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第一百一十章 凝視深淵
與怪獸搏鬥的時候要謹防自己也變成怪獸,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
——尼采
庭招娣拖著一身疲憊回到房間,她想起在羅絳箱子里翻到的玉蘭花,忍不住地皺眉,那朵玉蘭花和被她關在地窖里羅芙腳上那個一模一樣,也是意識到羅芙和羅絳可能認識后,才會發生早上的那一幕。
「沒用的,沒用的,都是無用功。」她喃喃地念叨,兩行清淚止不住地流淌。
這時,房間里突然出現一個童聲,庭思禮夢中的那個小女孩憑空出現在庭招娣的房間里,她就這麼笑吟吟地看著庭招娣,只不過那笑不帶一點溫度。
「你在哭?為什麼?難道你在難過嗎?」小女孩在房間內悠閑地踱著步子,走到庭招娣的桌子前,她拿起庭招娣的存錢罐,「你不是恨你的家人嗎?你應該感謝我啊。」
庭招娣沒有理會小女孩,冷冷一笑,「有什麼好恨的,反正最後我也會死。」
小女孩咧開牙齒,笑得很是燦爛,「對,就是這樣,可是你為什麼要趕走那兩個女孩呢?你心裡在打什麼主意?」
明明是笑,庭招娣卻覺得自己彷彿置身冰天雪地,她硬撐著回答:「反正就是兩個外人,我討厭別人在我家指手畫腳。」
「你是怕,我會殺了無辜的人吧?」小女孩哈哈一笑,「你放心,我不會殺她的,因為有個人不允許。」
「誰?」
小女孩把存錢罐往桌子上一扔,悠閑地拍拍手,「這個你不用管,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你又要我幫你做什麼?」
小女孩故作驚訝地皺起眉頭,「你不願意啊,你對這個家還抱著幻想嗎?你別天真了,他們根本不愛你,只有我和你才是同路人啊,我的好姐姐。」
……
從庭禮氏房間出來的時候,羅絳的臉上幾乎陰沉地可以滴出水來。
衛霖薔瞥見羅絳的臉色,笑著拍了拍羅絳的背,「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咱不跟這幫凡人一般見識。」
庭思孝有些不開心,「這幫凡人也包括我嗎?」
羅絳側身看著衛霖薔笑嘻嘻的面龐,再大的火氣也消了一半,她長長地嘆了口氣道:「進行下一步吧。」
庭思禮還沉浸在剛才的情緒中,面色同樣懨懨的,聽到羅絳說下一步,勉強打起精神問:「下一步要做什麼?」
「你奶奶不肯說,我們只能盲人摸象,現在首要的任務,就是保證你們的生命安全,要是知道那惡靈怎麼死的,屍體在哪兒,就好辦多了。」
說到這裡,羅絳又是一聲長嘆,她剛到庭家兩天不到,就發生了這麼多事,夢裡的小女孩,被悶死的嬰兒,庭李氏,綉手絹的小女孩,還有那個食物中毒的庭思禮二姐,她心裡模模糊糊有個輪廓,卻怎麼都沒法把事情串起來。
綉手絹的小女孩很明顯就是庭思禮的瘋二姑庭元橙,那天聽到她大叫妹妹疼……妹妹疼,應該是看見自己母親殺了自己的妹妹,精神受到刺激,所以才瘋掉,這樣的話,庭元橙就不可能是惡靈,唯一能在年齡上對上的,只有庭思禮的二姐,可是那個孩子為什麼會有藍手絹?而且一個食物中毒的小女孩為什麼要去報復自己的家人呢?這其中還有親弟弟和父親。
任何惡靈必有作惡的動力和緣由,世間不可能無端生出恨,也不可能無端生出愛。
想到這裡,羅絳雖然知道不合時宜,還是忍不住問庭思禮:「關於你那個死掉的二姐,你知道多少?」
庭思禮先是一愣,然後眼神奇異地看向庭思孝,似乎在責怪對方的多嘴,家裡的舊事尤其是他家的舊事,如果他自己開口,也就算了,但由庭思孝開口,就不免有些不快,不過雖然不快,但是庭思禮也沒有藏著掖著。
