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第一百章 這操蛋的世界

你看不見你自己,你所看見的只是你自己的影子。

那些把燈背在背上的人,把他們的影子投到了自己前面。

——《飛鳥集》泰戈爾

從羅家出來后，羅絳看著陰沉沉的天空，第一次有了自己是個外人的想法。現在想想,當初羅奶奶反對自己回羅家，自己還跟對方犟,實在是不應該,羅絳格外想回羅家村,回到那個並不大卻還算溫暖的小窩，她掏出手機,想給奶奶打電話,按通了以後卻不知道說什麼。

「喂？是絳兒嗎？這是怎麼了？是不是遇到解決不了的事了？」羅奶奶等了半天沒聽到羅絳說話，以為羅絳出了什麼事。

羅絳艱難地張開唇，剛想說話,眼淚就不自覺地流了下來，她努力調整情緒回道：「沒……沒事,就是想你了。」

聽到羅絳說沒事,電話那頭的聲音就放鬆了下來，「沒事就好，你這孩子,想我就回來看我嘛。不過這幾天你們還在讀書吧,你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別任性。還是要以學業為主,如果有假期就可以回來。對了,羅家沒人欺負你吧？」

聽到這句話，羅絳剛剛平復下去的情緒又涌了上來，「我在這裡……挺好的。」

「哎，沒人欺負你就好，芙兒那孩子看起來安靜，羅芸桑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性子，她倆又大你好些歲，我怕你在那邊跟她們玩不起來，不是有個詞怎麼說的，代溝是吧，雖然你這孩子長大以後也不愛說話，還是小時候好，雖然跟個猴精似的到處給我惹禍，但成天都是笑嘻嘻的，也抗揍，我聽你聲音有點啞，是不是感冒了？鳳凰市的天氣沒有盤龍市的好，我看天氣預報說最近幾天都會下雨，你得注意一點，不要隨意脫衣服，不要仗著年輕不把身子當回事，等你到了奶奶這個年紀，你就知道年輕時候任性，老了是要還的。」

羅絳走了以後羅奶奶也開始不習慣，本來平時不愛嘮叨的，也忍不住多說了羅絳幾句，羅絳聽著奶奶絮絮叨叨，心裡又酸又疼，「奶奶。」

「哎？」

「奶奶，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奶奶。」

羅絳一本正經又突如其來的表白讓羅奶奶愣了一下，隨即她的語氣裡帶著幾分笑意，「真是越大越黏人，不過衣服還是得多穿，雖然現在是春天，但是春寒料峭知道吧。前兩天村裡張寡婦送來幾斤蘿蔔，我全切了曬，等你回來就有蘿蔔乾吃了。」

羅絳一一應下，剛想說點什麼就聽見羅奶奶急急忙忙道：「門口有人喊我，估計又有人死了要做法事，我先不跟你說了，哎村子里的老人們年紀越來越大，走得越來越多了。」

「好。」

掛掉電話，羅絳心裡更亂了，她不知道跟誰傾訴，以往她總能冷靜分析任何事情，然後用理智告訴自己該怎麼做。可事情一旦落在她自己身上，她就開始迷茫了，人家說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倒也沒錯，想著想著手指就停在了錦微的電話上，錦微確實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就連學校外面賣酸辣粉的老闆娘拉著她說第無數遍老公出軌的事，她也能全程保持微笑並認真聽完，可錦微最近家裡有事請假，羅絳並不想打擾她，想到這裡，她自嘲地笑了笑，除了衛霖薔這隻不知親情的失憶鬼，薛宜這個家庭幸福的粗線條，自己竟連個想說心裡話的朋友都沒有。

無奈放下電話，天公也不作美，淅淅瀝瀝的小雨說下就下，羅絳在雨中站了一分鐘，嘆氣走進街對面的咖啡店裡，也罷，這麼多年來都是自己一個人消化情緒的，這次……應該也能熬過去的。

點了杯意式濃咖啡，羅絳選了個安靜的角落坐著發獃，這杯咖啡有個好聽的名字，叫TheGreatEscape大逃亡。

有人忙忙碌碌的進來，有人對著下雨的天空罵罵咧咧，有人像羅絳一樣一個人兀自出神，世界還是這個世界，一直呆在這裡，融在每一寸空氣里，人們對它或滿懷期待或心有不滿，但世界從沒有做任何多餘的事，如同命運機器一般只單純地運轉，幸與不幸不知是誰賦予，也不知道該把滿腔的憤慨灑向何處，人們總說世界欺騙了我們，可這庸庸碌碌的塵世本就由形形色色渾濁不堪的人們組成不是嗎？

逃不出的，只要活著，就逃不了，不管是這該死的命也好，那句禍害家族也好，只要活著，都得在命運的齒輪上翻滾掙扎

「不好意思，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正在思緒中，羅絳突然被一個男聲打斷，抬頭一看，是個不修邊幅的男生，對方也就二十齣頭的樣子，可頭髮髒亂，鬍子拉碴，黑眼圈濃到媲美國寶，衣服外套上還沾著疑似很久前就灑上的泡麵湯，他端著一杯咖啡，發梢還滴著水，眉間一股子倒霉蛋特有的黑氣。而周圍確實已經滿座了。

