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第一百二十章
天元元年二月,天寒地凍。
余府門口候著一群衣著不同的家丁。
余府管家憨笑著將著布襖的家丁讓進府門,任著他們將車輦上的物件往屋內抬。
「王大人這般做,便是識趣了……」覆手立在屋檐下,余慕嫻朝著屋內的三人勾唇一笑。
見余慕嫻笑了,圍著火爐旁的禮部尚書王善仁兩眼亦是眯成了一條縫:「真是辛苦余相了……」
「算不得辛苦!」伸手合上房門,余慕嫻轉身繼續與屋內人吃酒。
「是啊。都是替皇家辦事,如何算得上辛苦!」舉酒與余慕嫻打圓場,杜再思朝著王善仁道,「幸虧王大人您今日便來余相府上了……不然……待明日余相將那摺子交往聖上那處,便不好辦了……」
「為何交往聖上那處便不好辦了?」停筷與杜再思對視,王善仁道,「余相初還朝中,便擔了這般差事……下官想,聖上該是不會與余相作難啊……」
「這卻不是你我想得這般……」羅昌晃晃手指道,「王大人莫不是忘了,就是余相雖為夫子,卻是與竇氏兄弟同列……而今,余相得了殿下的賞識,不屈居於楚宮,那倆兄弟如何能不在聖上面前搬弄些是非?」
「當然……」瞧見王善仁面色已變,羅昌唇角浮出了幾分笑意,「聖上那處,我等也不是沒有防備……殿下已是說了,只要相爺能將那些吞了庫銀的人盡數錄出,她便是不要長公主的名頭,都要將庫銀追回來……」
「這卻是何苦……」聞宮中的那位竟是有追繳庫銀的心思,王善仁止不住搖頭,「殿下到底是年幼些,不知朝堂中深淺……舊時朝風不正,吞庫銀乃是朝勢所趨……若是她執意問罪,定是會弄得國無寧日……」
「可不是!」余慕嫻冷哼著吹了吹茶碗,「肥頭都讓那掌權的弄去了,可苦了我這群辦差的……」
「相爺也別為那些小鬼勞神!」諂笑著給余慕嫻添上酒,王善仁道,「竇家兄弟蹦躂不了幾天……」
「嗯」皺眉將酒碗停住,余慕嫻低聲道,「王大人這是從何處來的消息,可別累了兄弟我……」
「哎!同朝為官這麼多年,下官怎敢欺瞞相爺呢?」嗤笑著與余慕嫻對飲一杯,王善仁道,「實話和相爺您說,宮中早有消息出來了……呵,您別看竇氏兄弟現在風光,劉太后可是恨死他們了……」
「嗯?」杜再思跟著停下飲酒,「這話是從何說起的?雖說竇馳大人的性子不討喜,但先帝託孤卻是做不得假的……」
「先帝託孤有什麼用!杜相不要太死心眼!」「嘖嘖」呷上幾口酒,王善仁眉飛色舞道,「杜相府上的夫人良善,便不知太后的厲害……您莫要看竇氏兄弟在人前顯貴……宮中那倆貴人,可是能將他們倆往死里折騰!」
「您是說,長公主和太后……」余慕嫻留了個尾音。
「誒!真有相爺您的!」識相地接上余慕嫻的話,王善仁笑道,「怪不得朝中上下都誇相爺您聰明……哎!這事說來也簡單……不過是竇夫子自作聰明,去尋太后不痛快!您想想,太后她老人家在賢王府屈居了半輩子,這先帝爺吧,這輩子說順也順,說坎坷,也坎坷得慌……可憐那婦人顫顫兢兢熬了半輩子……如今,聖上也登基了,天下也穩了……竇夫子不讓人家享清福,偏偏逼著一婦道人家去瞧著聖上讀書……您說說,這不是添亂么!」
「王大人這般說也是有道理……」展臂遞給王善仁一碗酒,羅昌挑眉道,「但此話只說與我們哥幾個卻是不好用!王大人改為自己謀划謀划……」
「這要如何謀划?」摸不透羅昌的心思,王善仁朝著杜再思方向望了望。
他原不識得羅昌,更莫要提余慕嫻。
雖平日里都站在一個屋檐下,可如相爺將軍這般掌實權的人物,那是他一個剛爬上來的尚書能高攀得上的?
若不是往日杜再思落難時,他與其有些許交情,他怕是打死都不敢上余府來還庫銀。
想來杜再思也是夠意思!
