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四八章
昨天說過的,我先試一下
底下和尚在嗡嗡念經,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敲著木魚,像永不停歇的復讀機。擴音用的大喇叭直接掛在小舞台頂上,喇叭口朝天,有人在唱《最炫名族風》,聲音高亢,情緒飽滿,「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綿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節奏感很強,安安頭愈發痛了。
她整個人埋進被子里,卻也止不住這些動靜發了瘋似的往耳朵里鑽。
安安知道自己感冒了。
洗冷水澡,吹冷風,還睡了一夜冷窟窿,不感冒才怪。
她手腳都是冰的,腦門上卻是一陣陣發熱,後背也有虛汗。安安猜自己應該還在發燒。
她將自己包成一團粽子,就聽見底下有人在喊:「昨天唱歌的那個美女呢?」
「是啊,那個美女呢?」竟還有人附和。
安安從被子里伸出一隻手,摸了摸枕頭旁的挎包。拉鏈拉開,裡面就沒幾張鈔票,而且多數還是昨天唱歌掙的……咬咬牙,安安從被子里鑽出來。
她頭暈腦脹,隨便套了件外套,趿上鞋,正要站起來,忽然,安安停住了。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這腳步聲踏在地上,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很穩。
並且,離她的房間越來越近。
安安在床邊呆坐兩秒,她迅速反應過來,連忙脫掉外套,正要拉過被子裝睡,手頓了頓,果斷抓起上衣,往上一抻——
安安直接將上衣脫了。
她裡面還是棉質的純白背心。
她喜歡穿這個,舒服而柔軟,那些帶鋼圈的內衣勒得她難受。
安安重新躺下,對著門,裝模作樣的閉眼。
想了想,她突然又翻了個身。——上回在車裡,陸昂對她這張臉明顯不感興趣。所以安安這回換個方向試試。
面前是石灰斑駁的老舊白牆,安安睜著眼,靜靜等待。
走廊里,那沉穩的腳步聲近了一些,再近一些,最後一步落地,他停駐在門外。
安安背對著門,心跳稍快了一拍。
樓下的和尚還在念經,大喇叭里《最炫民族風》已經唱到了「你是我天邊最美的雲彩,讓我用心把你留下來……」,在這樣一片熱鬧喧囂里,終於,有人抬手敲門——
咚咚咚。
敲得有點重,安安沒有回應,保持安靜。
屋外的喧嘩與屋內的寂靜對比鮮明,所以,外面那人隔了兩秒又敲一次。這一回力道比剛才的要重。一邊敲門,他還一邊問:「有人在裡面嗎?」
安安無聲微笑。
這語調字正腔圓,穩得像原野綿延的青山,像天際永遠明亮的日月星辰,像不會消退的潮水。他就是陸昂。
努力沉著氣,安安依舊不吭聲。
再說了,他問有人在么,誰是「有人?」
安安不高興,她也是有名字的!
正這樣想著,外面那人亦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陸昂喊她——
「絲絲!」
絲……安安想跳起來罵人了。
強忍住怒意,對著裡面的牆,安安默默豎了個中指。
大約遲遲得不到回應,門吱呀一聲,終於被擰開。因為逆光,男人高大的身影瞬間投射在斑駁的白牆上。黑與白的強烈對比,讓安安能看清他的輪廓。
慢慢擯住呼吸,安安背對著他,沒動。
一屋安靜,陸昂進去兩步,他頓住了。
正前方的床板上,安安正背對他躺著,打得很碎的發梢自然垂在肩后,灰色被子只搭了一角在她腰間,從他這兒望過去,一覽無餘。
那曲線沿著她圓潤的肩頭蜿蜒而下,先是細細白白的胳膊,再到腰間低低的山谷,那兒彷彿蓄著一汪清澈的水,再柔軟往上……
安安盯著牆上陸昂的身影,心裡默數「一、二……」,還沒數到三,身後,陸昂直接關門走人!
靠!
安安一下子從床上彈起來。
正面不行,背面居然也不行,這人……是不是男人啊?
