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061 蘇漂亮
第六十一章
「你喝咖啡的地方挺別緻啊。」蘇杭單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皺著眉,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方方正正的屋子裡盪開層層迴響。
「麻煩蘇先生在這裡等一下了。」吳珉之道。
蘇杭好笑地晃了晃手腕上的金屬物件,那是一副手銬,一頭鎖著他的手腕,而另一頭則圈在座椅扶手上:「哎呀,你跟我客氣什麼?我人都在你手上了,就算不想等還能怎麼樣?」
一開始,這個精英男確實帶他去了片場附近的一個咖啡館,但還沒下車,就有兩個保安形狀的人衝上來給他捂暈了,之後再醒來,就是這個地方。
唉,怎麼說關心則亂呢,他小聰明一大堆,連俞大老闆都能耍著玩,今天竟然被人用這麼低級的手段給騙來了。
蘇杭默不作聲地環顧一周,打量著這間房間,房間不大,看格局也就是個普通民居卧室大小,窗戶很小,安裝了結實的舊款防盜鐵窗,人肯定是擠不出去。
而他身下這個鐵皮椅子卻是直接焊死在地面上的,一般民居……不應該有這種東西吧?這看上去更像是一個簡易刑訊室。而且牆上還有安裝過攝像頭的痕迹,地面積了厚厚一層灰,有明顯的重物拖拽的印跡。
蘇杭一下子就想到了屍體,自己嚇自己道,這人總不是來殺人滅口的吧?
他抬起眼睛,打量著面前的男人——看著身材清瘦,像是個文化人。
吳珉之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了,彬彬有禮地說:「蘇先生,我姓吳,俞家的人。我並不想傷害您,我只是希望您能說服二少,您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麼,大少今天早上收到了法院的傳票,而二少明明答應過我,會放大少一馬。」
蘇杭玩著手銬,問:「誰叫你來的?俞坤,還是俞原?」
「都不是。」
「哦?」這就奇了,蘇杭沉默了一會,聽見對方解釋道,「但我的確是為了大少而來。」
蘇杭眨眼:「那我要是不同意呢?」
吳珉之抱歉道:「那就只能暫時委屈您,在這裡呆幾天了。」
其實害怕是談不上的,因為吳珉之顯然是並不真想把蘇杭怎麼樣,但冷確是刻骨,尤其是廢舊的房子里,又陰又濕,窗外還有寒風呼嘯而過。蘇杭身上穿著的是寬袖大衫的戲服,飄逸如仙,美是美了,卻起不到任何的保暖作用,屁|股底下的鐵皮椅子好像怎麼暖都暖不熱,體感上的冷已經到達了一種讓人瑟瑟發抖的程度,他抿了抿輕微凍紫的嘴唇,一言不發地跟吳珉之乾耗。
終於他忍不住了,磕擦著牙齒問:「你不是說請我喝咖啡嗎,咖啡呢?」
旁邊兩個魁梧的保鏢聞言嘲笑他,滿嘴大碴子味:「害喝咖啡,你咋這麼能呢,不直道自己被綁架了啊!」
吳珉之不耐煩地勒令他們住嘴:「去買。」
「哎,不要咖啡了,星爸爸的熱抹茶拿鐵,多糖啊!」蘇杭囑咐道,那保鏢回頭,見吳珉之點了點頭,才罵罵咧咧地出門去買咖啡。蘇杭晃著腿,朝吳珉之伸手:「電話給我……嘖,不是說叫我說服俞總放過你家大少嗎,不給我電話我怎麼說,用腦波?」
吳珉之眼裡明顯一亮,但還是警惕了一下,遞給他一部新手機:「裝了反定位系統,不要亂說話。」
蘇杭挑挑眉,撥了一串已經牢記在心的數字。
兩聲嘟過後,俞葉舟略顯急躁的聲音通過話筒傳入耳中。
蘇杭笑著叫了一聲:「俞先生。」
「蘇杭?」俞葉舟立刻綳直了身體,「你在哪裡!吳珉之有沒有把你怎麼樣?」