羅絳沒說話，只是把自己的咖啡往裡移了移，表明了態度。

「謝謝。」倒霉蛋坐了下來，像是在自言自語，「真是糟糕的天氣，一早上就陰沉沉的，我還以為不下雨，看來還是得帶好傘和天氣預報啊。」

見羅絳沒有答話，倒霉蛋尷尬地笑了笑，緊接著又是一陣嘆息。

羅絳本來就不擅長安慰人，何況她自己現在也正煩著呢。

倒霉蛋低著頭，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咖啡，那認真的樣子彷彿這是他人生最後的一杯咖啡。羅絳不經意地瞥見男子的外套內兜里放著一瓶黑綠色的液體，瓶身上的標籤好像寫著個百字，羅絳是農村出生的，自然就認出了這是小時候村裡農民們用的除草劑——百草枯。因為這個東西無葯可解，對人體有著極大的傷害，早就被國家禁止了，雖然羅絳聽說還有一些在暗地裡流通，可眼前的這個人怎麼看也不像是要回家種地的，難不成？他已經倒霉到想要輕生了？

注意到羅絳在盯著自己的衣兜看，倒霉蛋尷尬地扣好扣子，他抬起眸子對羅絳道：「我一個人住，所以……衣服髒了點。」

羅絳點頭，嗯，一個人住也好自殺。

「你想好了嗎？」

「啊？」倒霉蛋不明所以。

「我說，你之後想做的事情，你都想好了嗎？想要道別的人，想要刪掉的秘密，以及最後就一杯咖啡？」

「我……沒有……」倒霉蛋想要解釋，可一看見羅絳那雙彷彿可以看穿他的眼睛，辯駁的話語立馬化作吞吐，最後他乾脆放棄解釋。

「想不想好無所謂了，反正都是遲早的事，只是……好不甘心啊。」

「你很有勇氣。」羅絳喝了一口咖啡，舌頭苦的發麻，至少她就沒有這樣的勇氣，雖然恨著這個世界，雖然怨著命運的不公，但是她都活過來了。「雖然你的生活艱難成這個樣子，可就不能想點能支撐自己苟延殘喘的東西嗎？」

倒霉蛋笑了笑，自己果然一副落魄像，落魄到隨便個人都能看出來，可半個月前他還不是這樣的啊，他說：「抱歉，雖然這樣很失禮，但我真的不想喝雞湯了。膩了，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發生了什麼。」

羅絳也笑，心道，你也不知道我發生了什麼呀。

「大概知道點吧，其實我能看見鬼，你現在正被三隻半鬼死死地纏著脖子和雙腳。」

「三隻半？」

一隻摟著左腳，一隻抱著右腳，還有一隻掛在脖子上，另外一隻正努力跳到你的腦袋上，所以是三隻半。這種鬼是陰間最低級的小鬼，叫年闌，歲闌就是一年將盡的意思，也代表你現在很危險。」羅絳露出惡趣味的笑容。

倒霉蛋能看出羅絳有點想整他的意思，他很佩服這個小姑娘騙個人還這麼頭頭是道，也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倒也沒有生氣，他從脖子里抽出一根紅線，紅線的另外一頭還系著一個布囊，「可有人告訴我，我這是犯太歲，還給我請了太歲符。」

「太歲是道教值年神靈之一，一年一換，當年輪值的太歲神叫值年太歲。太歲神在所有神中，影響力最大，素有年中天子之稱，掌管人世間一年的吉凶禍福。《三命通會》說:夫太歲者，乃一歲之主宰，諸神之領袖。太歲當頭有災禍，刑衝破害鬼推磨，流年若還逢忌神，頭破血流難躲過。古語有云:太歲當頭坐，無喜恐有禍。所以，重點是一歲之主宰，回憶一下你的這一年，都在倒霉嗎？還是只是最近才倒霉？嗯？」

聽到羅絳這麼說，倒霉蛋倒還真注意到了，「確實是這樣。」

「個人的年庚，如果與值年太歲相同，民間稱為犯太歲，年庚對沖的，則叫沖太歲，刑太歲，又稱「偏沖「，有互斗之災，刑就是殘殺的意思，身體，財運等有阻滯。自己的出生年如與流年所屬生肖相差三年，就是刑克，即和流年太歲「偏沖「。害太歲代表互相爭鬥對峙，但這些都是恩惠中而產生的仇恨，而引發災害。因此，沖分對沖和年沖，有衝擊、對抗之意。無論是以上的哪一種，在這一年裡出現犯太歲必定百事不順、官非糾纏、仕途阻滯、投資失利、情緒波動、人事不和及感情離合、嚴重者有意外血光之災等情況出現。今年是戊戌年，也就是狗年，狗值太歲，牛刑太歲，羊破太歲，雞害太歲，龍沖太歲。請問您是哪一種？」

「我……我屬鼠啊，哪種都不是。」他今年22歲，屬鼠，照羅絳這麼來說，根本跟太歲他老人家八竿子打不著啊。等一下，倒霉蛋探究地看著羅絳，那個給他太歲符的人曾經說過，事情如果沒法解決，就朝著西南方向走，他自然會遇到貴人，雖然他今天出門也沒刻意地朝西南方走，但這裡好像確實是西南方沒錯，難道……他的貴人就是眼前這個小姑娘嗎？雖然給他指道也是個姑娘，但至少人家看起來氣質不凡，自帶讓人信服的能力，而羅絳嘛，嗯……

「我想知道，有沒有辦法解決？」

「你剛才的眼神明顯透著一股不信任，怎麼突然就改變態度了？不怕我是騙子嗎？」

倒霉蛋笑笑，「是騙子我也認了。反正過了今天，我都無所謂了。因為，我就快死了。」

說完，對方抓著頭髮，眼裡露出深深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