「這件事我不太清楚,只是模糊聽我姐說起過,那會家裡老鼠多,家裡把老鼠藥放在吃食里,我二姐年紀小不懂事,爸媽那段時間剛好去送子廟還願,回到家裡的時候,二姐就沒了。」
衛霖薔嘖嘖搖頭,「就算要毒老鼠,總要警告孩子不要靠近吧,而且你爸媽不在,家裡總有大人在,就一個人都沒發現嗎?」
庭思禮垂著頭說:「我哪知道啊。」
空氣中有一瞬的沉默,幾個人也沒再談庭李氏的事,小輩不言長輩之過,在他們心裡,長輩永遠是威嚴的,誰也不想接受自己奶奶曾經弒女的事實,羅絳沒提,他們心裡也鬆了一口氣。
「這幾張符,你們拿去分給自己的家人吧,我和衛霖薔去布陣,總要做點什麼。」
羅絳把符分了后,就和庭思禮他們分開了。
布陣是個大工程,說是讓衛霖薔陪著,但對方是個鬼,所以實際還是羅絳一個人在做。
衛霖薔有些沉默,一路上沒怎麼說話,這樣的情緒也引起了羅絳的注意,在牆角埋下一張符紙,羅絳抬頭詢問:「怎麼了嗎?」
衛霖薔欲言又止地看著羅絳,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我覺得很奇怪。」
「我也覺得奇怪,只是說不上來哪裡奇怪。不如把你的奇怪說出來,看看你的奇怪是不是我的奇怪,也不知道咱倆有沒有奇怪到一處去。」
衛霖薔哈哈一笑:「喲,怎麼突然間說起繞口令來了。」
羅絳嘴角含笑,「這幾天情緒太緊繃了,活躍一下氣氛。」
「你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病情有多嚴重了,來來來,告訴本大夫,本大夫給你診斷診斷。」
羅絳猶豫了幾秒,還是把羅夫人的事情告訴了衛霖薔,說出來她才感覺到,原來事情原本很簡單,簡單到說出來並沒有她想象的種種負擔感。
「受這件事的影響,我開始變得很急躁,腦子也很亂,一個勁地只想往前沖,昨天那件事,我應該聽你的。」
衛霖薔聽到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倒沒表現得很驚訝,反而開起了玩笑,「我說呢,你最近怪怪的,這麼說來,羅夫人倒和庭思禮的奶奶一脈相承啊,哎,你要不要和庭家來個滴血認親啊?」
羅絳好笑又好氣地錘了衛霖薔一下,「你還有心情開玩笑,都不知道安慰我一下。」
衛霖薔背著手大步在前面走著,「我不會安慰你的,因為我的安慰沒有用,事情發生在你身上,我說再多的話都是蒼白的,我表示很惋惜,但卻為你做不了什麼,這就是旁觀者的苦處,但是不管羅夫人怎麼對你,你心裡的聲音才是最重要的,也許正是有這麼多曲折,你才會遇到現在的人,薛宜,錦薇,丫丫,以及這麼精彩的經歷,想想啊,你遇到過世界上最離奇的事,還去鬼市走了一遭,這算什麼?你要是覺得彆扭,不知道怎麼面對羅家,你就假設,如果和羅家徹底斷絕關係,羅芙,羅芸桑,你姑姑姑父,你都能完全摒棄嗎?你的痛苦來自失望和背叛,你覺得你不被你母親愛著,被親情背叛了,可這麼多年來,你沒有母親,不也過來了嗎?也許啊,世事總是這麼不如意的,你就是有這樣的母親,羅夫人庭李氏這樣的人就是成了母親,你啊,只是運氣不好而已,和庭思禮那個倒霉蛋一樣,不過說到這裡,你真的不跟他一起去做個親緣鑒定嗎」
本來羅絳還感動得不行,結果衛霖薔的最後一句話直接讓她想打人,她笑笑:「也對,是我走進死胡同了,如果當年我奶奶不把我帶走,我不會遇到小宜,不會遇到錦薇學姐,不會遇到一言不合就噴血的丫丫,也不會遇到……你,以前我總是怨恨著世界的不公,現在才發現,也許命運所給予每個人的苦痛都是差不多的,不為了這件事煩惱,就會為了那件事煩惱,最多就是我多一些,他少一些,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從痛苦中涅磐而生的人才是勇者。」