「原來他叫吳珉之啊。」蘇杭笑笑地看了看對面西裝革履的男人,才低下頭安慰俞葉舟,「我沒事,就是出來的時候沒來得及換衣服,這裡又冷又吵的,搞得我有點頭疼。而且吳先生就是請我出來喝個咖啡而已,你怎麼這麼大驚小怪的,別擔心,喝完這杯抹茶拿鐵我就回去了,哎,你火鍋買了沒有啊?」
俞葉舟蹙起眉頭,他似乎聽出蘇杭話裡有話了,只好應道:「嗯,買了。」
「對了,我手機沒電了,你幫我跟導演請個假吧,不然他找不到我又要發飆了。」
「好。」俞葉舟點頭。
蘇杭低垂著眸子,擺弄著自己輕盈如紗般的衣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其實吧,吳先生來找我就是為了跟我談談俞原的事情,我仔細想了想,他說的也有道理。你和俞原畢竟是兄弟嘛,得饒人處且饒人,也沒必要非得搞得這麼你死我活,對不對?」
俞葉舟先是不吭聲,似乎有些不樂意,被蘇杭又「勸」了幾句,才勉為其難地說:「我都聽你的,只要你沒事就好。你把電話給吳珉之。」
吳珉之伸手接過,置於耳邊。
俞葉舟咬了咬牙道:「吳秘書,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會派人去法院那邊活動一下,俞原的案件還有很多轉機。你不要傷害蘇杭,吳珉之,你要想清楚,你這樣做只會給俞原增添其他罪名!」
「我只是請蘇先生喝咖啡而已,可如果俞總食言的話,那我們喝完咖啡也不是不能做點其他活動。」吳珉之恐嚇道。
俞葉舟還想說什麼,對方已經掛斷了電話。
剛收起手機,一位身穿警服的年輕男人走到俞葉舟身旁,他叼著根煙,盯著俞葉舟愁雲密布的臉:「怎麼,這是多少贖金啊,把我們堂堂俞總給嚇成這樣?說來聽聽?」
俞葉舟閉著眼,臉色冷淡,半晌才疑惑著說道:「楚警官,你知道雲城還有哪些地方沒供暖嗎?」
楚劍道:「喲,那可就多了去了,怎麼?」
蘇杭說他那裡又冷又吵。而雲城自幾年前政府就規定過,凡是有住戶居住和室內工作的樓盤,都必須統一安裝集體供暖設施,冷,說明那裡無人居住,是個荒樓;而吵只可能是大量車鳴人聲、或者機械動靜,以雲城寸金寸土的地價來說,繁華地帶不可能還存在荒樓,那就只可能是近郊,而且遠處有大型室外施工地。
而蘇杭還特意說了抹茶拿鐵。
蘇杭不喜歡咖啡的苦味,所以進了咖啡店一般都點甜的東西,而蘇杭在常年拍戲中又養成了一個十分矯情的習慣,就是抹茶拿鐵他只喝星巴克的,因為喜歡他們家奶蓋濃郁的味道。
俞葉舟並不能完全肯定蘇杭話里的意思,但他總有這樣一種直覺,片刻他睜開眼,對楚警官說:「郊區沒有供暖的荒樓、周圍有室外施工場所、附近有星巴克,距離片場半小時車程左右。」
這時,吳睿的電話打進來:「老闆,我們的人把消息放出去了,俞原的車裡也被我們裝了竊聽器,他現在自己開車從雲城別墅離開了。」
「跟緊他!」俞葉舟把楚警官也塞進警車裡,「拜託你了!」
楚劍把腦袋從窗戶縫裡伸出來,隔窗喊道:「我這可是私自帶隊行動啊,回頭你得跟我們頭兒解釋清楚!」
俞葉舟踩下油門:「你放心,今天一定讓你抓個貪污**、謀財害命的企業家,讓你向上級交代。」
兩人分頭行動,俞葉舟去追俞原,而楚劍帶人去排查郊區荒樓。
俞大少今早收到傳票,怕是坐不住了,俞葉舟打開竊|聽器的收聽耳機,只聽見俞原一個接一個地打電話,給他那些涉案的醫藥公司和藥廠,但聽見風聲的早就跑了,餘下的也是能跟俞原撇多清就撇多清,根本不可能會有人幫他。唯一一個俞坤,不僅被俞葉舟坑走了股權,還要為俞原這檔子事愁得焦頭爛額,四處奔走。
