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青木川
不眠不休地走了兩天之後,一行人已經出了巴蜀地區,進入了關中。風情那邊的人身體素質都很好,舟車勞頓也沒有絲毫萎靡的樣子。唐阮不願和風情單獨待在馬車裡,有時間就跑到外面和楚雲深一起騎馬,但她從沒出過遠門,騎馬騎得想吐又只得進風情的馬車,稍微恢復一些就又跑了。如此往複折騰,她虛得幾乎就剩半條命。
傍晚時候,楚雲深駕馬行至馬車窗邊,禮貌地敲了敲窗欞。
風情將窗戶推開半邊,眉眼間沒有什麼情緒,在她身後,是躺在榻上一動不動的小唐阮。
楚雲深道:「風姑娘,天色晚了,天也陰沉下來了,你看看,可能一個時辰內就得下雨。我知道一里地以外有個鎮子,要不我們今日先進鎮子休息一晚,好么?」
風情抬眼看了看天色,果然如楚雲深所說,天空烏雲密布,沉甸甸的壓得很低。她忽然曲起小指放在唇邊吹了一聲清亮悠長的口哨,不多時,一隻雪白矯健的海東青便衝破了雲層,從高處飛速俯衝下來,撲棱著翅膀停在了窗框上。風情摸了摸海東青的白色羽毛,指尖從上面帶下了一點濕潤的潮氣。
楚雲深默不作聲地看著她,知道她是在憑藉白鷹身上沾染的濕氣程度來估計接下來的這場雨的雨勢。
須臾,風情道:「也好,今晚雨會很大,確實不宜趕路。」
楚雲深故作輕鬆地笑道:「中原腹地就是這樣,一到這春夏季節,雨水就多,但來得快去得快。風姑娘不必擔心,應該不會影響到達南海的日程。」
「我不擔心。」風情淡淡道。
「……哦,這樣啊。」楚雲深有意和風情搭話,緩和關係,但看風情毫不領情,也只得尷尬地草草收尾。
他正準備勒馬離開,卻聽見背後突兀地再次想起那個女子的聲音:「你是她的朋友?」
楚雲深轉過頭,愣了片刻,才道:「是啊,我和阿阮是朋友。」
風情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片刻后,才又低聲開口:「你們是情人?」
「不不,風姑娘誤會了,我只拿阿阮當妹妹,真的只是好朋友罷了。我差不多是看著她光屁股長大的,怎會滋生出其他曖昧的情愫?」楚雲深連忙撇清和唐阮的關係。
風情淺淺地點了點頭。
「風姑娘為何對阿阮這麼感興趣?」
「……不是對她感興趣,只是需要了解一下你們的關係,好決定對你們採用怎樣的態度和說話方式。」
楚雲深笑道:「僅是如此?風姑娘也應該對阿阮印象不差,阿阮長得好看,個子又小小的,的確招人喜歡,讓人想保護她。」
風情輕輕地笑了一下,但是笑意只在她臉上停留了瞬間便消失了:「我不否認,若是她長得歪瓜裂棗,我不會對她多說什麼話。她長得的確很可愛。」
楚雲深不禁暗嘆一句,臉真是太重要了,就算是風情看起來這麼理智的人,也會因為一個人的長相而產生偏向。
說話間,一群人已經來到了鎮子外。
鎮子口搭建了一座古樸的黑色木質大橫門,門的兩邊掛著陳舊的紅燈籠,燈籠上的流蘇長穗兒髒兮兮的,門的正中間由右至左用細長字體刻了黃色的三個字——青木川。
風碎和風楓都下了馬,風碎過來牽了馬車,引著風情的馬車慢慢行進大門。
