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鬼淵
果然。
果然,原來她就是風情口中,那個比弓匣,比辟邪玉,比錦鯉都要重要的雅兒。
想什麼呢,唐阮。爹當時說的不錯,她應當與風情保持距離的,越是強大的人,就越容易讓別人產生依賴,而這種依賴,不過是自己一個人的胡思亂想罷了。
風情自己一定明白,誰是她真正在意的,誰又是她需要利用的。
唐阮發著呆,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念頭瘋狂的打著結。不知過了多久,門口傳來了有人交談的聲音,能聽的出來,裡面夾雜了幾聲綺羅香和風情的嗓音。
洛常羲示意唐阮跟著她過去看看,怕風情他們遇到了什麼麻煩。
門一打開,就看見好幾個人積在走廊里,楚雲深抱著最大的古琴站在後面,綺羅香則捏著一根竹笛在掌心裡敲來敲去,風情站在最前面,和她對面的人說話。
風情對面的不是旁人,竟是當時在青木川遇見的北罰掌門,南泱。
南泱的背後乖巧地站著一個女孩子,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容貌不俗,眉心有一顆紅灼灼的硃砂痣,正淺笑著看向南泱。
「……這是我的徒弟,名叫輕歡。」南泱側過身介紹道。
風情和楚雲深都微微俯下頭行禮,風情道:「這位原來是輕歡尊主。不料能和前輩與尊主在這艘船上相逢,也算是緣分。」
「我去廚房做個糖葫蘆的功夫,也能碰到師父的熟人,當然是緣分咯。」名叫輕歡的年輕女孩歪頭一笑。
綺羅香碰了碰唐阮,悄悄說:「這兩位可是大人物啊,北罰乃天下第一大派,一個北罰的掌門,一個北罰的尊主,完蛋了,咱們搶不到那把劍了。」
南泱耳力極好,聽見了綺羅香的悄悄話,也沒有慍怒,只是平和地解釋:「你們不用擔心,我並非是抱目的而來,只是帶著徒弟外出遊歷而已,之前在青木川也是。在暴雨天氣上船,是因為覺得,此行或許可以領略到異樣風光,但據我觀察,海中似乎有很大的潛在危險,且此處開始漸漸逼近鬼淵地區,又臨近望月。再在船上待下去恐怕有很大的隱患,我們並不打算久留,即刻便回。」
「閣下身為北罰掌門,竟也怕鬼淵?」綺羅香皺起眉,「果真如此危險么?」
「姑娘,你信鬼神之說么?」南泱反問道。
「這……」
「這海里,是有鬼的。」南泱面色嚴肅,不像是開玩笑,「鬼淵之名,並非白來,還是敬而遠之為好。」
「是不是鬼的,還是見了才知道。」風情道。
南泱看著她,嘆了氣:「唉,你們年輕人這般喜歡冒險,不愛惜自己性命,只有我這種看過太多生死的人,才會想方設法多活兩天。」
「不論如何,還是謝過前輩的提醒了。」風情拱手一拜。
南泱盯著風情,盯了好一會兒,才道:「你我有緣,定會再見面,日後記得來北罰山一趟,你不會後悔的。」
輕歡湊到南泱耳邊,說:「師父,你再多聊會兒,糖葫蘆就糊鍋底了。」
「你去找備用的小船,咱們回城鎮買新鮮的吃。」南泱摸了摸輕歡的腦袋,和風情道了句別,便帶著她的小徒弟慢慢踱走了。
風情神色複雜地目送那一對師徒離去,靜靜地站著像是在沉思什麼,綺羅香剛想推著她進去,繼續剛剛的宴飲,就見風情忽然身體一抖,隨即便捂著胸口微微彎下了腰。
洛常羲緊步走過去,一把扶住風情,低聲道:「怎麼了?」
風情微微抬起臉,額角都悶出了細密的汗,聲音里更是控制不住的顫抖:「提前了……提前了……」
「什麼?」
「尚未到望月之日,難道鬼淵之門……提前打開了?那些東西馬上就上船了,馬上。」風情咬著牙走向唐阮,抓住唐阮的手腕一下舉起來,只見唐阮手腕上的辟邪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成了渾濁骯髒的顏色,像是融了一大滴墨汁進去,混沌不堪,「怪不得她們現在就要離開這艘船……」
洛常羲急聲問唐阮:「有羅盤么?」
「有,有。」唐阮忙掏出那塊小巧的嵌玉羅盤,遞給洛常羲,洛常羲接過去又遞給了風情:「你先算一下,這裡距離鬼淵之門還有多遠?」
「不用算了,還有至少五日的海程,極其遙遠。那些東西馬上就過來了,所以很有可能不是由鬼淵之門出來的,有人破壞了鬼淵的穹頂。」
綺羅香打斷了她們的對話:「等等等等,你們到底在說什麼?鬼淵還有門?還有什麼……穹頂?」