俞原在老宅的時間比俞葉舟要長得多,跟吳珉之抬頭不見低頭見,十分了解這位吳秘書,俞原若是知道吳珉之帶走了蘇杭,以他的性格,肯定會想過去踩一腳。
俞葉舟猜不到的地方,跟吳珉之那麼熟的俞原,未必也猜不到。
兩路人馬幾乎是繞城分開走的,但在一個小時之後,俞葉舟和楚劍幾乎是一前一後,都跟到了一棟拆遷遺留的破舊居民房附近。
楚劍從車上扔下來個黑衣壯漢,邊笑邊喝著一杯拿鐵:「哎,你那小情人可以啊,就這麼大會兒功夫,折騰人跑了三趟星巴克,正好撞見我們挨家星巴克排查可疑人員的隊友,這不,直接給我們帶這兒來了。」他喝了嘴邊一圈綠綠的泡沫,揚起下巴問:「哎,我那個……那個給我建功立業的企業家呢?」
俞葉舟指了指某棟樓下停著的商務車:「剛上去,一會你抓你的人,別傷著我的人。」
楚劍摩拳擦掌,帶著自己的小隊悄悄摸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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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杭嘴裡咬著兩根綠色吸管,百無聊賴地數手指頭玩,偶爾抬頭看一眼吳珉之,納悶地問:「哎,俞原對你很好嗎?」
吳珉之沉默:「……」
「那看來是不好,」蘇杭更納悶了,「那你還千辛萬苦地救他,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弔死一棵樹?」
吳珉之眼睛也不眨:「你話有點多了。」
蘇杭:「無聊嘛,聊聊天也不行?哎你有沒有喜歡的明星,我可以幫你要簽名啊?」
「沒有。」
「你餓不餓,俞葉舟買了火鍋外賣,叫他來一起吃啊!」
「閉嘴。」
蘇杭:「…………」
兩人剛陷入尷尬的沉默中沒有多久,房間的門忽然被人踹開了,蘇杭還以為是跑腿的嘍啰回來了,結果定睛一看,臉上的笑容更是玩味了。
吳珉之見到來人,當即驚慌失措地站起身來:「您、您怎麼來了?」
「聽說你抓了個玩具,我當然要來看看。」俞原陰森森地盯著蘇杭。
吳珉之攔在他身前,阻止道:「您不能進去,這和您沒有關係!」
俞原怒火洶湧:「你為我抓的人,卻說和我沒關係。吳珉之,你有病吧?讓開!我今天非得宰了這個兔崽子!」
吳珉之像是在地上扎了根,甚至直接攔腰抱住男人,牛頂牛似的用一身蠻力把他往外面推。
俞原伸手揮開一巴掌,就把本就清瘦的吳秘書推得痛呼一聲,後腦撞在牆面上,視野里黑矒了一瞬。他用力搖晃著頭顱,見俞原正朝蘇杭走去,突然就從心裡冒上一股莫名的勇氣,喝道:「俞原!站住!」
「……」吳珉之從來不敢這麼大聲跟他講話,俞原驚詫之下轉過頭來。
吳珉之站直了身體,一直平淡如水的聲音終於有了些微起伏:「俞原,你身上的罪夠重了!俞老先生這些天每日都在為了你的事情四處欠人情,他臉皮都不要了,就差跟人家下跪,求將來開庭能給你少判幾年,你難道不知道嗎?!你可以因被人檢舉而怨恨,但這些事情都是你自己做的!那些證據,一條條一張張都是無法分辨的事實!」
俞原眯起眼睛:「所以父親跑去認罪,你也要背叛我了?」
吳珉之深深吸了口氣:「是我們不好,是我們這些年太溺愛你了。但是你也不小了,你是俞總的哥哥,我求你成熟一點好不好!你現在離開這裡,開庭時積極承認錯誤,爭取寬大處理,俞總這邊我會跟他協商,讓他出面幫你減刑。這個人是和俞總談條件的唯一籌碼,他如果有了什麼損傷,你這輩子都別想從監獄里出來了!」