風情由開著的半扇窗向外看,這時候天才黑,外面已經開始下著細密的小雨。街上的人不多,偶爾路過的幾個人都穿著蓑衣,或者撐著傘,俱都行色匆匆地走路。風情只是安靜地仔細打量著他們,目光襯在陰暗的車廂內,顯得精銳鋒利。
風碎停在了一家名叫「青古人家」的客棧前,店小二跑出來幫他們收拾行李,楚雲深拉著幾個人的馬去馬棚安頓它們。風碎撐起一把傘,擋在馬車前沿上,恭敬地撩開帘子:「主子,下車吧。」
風情彎著腰才站起身,忽然停下,回頭看了眼還倒在榻上睡覺的唐阮,低聲問道:「楚雲深呢?」
「楚少俠去馬棚了。」
「嗯。」風情垂下眼,思考了片刻,便拿起一直放在一旁的玄黑色披風,上下抖開,蓋在了唐阮身上。
她彎腰走出了馬車,才落地,正準備進客棧,風碎又開口了:「主子,恕屬下多嘴,楚少俠可能要去很久。天陰潮濕,下雨了又冷,唐姑娘一個人在馬車上睡覺或許會染上風寒。」
風情的眉毛皺起來,瞥了一眼車內。她又轉身上了馬車,想要叫醒唐阮,將冰涼的手指放在她的臉側,低聲道:「唐姑娘,醒一醒。」
唐阮不滿地皺眉,吸了吸鼻子,揚手一巴掌就「啪」得打在風情的手背上,聲音十分清脆,力氣想必不小。
「主子!你沒事吧?」風碎聽見那響亮的聲音,不禁著急問道。
風情挑了挑眉,收回了手,眯起眼睛端詳著手背上被唐阮打出的紅印子,半晌,冷冷地笑了笑。
她曲起小指又吹了一聲悠長的口哨,那隻名叫錦鯉的海東青又撲棱撲棱地飛了回來,落在窗框上。它的羽毛上到處都是雨水,就連頭頂的那根卷卷的呆毛都被水浸得耷拉了下來。風情將雙臂好整以暇地交叉端在胸前,輕聲命令:「抖。」
錦鯉愉悅地叫了一聲,長長地張開了巨大的雙翅,渾身高頻率甩起來。
「啊——」唐阮被臉上忽如其來的冰涼雨水激得醒了過來。
風情看著唐阮眼睛都還沒完全睜開,只顧著胡亂抹臉上的水,不著痕迹地勾了勾唇角,開口的嗓音依舊平淡:「唐姑娘,下車。」
說完,她便利落地離開了車廂,風碎連忙給她打好傘。
踏進客棧大門時,剛剛一直不見蹤影的風楓忽然從一旁冒了出來,渾身都濕了個透。風情看見他的一瞬間臉色就沉了下來,用眼神示意他靠近說話。
「鎮內有亂花谷十人,五毒教二十人,柄山派十六人。北罰有二人,但應不是沖著劍去的。」
「北罰對劍不會感興趣,」風情頓了頓,眉眼間似有憂色,「果然,這一次不僅僅是我們雲宮得到了消息,這個人把劍的訊息放給了這麼多門派,且這些門派作風都亦正亦邪,他是想讓我們爭個頭破血流。」
「主子,這鎮子里人太雜,今晚怕有變故,屬下認為儘快離開為妙……」風碎道。
「無礙,他們未必敢招惹唐家堡。」風情正說著,忽然注意到坐在客棧大堂角落裡的兩個人,其中那個穿著白色衣衫的女子背對著她,長長的頭髮披散在肩后,僅一個背影,就能感覺到那宛如謫仙的清冷氣質,她停住腳步,表情僵硬起來,「那是……羲兒?」
風楓忙道:「不是洛姑娘,那兩個人就是來自北罰的。雖然臉生,但憑感覺來說,功力起碼也是尊主級別的,我們最好還是不要招惹了。」
風情的臉色恍惚了片刻,怔怔地垂下頭,「……和羲兒挺像的。」
「洛姑娘現在……」
「我知道。」風情打斷他,轉身朝樓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