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第一百三十章
「不辱使命?」見城下人竟是這般答話,竇方身側的竇圓氣得渾身打顫。
「哥哥怎麼識得如此無賴?」壓不下心頭的怒氣,竇圓與城樓上的士卒道,「弓箭手何在?射死牆下的那堆叛賊!快射!」
「四弟!」匆匆伸手攔住竇圓,竇方道,「既是聖上已派四弟隨我登樓,怎能如此魯莽?」
「魯莽?哥哥莫不是忘記三哥是如何死的?」舔著乾裂的嘴唇,竇圓道,「咱們竇家世世代代為楚家賣命,何時居於余家之下?聖上韜光養晦之時也就算了!如今一個相爺出逃便弄得滿城風雨,甚至,還要聖上為他遮羞!這余家怎有這般大的臉面!」
「四弟,此事卻不是你想的這般……」竇方抬目望了眼城下騎在馬背上的青年,低聲道,「那人從未認過新主……」
「新主?」聞竇方這般提了今上,竇圓皺眉道,「哥哥說的是哪裡話!聖上的位置是因蒼天明志,先帝禪讓而得,哪裡需要旁人承認?」
「既是這般,四弟又何必皺眉?」將聲音壓得更低,竇方道,「四弟總是不厭其煩言說先帝是禪讓,但為兄有一問,不知四弟可能答上?所謂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賢君禪位,不知其身余何處?」
「此時聖上不是已滿朝說過了么?」竇圓不屑道,「北有仙人,駕鶴而臨,貢桃於先帝,邀其共游於北天……」
「呵……」見竇圓不覺自己有過,竇方嗤笑道,「如此雕蟲小技,如何敢拿出來貽笑大方?彼時,聖上在殿上言時,為兄便覺先帝可能已葬身於楚宮,只是礙著不知聖上兵力幾何才不言言語……如今,爾等依仗已失,如何敢這般欺人?」
「何時失了依仗?」邪眉與竇方一望,竇圓道,「經營數載,豈能潰於一時?舊時,即便鍾羽與國主情同手足,我等也將其納入麾下……如今,不過是一莽夫來叫陣,何足懼?」
「是啊!何足懼……」眯眼記起早年他臨城觀余慕嫻一人在城外做困獸之鬥,竇方大笑道,「四弟既是這般言,為兄便無話可說了……」
話罷,竇方即棄竇圓於不顧,轉而驅車返府。
見竇方走了,竇圓勾唇一笑,即令士卒大開城門,正衣下城樓。
「余相!」溫笑著與余慕嫻見禮,竇圓周身無半點戾氣。
「不知閣下是?」挑眉對著眼前著華服的男子一笑,余慕嫻眼中閃過幾分趣味。
她南下已有兩月。途中,收楚帝詔函二十餘封,皆是言其辛苦。
若說此事不算稀奇,那令人頗為咋舌的,即是那近萬言的詔書里,無一字責怪她用兵不利。
更有甚者,傳旨的宮仆還遞給她一份密信,證了「余相」去鄴城,是聖上之命。
想過今上待她的態度委實曖昧,余慕嫻道:「本相在新都時,從未見過閣下……」
「是嗎?」見同朝多日的余慕嫻張口即給他一顆軟釘,竇圓大怒。
但礙著他迎臣的身份,竇圓只得將怒氣壓下,換一張笑臉與余慕嫻:「余相這是說哪裡話?明明兩月前,相爺還與本相同朝……相爺怎麼眨眼便將本相忘了?莫不是本相長得太過於普通……」
「慚愧!慚愧!」下馬與竇圓打個官腔,余慕嫻已知曉了眼前人的身份。
雖久離新都,卻並不妨礙她知曉新都之事。
記過杜再思寄來的密信,余慕嫻朝著竇圓道:「本相只是因為久別新都,才唐突了竇相……」
「哎!余相何必與本相客氣?」訕笑著套近乎,竇圓順勢將余慕嫻邀至城內。
見竇圓有意帶她入城,余慕嫻提議道:「不如待本相與陳罐將軍交代好事宜?」
「這卻是不必了……」揮手阻住余慕嫻,竇圓道,「聖上有命,他會親自接見陳將軍……」
「哦?」知曉楚帝起了攬賢的心思,余慕嫻眯眼道,「既是這般,那便邀竇相至本相府中一聚吧……」
「哎!余相你初至新都,怎敢往您府上添亂……還是與被本相一同至臨街的酒舍小酌上幾杯……待陳將軍回來,我們再進宮去面見聖上……」
「好!」聞竇圓口中的楚帝對陳罐無半點戒備,余慕嫻大喜。
但思過竇圓並非泛泛之輩,其又不禁皺皺眉。