「你們一口一個俞總、俞葉舟,什麼都是俞葉舟好、俞葉舟對,在你們眼裡我算什麼,上不得檯面的私生子嗎!」俞原伸手揪起吳珉之的領子,手背上青筋勃發,冷笑道,「從小到大,俞葉舟得到的都是最好的——最好的教育、最好的公司、最好的戀人!我呢,我什麼都沒有!現在俞葉舟還要把我送進監獄,你們卻一個個的說是為了我好!」
「我偏要毀了他,他的青春、戀人、公司,一樣不落,我都要毀個乾淨!」
「——你們可真逗。」一聲輕朗嗓音在兩人背後響起,伴隨著手銬鐵鏈叮咚碰撞的動靜,蘇杭用那隻沒拷住的手撐著下巴,嘆著氣觀望著他們,「你羨慕俞葉舟,俞葉舟反過來也在羨慕你。」
俞原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蘇杭,哼笑一聲:「我羨慕他?別開玩笑了,我巴不得他趕緊去死!要不是他擋了我的道,如今駿達的總裁會是他嗎?」
「這不是羨慕是什麼,嗯,還有嫉妒。」蘇杭恍然地點點頭,「你羨慕他擁有的權勢,他羨慕你擁有的家庭。」他忽而斂起笑容,凝視著俞原道:「但我得告訴你,俞葉舟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拼來的,你就是想毀,也得問問我同不同意。」
「不過是俞葉舟的手下敗將,你有什麼資格說要毀了他?」蘇杭猛地一抬腳,直接踹在對方小腹上,俞原剎那間臉色就褪得慘白,捂著肚子退開幾步。
俞原的怒氣沸騰到頂點,他隨手搶來門口保鏢手裡的電棍,推開一檔就罩頭揮上去,蘇杭本能地抬臂去擋,瞬間一股酥|麻從接觸的位置蔓延開來,隨後整條胳膊直至半個身子都感覺到灼熱刺痛,酸麻得動不了,被電到的部位緊接著便泛起紅暈。
這一擊並未擊中要害部位,俞原再將檔位向上一推,乾冷的空氣中甚至能聽見滋滋啦啦的輕微電流聲,雖然蘇杭也知道,這種防身電棍並不能將人致死,但看到那玩意冒著藍花兒直朝頸間刺過來時,他還是猛地閉上了眼。
在那一瞬間寒冷和灼熱相互交替的體感里,蘇杭感覺自己彷彿是一朵落水的浮萍,只能在跌宕起伏中吶喊——
為什麼還不來,你怎麼還不來啊,俞葉舟!
「——蘇杭!」一聲焦灼的呼喚自面前響起。
「住手!」楚劍一步衝上去,一手將俞原持拿兇器的胳膊別至背後,膝蓋用力一定,就將他毫不費力地面朝下摁倒在地上。俞原下意識反抗了幾下,指甲無意中抓撓到了什麼,楚警官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指印,嘿笑道:「呦呵,綁架就算了,還襲警!——還亂動?再亂動告你故意殺人了啊!」
俞葉舟衝進來,直接給了吳珉之一拳,然後繞過滿場人員撲向蘇杭,先上下檢查了一遍:「沒事吧?」
「剛才被電了一下,可疼了。」蘇杭舉起那條被電紅了的手臂,可憐巴巴地給他看,「你看,是不是?」
俞葉舟心疼地朝著那塊紅斑吹了兩口,手指輕輕揉著:「好點沒有?」
蘇杭單手攬上男人的脖頸,在他耳旁輕輕抱怨:「你來得太慢了。不過還好,抓了他們一個現行。」
楚警官把俞原提起來,直接丟給隊友給銬住,吳珉之左右躊躇著,不知道該跟誰走好,他既想留下來跟俞葉舟談談,又放心不下被警方帶走的俞原。
楚劍回頭一看那兩人黏在一起的模樣,想必也沒工夫搭理這個綁架犯,伸手便推了把吳珉之,從他身上搜出手銬的鑰匙留給俞葉舟后,便帶著一行人拖拖拉拉地離開房間,臨走還喊一句,叫俞葉舟記得抽空去警局做個筆錄。
一場鬧劇,最後又只剩下了俞葉舟和蘇杭兩個人。
隔著蘇杭那層薄薄的青衫,俞葉舟幾能摸到裡面凍得冰涼的皮肉,他用嘴唇碰了碰蘇杭冰涼的鼻尖,便解開西裝扣敞開外套,把蘇杭罩進懷裡抱著,用自己的體溫給他取暖。