風情閉了閉眼睛,彷彿不願多廢話解釋,但看多數人都一臉茫然,還是講道:「……傳說千萬年前,許多人抱磚石沉入海底,在海底修建起宮室,又以無色琉璃蓋起一座穹頂,有如一個鍋蓋,將宮室倒扣進去,然後抽干穹頂之內的海水,使人可以進入自如,有位能人給出入的大門加了結陣封印,每年三月的望月之日才會開一次。後來或許因為穹頂之內空氣無法流通,又或許是別的什麼原因,許多人都死在了那裡,也沒有人再敢進去,裡面環境一言難盡,生出了許多詭異怪物,當然也可能是千萬年前的古物變異,所以每年三月望月之日的門一開,那些醜陋怪物就會溜出來,普通人看見以為是鬼怪,時間久了,就有了鬼淵這個名字。」
綺羅香聽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咀嚼明白這些話,大聲嘆道:「原來我們要去的是這麼個地方!你個死木頭臉怎麼不早說?全是死人怪物的地方你竟一點都不怕!」
洛常羲接道:「雖然每年鬼淵的門都會開一次,但沒人敢進去,以往也有不怕死的去試過,混著海水衝進穹頂,再也沒回來。」
唐阮的臉緊張得蒼白無色,她環顧了船的四周,顫巍巍開口:「那,為什麼這次還有這麼多人想進去……」
「因為有消息稱,諸神問古劍就在這鬼淵之中。」風情看著唐阮,嗓音冷冷的,「唐姑娘,你不會忘了此行的目的吧?沒有人不盡心竭力想找到諸神問,就算是有生命危險,你爹仍然讓你跟我來,還不就是為了那把據說能癲覆乾坤的劍?」
綺羅香又道:「先別管那些事兒了,你剛剛說『那些東西要來了』,是鬼淵里的鬼怪么?要上船了么?」
「我能感覺到那些東西在逼近這裡,鬼淵大門不到望月之日不可能打開,一定有人故意破壞了穹頂,放出了這些怪物。」
「為什麼呢?」
「或許是想在半路就解決掉我們這批搶劍的人,或許是……」風情給了洛常羲一個眼神,洛常羲皺起眉,喃喃道:「不會吧……」
「不論如何,先回你們各自的房間收拾整齊,進入戒備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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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阮被綺羅香推到自己房間,並被綺羅香再三叮囑一定要把乾糧藥品打包齊全。等綺羅香走後,她卻越收拾心越亂,腦子裡充斥的全是那天風情在半夢半醒間呢喃的那一聲「雅兒」,再也沒有心思考慮行李有什麼遺漏。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忽然「叩、叩」響了起來。
唐阮語氣有些不耐煩道:「進來。」
木門被吱呀一聲打開,站在門口的竟是她剛剛腦子裡一直在想的風情。風情只是開了門,但沒打算進來,僅僅倚靠在門框邊,而門外走廊的對面小窗戶上,錦鯉正落在那裡埋頭啄自己被淋濕的羽毛。
「有……有事嗎?」
「……食物帶夠了嗎?」
唐阮低下頭瞥了眼自己扔在床上的包裹,道:「已經盡量塞滿肉乾了。」
「火藥呢?記得把火藥裝在竹筒里密封好,免得被海水浸濕。」
「我知道。」
「還有你的那個羅盤,一定不要弄丟了,如果走失了,你就一直向西南走,我向東北走,定能接到你。」
「風情,」唐阮扭過一直不敢直視她的目光,正正迎上去,「我不缺姐姐疼愛,綺姐姐對我已很好了。」
風情看著她,很久都沒說話,只是搭在右臂上的左手握得很緊。
「你可以說我不識好歹,但我真的不願你再把你對你妹妹的遺憾擅自彌補給我,我畢竟不是你妹妹,這對我來說……也不公平。」
風情輕輕地嘆了口氣,又沉默了好陣子,才喃喃道:「確實,你畢竟不是我的……親生妹妹,可……或許你再長大一些就明白了,我與綺羅香不同。」
唐阮聽不太懂她話里的意思,也看不懂她說到親生妹妹四個字時眼中滑過的一縷低沉,但她知道,自己說的話多少都有慪氣,說的時候痛快,說完以後又開始感到後悔。說到底,風情和她的關係的確淺薄,難道會敏感得感覺到自己話語中的酸澀,然後來安慰嗎?
不會的,她今天把話說出去,按風情的性子,可能就真的再也不會對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