平常喜怒不形於色全是裝的,看笑話不嫌事大才是真的,那就乾脆給你個成為緋聞男主角的機會。

不過前頭被算計的人還是盡職盡責將兄妹二人帶到地方,游恆不進門,只在外頭等著。入內見一間一進小院,面積不大,卻也是天棚、魚缸、石榴樹一應全有。

所謂四合院,歷來講究兩句話——天棚魚缸石榴樹,先生肥狗胖丫頭。

仝則尋思著,又看了看仝敏,便笑道,「前三樣都有,就差活物了。先生肥狗胖丫頭,前兩個好說,就是這胖丫頭嘛,你趕緊先把自己養肥點,回頭往石榴樹下一戳,那這小院就算齊活了。」

正玩笑著,見裡頭迎出個中年婦人,標準大戶人家僕婦扮相,婦人自我介紹姓肖,是裴謹找來伺候仝敏的。

肖氏頗有眼力價兒,清楚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問,多餘的一句不提,沏了茶倒好水,乖覺地關上門溜達到耳房裡,把空間留給他們兄妹二人。

仝敏這會兒有點草木皆兵,發問的聲音放得不能再輕,「哥,你說那婦人該不會也是侯爺派來的吧?他要拿捏你,乾脆就先控制住我,萬一你將來欠錢不還跑了,他好拿了我去抵債?」

此身原主在親妹子眼裡到底有多不堪,仝則無語凝噎,然而雖不確定肖氏是否如仝敏所說,他還是喝口茶,搖頭道,「不會,裴謹是什麼人,捏死我和捏死只螞蟻差不多,我怎麼著都從他手裡來跑不掉,而且你放心,他不是這樣人,也不屑做這樣事。」

話說完,他自己倒窒了下,跟著不禁納悶,怎麼就胸有成竹地為裴謹辯護上了,語氣簡直都有點義無反顧了。

至於的么?他活了兩輩子多少有點閱歷,看人是大差不差。裴謹要的,無非是自己能迅速安定下來,好一門心思琢磨他交代的事,所以才會不遺餘力幫自己解後顧之憂。

當然做他承恩侯裴謹的下屬,自然要比常人更有體面,裴謹不會隨隨便便挑中一個人,更不會輕慢之,這是他們這類人做人做事的原則。

而裴謹這個人,縱然不是符合道統的正人君子,但也絕對有他的底線。

仝則心裡明鏡兒,嘴上還是真誠對仝敏囑咐,「等打點好了,你要去鋪子里也行。好在從前京里認識咱們的人不多,不過你暫時只當是客人,不必表露咱們的關係,以防有心人拿這個做文章。」

這是為她的安全考慮,誰知道將來會出什麼事,萬一有人順藤摸瓜找到仝敏身上,不如開始就撇清關係,將來再打聽了裴謹的意思,早點送這丫頭離開是非之地。

想到這個,他覺得真要慶幸,幸好這個時代信息不夠發達。

回到鋪子里,他在門前下車,只見對面的古玩店裡有幾對華服客人,正對坐品茗搖頭晃腦地談笑,其中不乏幾個戴高帽的洋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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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侯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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