「我知道你肯定會來的。」蘇杭老老實實地動也不動,一隻手伸到俞葉舟的腰後去,摟著他,「俞葉舟,你真暖和,我真喜歡你……」
懷裡的身軀那麼涼,可說出的話卻無比滾燙,俞葉舟下意識將他抱得更緊了,想把他糅進自己的身體里,而蘇杭卻不知后怕似的,趴在自己肩頭小聲地笑。
「下次不許這樣,聯繫不上我就能隨隨便便跟陌生人走了?你知不知道我快急瘋了。」俞葉舟抬起頭來,嚴肅地訓斥他道。
蘇杭點點頭,乖乖承認錯誤:「好。」
「再有什麼事,也不能獨自涉險。」
「好。」
俞葉舟眉目一厲:「就這麼敷衍我?得罰你。」
蘇杭眯著眼睛笑,思緒有些跑歪了:「好。你要罰我什麼?」
「罰你……」俞葉舟撫摸著他的發頂,一汪深情都沉在眼裡,「罰你陪我一輩子,罰你每天早上醒來,都只能看見我一個人。」
蘇杭怔愣了一下,隨即低下頭含住男人的唇抿了抿,道:「好。只看你一個人。」
俞葉舟心裡又澀又甜,還想訓什麼,早忘了。
「我實在是冷得動不了了,你抱我回去吧。」蘇杭聲音漸小,俞葉舟無聲地點點頭,伸手摸來楚警官丟在地上的鑰匙,還沒來得及給蘇杭開鎖,他突然感覺到懷裡的軀體正在慢慢縮小,攣成越來越小的一團。
手和腳都消失了,變成短短小小的四肢,原本精健修長的身軀也縮成一窩毛絨絨的白球。
飄逸的衣衫突然失去了支撐它們的骨架,凌空掉落在地上,蓋住了那團白球。俞葉舟慌忙蹲在地上扒拉那堆衣服,尋找他突然消失的愛人。
窸窸窣窣聲中,衣料被頂起一個小山丘,一隻白茸茸的兔腦袋瞪著一雙瑪瑙似的漂亮眼睛,從雜亂的衣層中鑽出來,兩隻雪白的耳朵支楞在頭頂,它嘴尖粉|嫩|嫩的,剛探出頭來就去拱俞葉舟的手,見俞葉舟傻了似的也不理他,直氣得張開嘴咬住了男人一點指尖。
雪兔子不滿地小聲吱了一下,終於扯回了俞葉舟的神。
俞大老闆還是第一次見到蘇杭的原型,他們雖然一起養了一隻海棠兔,但那隻的毛色有一點雜,眼睛周圍的黑圈圈也沒有蘇杭的精緻好看——蘇兔子的「眼線」像水滴形,眼尾自然地拉長成一個小尾巴,周身都白得如雪似霜,唯獨眼睛這一圈似工筆墨染一般,嫵媚得很。
原身都這般漂亮,怪不得化人以後也是美得不可方物。
蘇兔子鑽出衣服堆,蹦蹦跳跳地朝俞葉舟跑去,笨拙地爬上他的膝蓋,兩隻前爪勾著他的西裝褲。俞葉舟沒敢動,只等到蘇兔子順著要往自己衣服裡面鑽的時候,才哭笑不得地認命,主動掀開衣擺,叫小兔子鑽進來取暖。
蘇杭四肢小爪子很涼,又軟軟的,貼在皮膚上有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俞葉舟解開自己上面兩枚紐扣,用手託了托蘇杭的兔子屁|股,讓他能把頭從衣領間探出來呼吸新鮮空氣。
然後便攏緊外套,撿起蘇杭的戲服,下樓上車,帶他回劇組。
路上蘇杭就團成圓圓的一團,窩在他腿上睡覺,他雖然不像貓科動物那樣會發出呼嚕嚕的聲音,但小小身體呼吸起伏的動作俞葉舟還是能感覺到的,他趴著的地方雖說是又暖和又恆溫,可到底是挨著那個什麼,一團軟綿綿熱乎乎的活物趴在這兒,讓俞葉舟都沒辦法專註開車了。
可蘇兔子絲毫不在意,睡得美|美的,直到俞葉舟將他從車上抱下來,才暈暈乎乎地醒過來。
一下車,就看見竹鈺急匆匆地跑過來:「俞總,找到蘇哥了嗎!」
俞葉舟抱著懷裡的兔子,面不改色地撒謊道:「找到了,已經讓他先回房間了,今天就不要再去打擾他,讓他好好休息。」
竹鈺聽到蘇杭沒事,終於鬆了一口氣,可一眨眼又看見俞總襯衣裡頭藏著個兔糰子,又驚訝起來:「怎麼又一隻兔子?」
「嗯,撿的。」俞葉舟笑著解釋,「之前那隻叫蘇木木,這隻叫蘇漂亮。」
蘇杭鑽進他衣服里,照著嘴邊一粒微微凸起的|乳|首咬了下去:蘇漂亮你個貓尾巴!