「且慢……」出聲喚住走在身前的竇圓,余慕嫻道,「相爺可是與聖上稟告過本相歸來了?」
「這……」念過此事原是竇方的本分,竇圓道,「本相不知……」
「既是竇相不知,那這酒也就吃不成了……」不欲與竇圓把柄,余慕嫻朝其一拜,道,「慕嫻離都數月,於聖上甚是思念……」
「可那酒席已是擺好了……」
竇圓面露難色。
余慕嫻想去面君,原是人之常情。畢竟他是帶著聖命出新都的。
但……
想著自己安插在酒舍的數十名刺客,竇圓緊緊手道:「本相以為,面君之事,相爺無需憂心……」
「這卻是說的哪裡話?」斜目瞥竇圓一眼,余慕嫻揮手招來車輦,蹬腿上車,「面君原是慕嫻之職,實不敢誤,還請竇相海涵……」
話罷,余慕嫻即乘車前往楚宮,朝見新君。
一樣的陳設,一樣的衣著,只是冠冕下換了一張略顯蒼白的臉。
看來,在裝瘋的數十年裡,四爺的日子過的並不好。
守禮朝著新君拜了拜,余慕嫻與站在一側的陳罐使了個眼色。
「聖上,這一路來,余相皆是助末將防備賊軍……」沒頭沒腦地替余慕嫻幫腔,陳罐的長臉上寫滿了木訥。
「此事寡人早就知道了……」並未察覺出眼前的余慕嫻,並非往日立在跟前的近臣,楚宏遠道,「愛卿近月真是辛苦了……寡人想了一份厚禮給你……」
「嗯」聞楚宏遠要贈禮,余慕嫻微愣。
雖明面上,她是替君行命,但暗地裡,大家都曉得這裡面是如何一個曲曲繞繞。
若不是那不知從何處來的假「余相」消失,恐怕這局勢不會變得這般迅速。
但單從楚宏遠這處看,他似乎未察覺到自己的身份有異……
難不成他不知此事?
想過今日面君原有要事,余慕嫻垂目從袖中取出了一份奏表,道:「稟聖上,此折所記,皆是鍾將軍臨終之言……臣愧對聖上,未能將其押解回新都……」
「愛卿不必因此等小事愧疚!」揚手止住余慕嫻,楚宏遠道,「經此一事,寡人也是想開了……皇妹所念之事,原就如愛卿所言,是國安之本……唉……只是委屈了她一個女兒家,竟是要遭受這般勞苦……」
「嗯……」低眉聽著楚宏遠說過朝事,余慕嫻暗暗心驚。
原以為朝中的余相不過是新君用來安撫人心的傀儡,如今想來,卻是個智謀不低於她的男子。
與她容貌相仿,又智謀不低於她……
那人會是她的胞弟么?
想過數十年前那個躲在娘親背後哭個不停的小白花,余慕嫻眸光一動,卻只是朝著楚宏遠近了半步:「聖上,臣有要事告與聖上……」
「不急!」起身走到余慕嫻身側,楚宏遠道,「寡人也有要事要告訴愛卿……給愛卿賜婚的摺子已是下了……人選還是愛卿離京前歡喜的人選……雖一休一賜有些失禮,但寡人還是期望愛卿莫要在意點滴得失……」
「賜婚?」被突如其來的旨意驚到,余慕嫻道,「聖上此言委實抬舉了臣……」
「不抬舉!不抬舉……」彎眉記過幾任兄長皆是上任后便與眼前這人賜婚,楚宏遠溫聲道,「愛卿與皇妹甚是相配……彼時若不是有奸人傳言皇妹有異心,寡人也不會派鍾羽那懦夫北征……好在,那賊人已是被竇相除去了……」
「既是這般,臣也放心了……」雖不明楚宏遠口中的奸人是何人,余慕嫻的手還是緊了緊。
挑眉再望一眼陳罐,卻見楚宏遠正在看她。
「愛卿何故不住往陳愛卿那側觀望?」覆手朝陳罐走了幾步,楚宏遠道,「陳愛卿,你莫要抖了,再抖,這頭上的簪子卻是要掉了……」
話罷,楚宏遠又轉身與余慕嫻道:「余愛卿,令慈已歸府了……」
「什麼?」收回落在陳罐身上的視線,余慕嫻未聽清楚宏遠的話,「聖上方才說了何物?」
「呵……」見余慕嫻也有呆愣之時,楚宏遠耐心解釋道,「寡人言,令慈已是返府了……」
「這……」
家母歸府原是天大的喜事,奈何加上這般不妙的時機……
佯裝出欣喜的模樣,余慕嫻道,「這是何時的事情?」
「便是昨日之事……」楚宏遠轉身正要與余慕嫻細言,卻覺脖頸一痛。
「你——」伸手捂住脖上的發簪,楚宏遠驚懼地望著陳罐。
陳罐見狀,冷笑著從袖中取出一塊麻布圍在頭上,跪地高喝:「先帝,末將與您報仇了……」