要不是其指點,明日他許是要將這條賤命交代在殿上了。
記過出府前便有不少下屬往他府上遞了拜帖,王善仁小心翼翼地探口風:「相爺,話都說到此處了,下官也不介意厚著臉皮多問您一句……是不是只要將庫銀中的五成送到您府上,您便不把那吞銀子的人寫到折上了……」
「這……」知曉杜再思的餌已釣到了魚,余慕嫻佯裝犯難道,「這怕是不易……王大人,您該知曉,若不是您與杜相有私交,本相斷斷不敢私自劃去你的名字……」
「可……」杜再思鎖眉道,「余相,您莫要忘了那折上有百十人……」
「嗯……」捉筷撥了撥眼底的菜,余慕嫻若有所思,「杜相說的也在理……但這番事做起來卻不容易……」
「相爺可是憂心難和上頭人交代?」見余慕嫻犯了難,王善仁隨即道,「下官來相爺府邸前,下官也曾與那些相熟的言過,下官和相爺走的不近……但即便如此,下官也不忍扔著他們去見聖上……相爺既是願意與下官這處打個商量,那相爺可願許下官做個主,替那群沒眼力的小子將庫銀還了?」
「這卻是不容易了……」眯眼命婢子將擱在書房中的奏摺取來,余慕嫻伸指一連點了五六人,「王大人,不是本相不給你面子,而是這幾人牽連甚廣……他們弄出的虧空,非是你我兩人的家當能填的……」
「嗯……」聞余慕嫻提到了虧空,王善仁會意。
這世上沒有填不上的虧空,只有不許填的虧空。
挑眉將案旁三人看過,王善仁與余慕嫻道:「若是那群人願填十成呢?」
「這怕是不夠……」舒氣將奏摺合上,余慕嫻道,「查虧空一事,早前由竇方竇夫子主持,后落到了本相手中……先帝在世時,早已查明了虧空……如今由本相追銀,若是追上的銀兩與造冊時不同,勢必引起爭端……」
「這般說,還得多費些心思了!」想通余慕嫻言語中的癥結,王善仁道,「再多一成,望余相多擔待!」
「莫不是本相的脖子只值一成?」嗤笑著將奏表拋至一旁,余慕嫻眉間皆是寒意。
杜再思見狀,忙勸道:「余相,王大人不過是一時口快,您可莫要和他計較!」
「怎生不計較?莫不是要等到王大人將刀橫到本相的脖子上,本相才值得計較?」怒氣沖沖地甩袖起身,余慕嫻道,「不至五成,無以正法度!」
「五……五成……」被余慕嫻一驚,王善仁跟著起身。
他來前千想萬想,斷斷不敢想余慕嫻其人竟會獅子大開口。
王善仁試探道:「五成似乎多了些……不知四成可行……」
「不成!」余慕嫻一口回絕,「原封反之,不足以表心。加倍償之,略顯臣意……王大人莫要因小利,累了諸位大人的前程……」
「這……」王善仁靜思片刻,咬牙道,「下官知曉了……待下官回去,便命他們將銀子送來……」
「嗯……」含笑繼續與王善仁吃酒,余慕嫻將視線停留在折上。
羅昌道:「既是有人要送銀子,相爺何不做個順水人情,將摺子與王大人抄一份歸去,方便他尋人……」
「嗯,羅大哥說的有理……只是,不知王大人可稀罕著……」余慕嫻挑眉望向王善仁。
「這卻是多謝相爺了!」畢恭畢敬地從余慕嫻手中接過摺子,王善仁借故退席離府。
送過王善仁歸府,余羅杜三人酒意頗高。
許是因著四人的桌案少了一人,有些顯空,余羅杜三人便索性將桌案挪到窗前,就窗外的冬景吃酒。
「余賢弟這出弄的漂亮!」歡快地與余慕嫻敬酒,羅昌眼中皆是掩不住的讚歎。
「都是杜先生的功勞。」淺笑著低眉自罰一杯,余慕嫻道,「若不是杜先生知曉那些人的家底,我們如何能將差事辦得這般爽利!」
「余相自謙了!」正身與余慕嫻拜拜,杜再思道,「再思一直等著北征之日,如今,此日終是近了……」
「是啊!鄴城此時也該是滿城的冰花吧……」唏噓著與杜再思對飲一杯,余慕嫻雙目含笑。
杜再思所想的,怕是與宮中那人所念的一般吧。
如今銀子已是有了,北地也應快平了。
呵,天元真是個好兆頭!
低眉再飲一杯,余慕嫻心頭一暖,笑道:「寒冬將去,陽春將至,甚妙……」
……
天元元年五月。
帝師竇馳抱病辭官。
天元元年九月。
楚帝下旨問罪庫銀失竊大案。
十月,處斬十餘人。
十二月,六部增百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