俞葉舟面色不改地揉了把懷裡的兔子,轉身提著買來的半成品火鍋外賣回了蘇杭的房間。他把蘇杭放在床上,囑咐他不要亂跑,床很高,摔下去就要拍成兔餅了,之後便收拾桌子洗鍋下料,準備煮火鍋吃。
「暖和過來沒有?」俞葉舟盯著鍋里咕嚕嚕燒開的水,叫蘇杭趕緊變回來吃飯。
蘇兔子趴在床上,蹬了蹬四肢,又蹬了蹬四肢。
蘇杭:「…………」
俞葉舟驚恐:「……不是變不回來了吧?」
蘇杭吱吱吱地怒吼:你才變不回來了!我是太久沒變了有點生,暫時變不回來而已!
俞葉舟悲傷了三秒,便低頭趴在床沿與兔子原型的蘇杭碰了碰嘴|巴,算是接吻了,他與蘇杭對視片刻,緩緩搖頭嘆息:「唉,兔子就兔子吧,我養你就是了。」
他下樓管酒店后廚借了一把水果刀和一張小菜碟,回來后便繼續將蘇杭抱在腿上。他自己吃一口,又用小刀把菜切成小塊,吹涼了放在碟子里給蘇杭吃。火鍋店還送了兩罐啤酒,蘇杭也鬧著要喝,俞葉舟只好把小碟洗乾淨了給他倒出來一點,就見蘇杭迫不及待地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沿著碟子邊緣一口一口地舔|舐。
蘇杭如今的身軀不如人形的時候耐醉,只三兩碟啤酒他就搖搖晃晃不知所云了,兩隻耳朵直愣愣地豎著,俞葉舟用食指一推,他就噗嘰一下倒過去,四肢小爪子朝前伸展著。
俞葉舟忽然玩心大起,用筷子點了點辣椒醬在自己舌尖,又伸著舌頭去引蘇杭,蘇杭果然上鉤了,也吐著小舌頭來舔他舌尖上的醬,剛舔到一口,在嘴裡咂了咂,突然就瞪大了眼睛吐嚕嚕的吐舌頭。
某個作怪的男人在旁邊一邊擼兔,一邊笑的不能自已。
只是這兩碟酒醉得快醒得也快,蘇兔子很快就報復回來了,跟他搶吃的。
一頓飯好容易折騰完,一人一兔為了爭一口底湯還掀翻了碗,弄了一身火鍋味,俞葉舟只好抱著兔子去洗澡。他把洗手池的活塞堵上,變成一個淺口浴池,放好溫度正宜的水,就把蘇杭放進去了。蘇杭會自己撲騰,然後自己舔毛,俞葉舟沖完澡,給他打上一層沐浴露,結果這兔子滿身毛,活似個大型浴花球,俞葉舟給他沖了好幾遍才把那些泡沫徹底弄乾凈。
洗完以後,俞葉舟坐在床上,用吹風機給拒不配合、四處亂蹦躂的蘇杭吹毛,很快又get了一個香噴噴的蓬蓬鬆鬆的炸毛兔。
吹到下肢的時候,俞葉舟撥開他的白毛毛,看到裡面一個翹出肚皮的粉粉的小東西。他用手指揉了揉,蘇兔子就四腳朝天瑟瑟發抖,他手指一停,蘇兔子就翹著圓滾滾的小屁|股過來蹭他。
俞葉舟倍感無奈,貢獻了自己的手指給兔子揉了一會,終於叫蘇杭抖著屁|股舒服了。
「睡吧,這幾天我都陪著你,哪裡都不會去……晚安。」俞葉舟鑽進被窩,把兔子抱到自己的枕頭旁邊,他撲在蘇杭肚皮上重重吸了一口,喚了兩聲「蘇杭,蘇杭」,才心滿意足地合上眼。
蘇杭眨著圓圓眼睛看了他很久,用涼涼的小|嘴|巴親了親對方,才默默鑽進被子里,與俞葉舟緊緊地挨在一起,只露個小小的腦袋出來,他也想跟背後這個男人道聲「晚安」,可是一張嘴,只能發出吱吱的叫聲,只好抱著遺憾閉上眼睛睡覺。
夜半,一盞床頭小燈在牆角瑟瑟地亮著。
蘇杭在不知不覺中恢復了人形,只有耳朵和尾巴還沒變回去。
俞葉舟迷迷糊糊醒來一次,見到躺在身前的已不是那隻可愛的兔球蘇漂亮,而是那個肢體修長膚白如玉的真正的蘇杭。
「蘇杭,不要一聲不響地離開我了。」他盯著青年的後腦勺看了片刻,便伸過手去將這一|絲|不|掛的人摟進來,前胸緊緊貼著後背,似跟對方分開一刻就活不下去一樣。
嗅著對方頸間清新溫暖的味道,俞葉舟安下心來,再度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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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前車之鑒,之後不管蘇杭去哪,竹鈺都會寸步不離地跟著。後來警方查明,俞原私底下曾給一些小企業放高利貸,而那處廢棄民屋就是俞原手下的追債公司關押欠債人的地方之一,俞葉舟暗中一活動,便叫俞原在開庭之前,都只能老老實實地拘留所里度日了。