衛霖薔欣慰地摸著羅絳的頭眯眼笑,「是這個理,不過我和你之間的算不上緣分,應該是孽緣,我還記著你這個黑芝麻包子對我的所作所為呢。」
頭頂傳來的觸感讓羅絳心裡泛出一絲甜蜜,她也沒有再和衛霖薔開啟互懟模式,第一次妥協地給了對方台階,「我以後會對你好的。」
衛霖薔顯然沒有想到羅絳會是這個答案,她原本準備的一大堆說辭,全在這時候啞了。
「謝謝你,真希望,我有天也能像你這樣洒脫。」
衛霖薔收回手臂,搖搖手指,「我一點不洒脫,我是個睚眥必報的人,所以最好不要羨慕我喲。」
羅絳倒沒在意衛霖薔難得來的謙虛,而是繼續起了兩人之前的話題。
「說吧,你察覺到什麼了?」
一陣清風吹過,天空依舊是陰沉的樣子,衛霖薔頓住了腳,神色染上幾分嚴肅,「我最想不通的事就是你為什麼差點在夢裡死掉。」
關於這點,羅絳之前沒有細想,衛霖薔一提,她就意識到不對勁了。
「我也奇怪,按理說我的法術不會出問題的,就算是會被發現,也不該一進到夢裡就躺在浮屍上,就好像……」
一個驚人的想法同時浮現在兩人的心裡。
「就好像對方事先知道了一樣。」
衛霖薔把羅絳的話補全,說完后,兩人臉徹底跟天色融為一體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太恐怖了。」羅絳喃喃道。
「你呢,你覺得奇怪的地方在哪兒?」
羅絳:「第一點,是死掉的那個嬰兒,她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能有殺人動機的,可是年齡不對,嬰靈這種東西縱使怨氣滔天,也不會無故長大。」
「你還記得你們老校舍那個小鬼嗎?死掉的時候也是個嬰兒。」衛霖薔提醒。
「這也是我要說的第二點,那個小鬼是被那個老太監養大的,用的是陣法,可你不覺得這個家太乾淨了些嗎?不管是陣法也好,怨氣也好,哪怕是鬼氣,一點都沒有,什麼時候,惡靈可以這麼完美地掩蓋氣息了呢?我實在想不通為什麼。」
這兩天的事情太多,羅絳也是才把事情盤算清楚,可越是往深處想,就越是覺得不對勁。
衛霖薔也陷入了沉思,兩人就這麼站在長廊上,直到羅絳的電話鈴聲響起。
來電的人是羅芸桑。
接起電話,羅芸桑的語氣還帶著點緊張。
「小二,我給你打電話是為了蘇寒七的事情,她前幾天就吵著要去找芙妹,我沒讓,今早起床就發現她不見了,如果你那邊有空,麻煩留意一下。」
羅絳剛想說什麼,視野里就出現了一張哭成花貓的臉。
「不用了,我看見她了。」
「……。」電話里的聲音頓了一下,「好吧,如果需要幫忙,一定要聯繫我。」
羅絳之前想要急於證明自己,所以一直沒有跟羅芸桑聯繫,這會她心裡想開了,語氣也柔和了許多,「放心吧,有需要我會找你的。」
剛掛掉電話,蘇寒七就哭著撲到羅絳的懷裡道:「絳絳,我找不到羅芙了,你那個壞心眼的姐姐還非要把我關在家裡不讓我出來。」
跟在蘇寒七後面的錦薇看到這個場景,也是汗顏,「剛才這個孩子突然闖進來,說要找人,我攔都攔不住,原來她要找的人是你啊。」
羅絳抱歉地對錦薇笑笑,隨即推開往自己身上摸鼻涕的蘇寒七,問到:「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味道,這裡有你和死鬼的味道,而且還有羅芙那個死禿驢的味道。」
蘇寒七還在埋怨羅芙一個人失蹤的事情,嘴裡不饒人,而羅絳卻敏感地抓住了她話語里的信息。
「你是說?芙姐在這裡?」
「沒錯,小七的鼻子很靈,雖然味道很弱,但就是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