抓了抓頭髮,安安頭暈腦脹扯過衣服,正打算灰溜溜穿好,外面又有人來了。腳步明顯和剛才不一樣,輕快,活潑。也不敲門,這人直接推門進來——
「啊!」她嚇了一跳,「你醒著呀?」
安安坐在那兒,打量來人。
進來的是個年輕女孩,安安昨天已經見過了,好像是羅坤的妹妹,叫羅紅倩。昨天她還跟安安要了幾首流行歌的歌詞。
「你來幹嘛?」安安問她。
羅紅倩指指外頭:「昂哥說你病了,讓我過來看看。」
「他怎麼知道我病了?」安安故意問。她穿著白色內衣坐在那兒,胸前兩顆小果兒隱約露出形狀……羅紅倩偷瞄了一眼,尷尬地說:「昂哥剛才好像來過……」又問安安:「你……你哪裡不舒服?」
安安頭痛得要命,身上也冷,這會兒卻只說:「你讓他過來,我有話問他。」
「啊?」羅紅倩明顯驚訝,似乎沒跟上安安的思路。
安安耐心重複一遍:「你讓他過來。」
「哦。」
羅紅倩蹬蹬蹬跑下樓。
在她的腳步聲中,安安裹緊被子,將化妝包拎到面前。
*
樓下靈堂里,羅坤在接電話,陸昂手攏著火點了支煙,肩膀鬆鬆往下,靠在外面。
這個電話是五叔打來興師問罪的。至於原因么,自然是因為陸昂在加油站掃了蘇婷面子,也間接打了這位的臉。所以他必須在羅坤這裡找回臉面。
至於怎麼找回臉面呢,還是得陸昂受些罪。
陸昂低頭抽了一口煙,那邊,羅紅倩跑了過來:「昂哥,那個導遊讓你過去。」
陸昂問:「她還說什麼了?」
羅紅倩便將進門后安安說的一五一十學給陸昂,什麼「他怎麼知道我病了」,又什麼「我有話問他」,牙尖嘴利,得寸進尺,陸昂忍不住皺眉。
「昂哥,她什麼意思啊?」羅紅倩有些困惑,再想到安安「衣冠不整」的模樣,她看了看陸昂,臉色不由微紅。
陸昂轉身上樓,肩寬腰勁,說:「沒什麼意思,就是欠收拾。」
安安笑了笑,回他:「知道,啰嗦。」
又問他:「住院費還差多少?」
這已經成了她的心病。
計超很快回過來:「不差了,正好。」
這小子從小就沒有騙人的能力,安安直接給他打過去。
計超接得更快:「安安!」他聲音滿是欣喜。
安安問他:「到底還差多少?」
計超堅持:「不差了。」
「計超,你到底墊了多少?」安安正了正嗓音,又拿老招數嚇他,「你不說,我就告訴你爺爺。」
「哎,安安!」計超退讓了,他訥訥地說:「墊了三千。——醫院要我交五千的押金。」
安安狠狠倒抽一口氣:「你傻呀,給我墊這麼多!」
挨安安罵了,計超悶頭,默默扣著手機屏幕,不說話。
「我不是怪你,」知道他腦袋軸,人憨,安安連忙解釋,「計超,我是覺得過意不去。你家也要用錢,我實在……」後面的話,安安都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們倆……就別客氣了。」計超小聲嗡嗡。
「等我回來就還你錢。」安安鄭重承諾。
電話裡頭計超還在小聲說著什麼,忽然,車外有人敲車窗。
咚咚咚。
隱約透著不耐煩。
以為是陸昂回來了,安安不再多說。她關機,然後轉過去——
這一眼,安安嚇得差點叫出聲!
只見有一張陌生的臉貼到窗邊,正努力往裡面看。
外面天色正暗,車內僅亮了一盞燈,這張臉突如其來,放大在窗前……安安下意識往後一縮。突然想到了什麼,她手忙腳亂過去鎖車門,卻已經晚了,車門直接被那人拉開。
長相很兇。
他問安安:「你怎麼會在這個車裡?」又轉頭說:「羅哥,車裡是個女的。」
那個叫「羅哥」的人過來,他撐著傘,打量車裡的安安。
他問安安:「胖子來了?」
安安搖頭。
「那這車怎麼在這兒?」他還是問。
聽了這話,安安便反應過來,她忙解釋:「我是和陸昂一起來的。」
「陸昂?」那人念了一遍名字,明顯意外,「昂哥來了?」
安安點頭:「他說來弔唁,已經進寨子了。」
那人聞言,示意安安:「走吧。」
「陸昂讓我在這裡等他。」安安坐在車裡,抱著自己的包,滿心戒備。
那人只覺得安安這樣很好笑,他說:「我就是昂哥要找的人。」
對於這話,安安半信半疑。她膽子是大,可在這種深山老林的地方,除了陸昂,她誰都不信。
最先敲窗戶的那位已經開始不耐煩,厲聲催促安安:「快點!別廢話!」
安安自然還是不動,她堅持:「我等陸昂下來。」
「日哦!羅哥跟你說話呢……」敲窗戶的那人凶她,那位羅哥沒再說什麼,只是垂眸打量安安。這種目光不太舒服,安安瞪過去。忽然,涼涼的雨里,就傳來了陸昂的聲音。
「坤子。」他在後面喊。
安安視線往後,只見高高的石階上,陸昂已經去而復返。
羅坤亦轉頭——
「昂哥!」
他驚喜喊了一聲,走過去。
安安這才發現,這人一手撐傘,一手拄拐杖,走路有些跛。
「昂哥,你怎麼會來?!」他迎過去,又說,「你才從裡面出來,我還想你好好休息幾天,你這樣……我……哎,早點告訴我,我也好下山去接你。」因為激動,羅坤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
陸昂走下台階。看著面前一瘸一拐的熟悉身影,抿了抿唇,陸昂淡笑:「既然到了你這裡,我肯定要來祭拜羅叔。」
羅坤還是感慨:「昂哥,你能來,我真是高興!我們兄弟倆好久沒見了!」說著,他一把抱住陸昂。
羅坤又問:「去過上面了?」
「去過了。」陸昂往上看了看,「他們說你出去了,不讓我進去,我就下來了。晚上還要趕去五叔那邊泡溫泉。」他這樣說。
「管那個老頭子幹嘛?真是給他長臉!」羅坤滿不在乎,「晚上就在我這兒泡。」他指指山那邊:「我新修的酒店,你去試試。」
說完這話他停了一停,方指著安安,問:「昂哥,這是……」
安安一直坐在車邊,探著腦袋觀望。如今聽到這個羅哥突然問起自己,想到他先前打量過來的不舒服的目光,她下意識看向陸昂。
陸昂似乎這才注意到安安。淡淡掃過去一眼,沒有對視,陸昂只簡單說:「導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