而俞葉舟所說的「要陪蘇杭幾天」竟是不折不扣地在劇組待了將近一個星期。
不明白情況的只以為是投資人下來視察拍攝進度,幾個新接觸大熒幕的配角紛紛使出渾身解數,憋著一股吃奶的勁來演戲,都希望自己能夠吸引住投資人的眼球。
卻不知,這位大投資商的眼裡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個人。
蘇杭換好戲服走入片場,白衣如雪,墨發如瀑,回眸輕笑時剎那間的風|情,立刻攝住了俞葉舟的心臟,收回視線后,蘇杭邊專心與飾演阮籍的演員左笛簡單走了一下劇本。
「A」響起,蘇杭身披素色外衫,挾著一把以綉梅琴囊包裹的琴,提著一壺酒,漫步於熙攘的街巷,經過嘈雜叫賣的攤販,神色平和不辨喜悲,彷彿周圍吵鬧都只是渺遠的蜃景,與他無干。
在一片風嘯聲中,他行至一家籬院前,微微抬手將耳旁散發攏於肩后,一名小廝送客出門,見到門前新客與他手中酒背上琴,也不禁驚訝了一番,還未張口,對方便已闊步行入,迎著眾人的竊語窺探,走進那垂掛著條條告喪白布的靈堂中。
入了靈堂,他也未似其他前來弔唁的人一樣,先嚎啕哀哭一番,只以尋常之法行了端端正正地禮,便提酒攜琴往靠坐在牆邊獨自痛飲的男人那裡走去。
「不合禮法吧,簡直成何體統……」
「這就是那個不修名譽的嵇康?」
「原來是嵇康先生。」
直到面前堵上一面陰影,左笛才從久醉的神態中回過神來,茫茫然地抬起頭,他手中仍握著一隻酒碗,待看清來者的面貌,左笛將手中酒碗向對方遙遙一敬,迷茫的神色中終於露出一點微笑:「叔夜,你也來拜祭我母親了?」
蘇杭盤膝坐於他身旁,取出琴來置於膝上,他揭開酒壺上的封泥,微斜壺身替左笛斟滿。
「好,好。」左笛笑嘆兩聲,一飲而盡,「還是你最了解我。」
於是蘇杭彈琴,左笛飲酒,全然不顧來往弔唁賓客的異樣眼光,直到天色微黯,賓客減少,身旁酒罈也已全數空盡。蘇杭琴音漸止,自斟一杯,望著杯中澄澈的酒液輕輕地嘆了一句——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左笛捏著那隻空碗,抬頭倚靠在冰涼的牆面上,他突然痛號一聲,嘔出一口血,壓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靜靜地滑落下來。
儘管在靈堂前喝酒彈琴、不顧賓客,就算是放到現在也是驚世駭俗、為禮不容的舉動,但不得不承認,這副畫面是美的。在鏡頭的緩慢移動之下,蘇杭的每一個細節都被抓住了,流暢撫琴的手指、略顯悲傷的低垂眼神、與左笛飲酒時的豪邁,甚至是琴弦的細微震動,都盡數收錄於這黝深的鏡頭之中。
而這也是廖牧然想要的,他應該美得如松下風,清清肅肅,飄逸無痕,他活在最俗的塵世之中,卻成為最不拘禮法的任性之人,但他有才雋,因此即便是如此不羈難馴惹人非議,也一直被人們所羨艷著。他是幽暗長夜之中那一輪皎白的彎月,也許不夠明亮,更不夠圓滿,但在這幽幽暗夜裡,他卻似啟明星般吸引著那整個朝代。
劇本上阮籍哭泣之前,本沒有那八個字,蘇杭靈感激發加上去之後,阮籍這一聲哭更加令人動容,不僅是為了剛剛逝去的母親,更是為日後他們二人的前途埋下了一個令人唏噓的伏筆。
蘇杭表演出來的,正是廖牧然想要的「嵇康」。
廖牧然雖已拍了數不清的電影,但此時心中躍躍欲試——也許可以!也許蘇杭能夠成就《風入松》,而《風入松》也能夠成就蘇杭!這部電影上映以後,一定要遠比當年那場話劇要轟動得多!
《風入松》里,竹林七賢中戲份最多的就是嵇康、阮籍和向秀,蘇杭和左笛又是這部劇的顏值擔當,兩位風情各異的美人相坐彈琴飲酒,即便是什麼都不說,眾人都願意看上三個小時,也沒人上前提醒導演這部分鏡頭已經結束了,因此直到劇本內容結束了很久,廖牧然才想起來喊「卡」。
蘇杭不習慣盤坐,腿有點麻了,他抬眼去找竹鈺,結果卻撞上了一道岩漿般熾燙的視線。
俞葉舟拿起大衣,徑直走入場中,在蘇杭匆忙起身卻腿腳麻木頃然欲倒的時候,敞開大衣罩頭將他裹了起來,借著攙扶蘇杭的名義輕輕抱了他一下。
接下來一整天,蘇杭都感覺到俞葉舟似乎有點不開心,整個人悶在那裡,還經常趁劇組其他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捏蘇杭的手。
傍晚散戲回來,飯也沒吃,蘇杭就被他扔上了床,動作也些微粗暴,猛扎猛打的差點讓他吃不消,直到後面見蘇杭是真得不行了,俞葉舟才慢下來,恢復了往日的溫柔。
「怎麼了,誰惹我們的大總裁了?你告訴我,我明天就去耍個大牌,排擠他一下。」蘇杭摟著他的背笑問。
俞葉舟輕啄著他的唇,說:「我不喜歡你今天新加的台詞。」
蘇杭楞了會,納悶道:「那是氣氛到了,我突然想到了那句,就給說出來了。」
「我不喜歡。」俞葉舟橫道。
蘇杭無奈,抬起頭用親|吻去安撫對方:「不喜歡叫廖叔刪了就是,反正決定權在你手上。」他退也退了,哄也哄了,見俞葉舟仍舊皺著眉,一時也有點哭笑不得,因為一句靈感迸發而額外加上去的台詞,怎麼能悶出這麼大的氣。
簡直比小孩子還要孩子氣,還是幼稚園級別的小孩。
俞葉舟沒有繼續說什麼,只埋頭耕耘起來,直到將自己全部舍給蘇杭,還依賴著裡面的溫暖不肯退出來,他抱著蘇杭側躺在床上,一下一下輕輕親|吻他的肩頭和後頸,輕聲說:「生因有你而歡,死因無你而苦……那八個字境界太高,我永遠也不想體會。」
蘇杭身形微顫,抬起一臂向後挽住男人的頭頸,扭著脖子與他狼狽地接吻,用力地啃咬,囁囁道:「不會,不會……」
燈漸漸熄滅,床被再次鼓起來。
這日他們玩得太猛,睡得都早,手機也和著被匆匆扒下來的衣服落在一進門處的地毯上了,直到第二天早上,蘇杭被竹鈺敲門的聲音吵醒。
「我去看看。」俞葉舟率先掀開被子,低頭在蘇杭額角親了一口,「你再睡會。」
蘇杭「嗯」了聲,翻了個身,繼續閉上眼。
俞葉舟繫上睡袍的腰帶,胸口微微敞著就打開了門。
竹鈺以為是蘇杭,張嘴就叫了聲「蘇哥」,一抬頭見是某位冷冰冰的大老闆,腳下就往後怵了一步,心裡卻嘈道:俞總你在蘇哥旁邊單獨開個房間的意義在哪裡啊!就沒見你睡過幾次的!就算你是投資人,也不能這麼浪費劇組的錢吧?!
俞葉舟也困得不行,問竹鈺到底有什麼事。
竹鈺這才想起正事來,臉上瞬間洋溢出一股欣喜激動,高興道:「昨晚十點,白百合獎主辦方公布了今年的入圍名單,蘇哥憑藉《零》提名了電視劇單元的最佳男主角!視帝!」
作者有話要說:萬字一氣更完!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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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情節取自阮籍喪母的典故。《晉書·阮籍傳》:「籍又能為青白眼。見禮俗之士,以白眼對之。常言「禮豈為我設耶?」時有喪母,嵇喜來吊,阮作白眼,喜不懌而去;喜弟康聞之,乃備酒挾琴造焉,阮大悅,遂見青眼。」
總覺得他倆gaygay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